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這一日,風很輕,因為它不想吹散久旱盼來的甘霖,而雨也不大,因為不想淋濕雨中行走人的衣衫。
一行九人中,在這雨中只有一把傘,自九天而撒的水霧糊在紙傘上,從邊角匯聚成的水滴,滴落下來剛好浸透了南宮云豹撐傘的臂彎,而讓南宮云豹撐傘而行的人卻未有半點雨水沾染。
自三日前與南宮非雎相識,溫秋雨便與他一見如故,或許是二人各自都有傷心事,所以相談甚深。
今日也如往常一般,二人在一起談?wù)撜r,房門被打開。
“舅舅,…”
來人正是南宮云豹,此刻他全身被雨淋濕,卻無一絲狼狽之相,那張丑臉滿臉堆笑不顧南宮非雎,側(cè)身迎進了身后人。
看清來人,南宮非雎肅然起身低頭不語。
溫秋雨看了一眼南宮非雎,這才看向來人。
這一看便是吃了一驚,若不是那一頭白發(fā),溫秋雨一定會認為他是南宮非雎,
那眼,眉毛,鼻子,嘴巴,連那面龐肌膚都一模一樣。不過余目一掃,便看到那雙雙眼睛里智慧、通達、平靜、仿佛洞穿一切、看穿古今一般。在這雙眼中,自己就像一個透明人一般,沒有任何秘密。而同樣有另一雙眼睛的南宮非雎卻給不了他這種感覺。
不知為什么,溫秋雨竟不敢再與這雙眼睛對視。
此刻如再不知來人是誰,那這數(shù)十載春秋便白活了。于是起身作揖道
“晚輩溫秋雨見過東籬先生”
“秋雨這樣豈不生分了,我與你爹是結(jié)義兄弟,你該稱我云叔”東籬云雀道
聞聲,溫秋雨心中疑惑大起,心道“父親何時與他稱兄道弟”但話已如此,溫秋雨只得應(yīng)聲而諾。
那東籬云雀端坐下來,拍了拍溫秋雨手臂,示意坐下來。
靜
在溫秋雨坐下來的那一刻,房中其他九人心中皆吃了一驚,因為他們從未見過主人與誰如此親密。不過他們誰都沒有表現(xiàn)出來,就仿佛雕塑一般,靜靜地立在原地。
錚
東籬云雀抽出龍泉劍,笑道“龍泉若當年不是此劍,你父親也不會與我反目成仇更不會引來那殺身之禍”
溫秋雨道“此劍與我父有何淵源?”
東籬云雀將劍推回劍鞘,長嘆一聲道“此事牽扯極廣,日后再說,你應(yīng)該更在意別的事”
此話一出,溫秋雨猛然間想起了當日南宮云豹說的一句“她雖死,卻還活著”
于是起身單膝而跪,雙手做拱道“求云叔告知愛妻近況”鏗鏘有力的聲音中夾雜著一些柔情。
東籬云雀扶起溫秋雨道“你起來聽我慢慢道來”見溫秋雨落座,東籬云雀才緩緩道來。
“當日云豹去隱丘去找到你時,你愛妻已被九天雷諾擊中,而你身受重傷也是奄奄一息。”
聽到這兒,溫秋雨不禁悲從心中來,一股莫名的力量沖向了鼻子,眼中也開始朦朧。
當然這一切皆被東籬云雀看在眼中,依舊說道“帶回山中后,云豹給你服用朱玄續(xù)命散,再以獨門療傷法治好了你的傷勢。但你愛妻被九天雷諾已致神魂具滅,本是已死之人”說到這東籬云雀突然停了下來,緊緊的盯著溫秋雨,一字一頓的說道。
“但,我卻給了她半條命”
“半條命?”
溫秋雨心中如大海般驚濤駭浪,自己之前還在盼望清清只是重傷,當知道清清已死自己還在異想天開的想東籬云雀有通天之能,可以救活清清。
但當一切都成為現(xiàn)實都或多或少有點接受不了,畢竟死而復(fù)生可是天下奇聞,。
壓制住自己心中的震驚、驚喜,再次開口問道“半條命?云叔什么叫半條命?”
聞言,東籬云雀對著南宮云豹招了招手,南宮云豹立馬心領(lǐng)神會,指揮身后七人將手中那捧之物擺放在溫秋雨面前。而后恭恭敬敬退后,不敢有一絲多余的動作,因為他們身上皆是雨水。
溫秋雨揭開微微潮濕的綢緞,是一卷長約二尺五寸的畫軸,疑惑之余,看到東籬云雀示意后打開了畫軸。
是一幅山水之畫,至少是在打開一尺左右的地方全是山水草木。
溫秋雨將他心中所有的疑惑化作手中的力量,一把推開了這七尺的畫。
如此,畫中一切盡收眼底,此畫共分七副,開頭是一處山川草木,一派生機盎然,欣欣向榮的景象。
第二幅,畫的是一派一線天的景象。路途幽黑漫長,在路途盡頭,有一抹綠螢光乍現(xiàn)。
第三幅,繪的是一處懸崖之所,一棵碩大無比的樹木以迎客松的形式扎根于此,其氛圍本是鳥語花香之景,但此畫中只見幾只小鳥在樹梢徘徊卻不敢落下,掙扎之色躍然紙上。
在看到第四幅時,溫秋雨屏住了呼吸,他在也控制不了自己心中的震驚。
因為這一副赫然畫著,數(shù)日前他在隱丘一戰(zhàn),手捏玉佩的景象。只是其他色彩暗淡,只有那手中玉佩如晴夜之皓月。
最近發(fā)生的一切都是那么的不可思議,但最無法理解的兩件事都發(fā)生在了今天!
一件是人死而復(fù)生,另一件便是這畫了,溫秋雨自問武功以致臻境但當日大戰(zhàn),他竟未能察覺到有第五人在場,以筆記述。那此人武功該有多高?
不覺間,后背竟已被驚出的冷汗打濕,手也微微打顫。這一次是他感到最無力的一次了,就像常人怕鬼一般,溫秋雨也怕了,不過怕的是這個不知道的人。
東籬云雀開口道“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不要多想,也不要以為是我,我自問沒有這等本事”看著溫秋雨長嘆了一口氣又道“你接著往下看”
溫秋雨這才止住了內(nèi)心的恐懼,接著看了下去。
第五幅,一處樓閣燈火通明,不知名的古樹參天而生,在樹葉深處,有兩點紅暈,攝人心魄。圖中還有兩人,竟然是南宮云豹與南宮非雎。
南宮非雎也看到了,心中也是激起了千層浪,且不說自己武功多高能否察覺有人窺視,就是見南山中雖守衛(wèi)不嚴,但想要執(zhí)筆在山莊中作畫,也不可能瞞過所有人。
若是非要瞞,那也只有他的父親,見南山的主人東籬云雀才能做到,但當時東籬云雀正在閉關(guān),絕不可能有閑情逸致去作畫!
于是他看向了南宮云豹,從他記事起他舅舅對他是愛護有加,對自己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可他在南宮云豹的臉上沒有看到一點同他一樣的神色,很平靜,一張極丑的臉上,沒有一點變化,就如同永遠定格在了那一秒一般。
此刻即便他如溫秋雨一般多么想知道事情的真相,但他不能開口,因為他的父親在這,在他的記憶里,整個山莊的人沒有一個人在沒得到父親同意下開口說話,尤其是這種情況下。
所以他只能壓住內(nèi)心的沖動,等溫秋雨問出一切。
溫秋雨是沒有看到南宮非雎的神情,他連忙看到下一幅。
“清清!”
第六幅畫,畫的是只有一半的的清清,只有左邊一半身體的清清。畫的栩栩如生,就好像真人睡在眼前一般。
他沒有多問,徑直看向第七幅。什么都沒有,工工整整的留下了可以畫之前一幅畫的地方,白白凈凈,連上一幅畫的墨汁都沒有一點濺到上面!
溫秋雨在也說不出話了,因為他清楚這時候是保持沉默的最佳時間,這樣答案才會暢通無阻的來到你面前!
果然,東籬云雀開口了。
“我知道你現(xiàn)在心里充滿了疑惑,不過你能按捺住自己心中想要問出口的沖動卻讓我有些意外!”
溫秋雨此刻內(nèi)心焦急萬分,恨不能把東籬云雀一劍劈開,把腦中的一切以最快的方式公布于眾。
東籬云雀似乎也感到自己有些啰嗦,終于正色道“此圖名為究極天人圖,它存于世唯一的用處便是記錄天下奇物——芳華草,每一株消失消失前的景象”
聽到芳華草,溫秋雨喃喃道“韶華易逝,剎那芳華,這世間真當有神存在嗎?”
東籬云雀道“大千世界,蕓蕓眾生,你我窮其一生也不能知曉一切,何況神呼”
溫秋雨又道“請云叔告知一切”
東籬云雀撫了撫龍泉,示意抬圖的七人下去,讓南宮非雎與南宮云豹坐下。
四人環(huán)桌而坐,開始聽東籬云雀解答一切。
“江湖中一直有個傳說,那就是秋雨先前所說的兩句話‘韶華易逝,剎那芳華’,傳說世間有七棵芳華草,每一棵都有莫大的能量,傳聞?wù)l得此物可羽化登仙,但只有少數(shù)人知道,它雖不能使人成仙,但可以亡魂續(xù)命”
聽到這,溫秋雨才明白了,自責道“若不是我將那棵芳華草服用,現(xiàn)在就可以救清清了”
東籬云雀道“不急,我已然喂她服下了芳華草,不過這一棵是我擁有的第五棵芳華草上分枝出來的,所以她只能以活死人的形式存活”
溫秋雨急道“什么?”
東籬云雀連忙安撫“你且聽我說,數(shù)月前我舊傷復(fù)發(fā),眼看便要一命嗚呼,只有龍泉劍才能劈開芳華草種子,為我續(xù)命,于是他們便四處找尋你,直到那日云豹得知絕代仁上了隱丘,便跟了上去,這才遇到了你。而后云豹便為我劈開了堅硬無比的芳華草種,經(jīng)過數(shù)日的滋養(yǎng),芳華草終于成熟,這才救了我一命,因養(yǎng)分過剩,所以多分出一枝我便,給她服下,因為不是主體,也因為她筋脈盡斷所以她成了活死人。”
外面還在下雨,而且越下越大,屋檐落下的水滴也漸漸連成了一條線。
溫秋雨隨著東籬云雀穿過了大半山莊,來到一處閣樓前,那閣樓左側(cè)好像有過一棵參天大樹,在他們來這之前便被砍了。
溫秋雨看到眼前景象不由得一驚,因為這幅場景正是他先前在究極天人圖中看到的一幅,唯一不同的是那夜半燭火照映著的那參天古樹已經(jīng)不在,只留下一個干枯的樹墩子。
東籬云雀說道“這里就是那棵芳華草生長的地方”
溫秋雨微微點頭,比起芳華草他有更加關(guān)心的事。
東籬云雀顯然也是知道的,不再有話語,讓南宮云豹前面帶路自己和溫秋雨走在后面,而其他人早已退去了。
穿過設(shè)計精美的閣樓,一個洞口出現(xiàn)在溫秋雨眼前,這洞口顯然是名匠精心設(shè)計而鑿出來的,在一派亂草中有一種莫名的美感,但溫秋雨卻沒有心情去欣賞。
在南宮云豹慢悠悠的帶領(lǐng)下,終于來到了山洞中。
四盞燈,三把火,一個晶瑩剔透的水晶棺中有一個人。
“清清”溫秋雨喊道,三步并做一步,伏在水晶槨旁,看著顧清清那粉白的面頰,心中隱隱作痛。
“芳華草為他留住了一口真氣,我再用這水晶將她的肉身保存,只待他日你將另一棵芳華草帶回便可救活她了”東籬云雀說道。
溫秋雨看著這近在咫尺卻不能觸碰,看在眼中卻不能擁入懷中的愛人,心如刀絞。
或許是接受了這個現(xiàn)實,溫秋雨目光堅定卻又滿眼柔情的說道“清清,我一定讓你活過來”
東籬云雀再次說道“三日后你便離開見南山去吧”
溫秋雨應(yīng)聲點頭,目光依舊停留在那水晶棺中的人兒上。
東籬云雀知道溫秋雨還想在這呆一會,于是很自覺的說道“此地陰寒不宜久留,你稍后出來再讓云豹帶你來找我”說罷便離開了。
而留下的南宮云豹淺淺的笑道“我在洞外等你”
一股股寒意被不知何處而起的風吹的滿天飛舞,溫秋雨看著顧清清白色比粉色多的臉,久久不能割舍。
洞外,南宮云豹依舊等候著,雖然等候的時間已足夠讓一個正常人抓狂,但他依舊風輕云淡般等候著,因為這是東籬云雀的命令。
溫秋雨還是出來了,再強的人也需要那么一點點時間來撫平內(nèi)心的創(chuàng)傷,何況這已然夠他心碎。
“請”南宮云豹微笑著。
溫秋雨淺淺的點頭,沒有言語,南宮云豹也沒有在意,撐起紙傘徑直向前走去。
溫秋雨跟著南宮云豹走著沒有打傘,這一刻眼中淚如泉涌,不過這雨水正好掩飾了這一切,誰都沒有看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