衛(wèi)昀醒來時天已大亮了,蕭寒衣不知何時醒的,正站在遠處與人說話,那人穿著似乎也是將軍模樣,他卻一次也不曾見過,問過身邊人才知道那便是將沈不全替換下來的匡炆,據(jù)傳打仗比蕭寒衣還不要命,那日只點了一千輕勇騎便敢沖倒遼軍主陣去,也正因此才在萬俟安德手下受了重創(chuàng),起初都不能下地。
衛(wèi)昀聽衛(wèi)昱洵提過幾次,匡炆此人出名出在關(guān)北之戰(zhàn)的“斷頭令”上,兵退斬兵,將退斬將,全隊退則斬全隊,全軍退則斬全軍,在軍中可與十七禁令五十四斬相較,他手下兵也是出了名的循法,從不驚擾百姓的。
如此名將衛(wèi)昀少不了多看兩眼,正巧程潛過來送藥,便拉住他問:“匡將軍今日也要出戰(zhàn)?”
程潛盯著他將藥喝完了才悠悠開口:“大約是要出戰(zhàn)的,匡將軍素來記仇,萬俟安德那日射傷了他座下寶馬,他豈有忍氣吞聲的?!?p> 又從懷里拿出幾塊餅來,還帶著熱氣:“陳姑娘托我?guī)Ыo你的,趁熱吃吧。”
“陳姑娘?”
“陳婆的小孫女,昨日你見過的?!?p> 他說這話時并未壓著聲音,周邊不少人都聽見了,幾個好事的兵士起哄:“衛(wèi)殺,姑娘一片真心,你可莫要辜負啊?!?p> “等今次回來升了百長就請蕭長史替你求親罷,莫讓人家姑娘久等了!”
衛(wèi)昀卻忽的想起陳二那日說得話來,凡是從過軍的,一概不行,陳姑娘大約也是受沈不全托付才給讓程潛過來送干糧的罷。
那邊蕭寒衣已經(jīng)與匡炆說完話,帶著幾個親衛(wèi)上了城樓,白日里角樓上看得更遠,大約帶著蓧云騎防備北遼鬼弓遠比在下面沖鋒陷陣用處更大。
匡炆神色比蕭寒衣還嚴肅許多,或許也是年歲大的緣故,遠比蕭寒衣的話聽著更讓人信服,在眾人臉上掃了遍:“上馬。”
匡炆的馬在最前,衛(wèi)昀與他身邊一親衛(wèi)名喚胡都敬的緊隨其后,幾息間所有重騎便都已端坐馬上,或許蕭寒衣交代了什么,匡炆轉(zhuǎn)過頭來囑咐一句:“不管什么事,跟在我后面?!?p> 衛(wèi)昀重重點頭,放聲吼道:“誓死追隨將軍?!?p> 可惜身邊兵士們一個個都握著刀柄預備出城,并無人理會他,匡炆聽見了不禁莞爾:“有意思?!?p> 蕭寒衣能在北遼陣中沖殺數(shù)次如如無人之境是憑借城頭上戰(zhàn)鼓指引,匡炆則不同,他打起仗來是沒有章法的,說僅憑一腔熱血似乎并不妥當,但那悍不畏死的氣勢實在令人膽寒。
遼軍已在城下列陣,隔著一里都能看見那道血色身影,漫漫黃沙中宛若一團燃起的烈焰,程潛果然所言不虛,萬俟安德親自上陣了。
匡炆果真不避不退,帶人直朝萬俟安德沖過去,衛(wèi)昀雖不曾見過定州營那名叫曲馮山的猛將,卻覺得似匡炆這般才是真正敢對北遼揮刀之人,相較之下,連蕭寒衣都顯遜色許多。
“拿弓來?!?p> 傳聞北遼有一張?zhí)旃猿嗪诙柭曋夏緸楦?、牛戴牛為角,輔以虎豹之筋、橫公之膠,清漆沈絲……由北遼擅制弓者長門氏歷經(jīng)三冬三夏乃成良弓。
又以黑樺木為箭桿,鐘氏所染雁翎為尾羽,矢人所制鐵簇為簇,可射到八百步外,北遼天啟大帝便是憑借此弓在漠北十年中連取十三汗首級,一舉創(chuàng)下北遼百年基業(yè)。
《晉書》里多將天弓寫為長有一丈、非力能扛鼎、氣能拔山者難以拉開的巨弓,其實不然,北遼擅騎戰(zhàn),弓要比中原所用小上許多,由長門氏所制天弓更是輕便無比,尋常孩童也能輕易射到百步外。
北遼又向來粗獷,敬重英雄而恥做小人,箭身上少像中原人那樣淬以烏頭、縛以火油,最厲害的破甲箭也造價極高,只有鬼弓那百余人能用得上。
天弓向來由歷代鬼弓頭領(lǐng)持有,但不妨北遼軍中上下皆仿制天弓,萬俟安德手上那張弓無論形制或用材僅次于天弓,他力氣極大,能拉開二百石的重弓,所射之箭又是北遼鳴鏑,離弦之聲有若鶴唳,雖在沙場之上,亦聽得分外清楚。
匡炆仍然不曾閃避,胯下龍駒反倒速度更快,從衛(wèi)昀這里看來簡直是他自己撞向那支墨色羽箭一般,北遼軍中也不免有低聲驚嘆。
箭矢近在眼前,匡炆終于拔刀,他的刀比起衛(wèi)昀用的還要長些,拔出時風聲呼嘯,千鈞一發(fā)之際蕩開這一箭,緊跟著劈向萬俟安德。
換了蕭寒衣是斷不會這樣的,他專挑北遼最薄弱之處突刺過去,一擊不中便退去了,從不與人纏斗,沈不全常說蕭寒衣硬是將五千重騎打成了洛城羽林軍那樣的輕勇騎。
萬俟安德駐軍南大營數(shù)年,與匡炆不知打過多少戰(zhàn),比衛(wèi)廣陵還摸得清他脾性,常說匡炆此人便是給他八百步兵也必能讓他打成八千重騎的氣勢,齊國豪勇之氣十分,匡炆獨占七分。
兩人很快纏斗到一處去,衛(wèi)昀也與對面一個將軍裝束的北遼人交上手,胡都敬更是早不知哪里去了,五千隴右重騎很快分散開來,混到北遼陣中,看不見了。
沈不全拎著鼓槌在城樓上跳腳:“早說了不讓那瘋子去,你偏說我是因換將一事心存偏見,現(xiàn)在好了,五千人全看不見了?!?p> 蕭寒衣皺眉:“匡炆此前那一戰(zhàn)打得極好,他與萬俟安德交手數(shù)次都能全身而退,想來不會吃虧的。”
“那是什么時候,那時北遼王庭還沒鬧出這檔子事來,昨日你也看見了,鬼弓都走了,萬俟安德連他兒子都肯放了,如何就不肯帶軍撤回去?”
“萬俟成律若想教他回去斷不會如此。”
“蕭長史以為北遼右賢王能對我大齊稱臣?”
蕭寒衣一怔,隨即朝角樓上吼道:“收兵!鳴金收兵!”
站在鉦旁的小校愣在了原處:“大將軍還未下令……”
蕭寒衣已顧不得是否會被留下的鬼弓當作靶子射,三兩步?jīng)_到鉦前,奪了小校手里的木槌猛砸?guī)茁暎骸澳阒还苁毡?,出了事也有我擔著!?p> 城下新有兵士來傳令,蕭寒衣?lián)屃怂鸟R,匆忙間來不及整頓蓧云騎,胡亂點了幾百人便出了城門,沈不全嘆口氣,再度擂起戰(zhàn)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