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大個扭頭，淌淚的眼睛順著鐘子銘的鞋子往上去看。
卻發(fā)覺視線模糊，看不清楚。
他急忙用臟兮兮粗糙的手揉了揉眼，眼珠子睜大了努力去看，正好碰上鐘子銘沖著他歪嘴傻笑。
他眨了眨眼，像是想起來了猛地撐起上身，委屈的咧著大嘴嚎叫起來：
“少爺~是你嗎少爺…”
鐘子銘收起傻笑，緊抿著薄唇，神情凝重的蹲下身子，用手抓住他的肩旁，看著他紅腫的眸子鄭重的點點頭。
眼前的人，還有那夢游一般的十四年對他來說都仿佛是上一輩子經歷的事。
夢中和他有牽扯的人又一次真真切切的出現(xiàn)在眼前，并被他用手觸摸到了，這讓他覺得既真實又虛幻。
眼前的人讓他冰冷的心境生出一絲暖意，他不禁又傻笑了。
他們除去出身，都是一樣的人，都是眾人口中的傻子呀！
只不過自己那十四年是真傻，可狗兒要比他強。
他能開口說話，能一定程度的認人，只是智力低下而已。
“少爺~救救我娘，求求你少爺，救救我娘，木根說她快要死了….”
狗兒強撐著爬起來，跪在地上，沖著鐘子銘連連磕頭哀求道。
這都是來時的路上木根一遍又一遍交待他的，見了少爺要趕緊磕頭，或許你娘就有救了。
他記住了，在和木根將柴火送到大廚房后，丫蛋帶著他們去鐘子銘遷居的新院子，可惜少爺不在，他們只能在去上房的路上等著。
不巧卻碰見鐘子浩被一眾丫鬟婆子簇擁著，從甬道上走來。
木根急忙拉著狗兒退到路邊，彎腰恭敬的行禮道：
“少爺~”
誰知道狗兒一聽“少爺”倆字，立即跳起來沖上去，就要磕頭，把一眾丫鬟婆子唬得大喊大叫，亂成了一團。
隨后兩人就被拿了，按在雪地里打板子。
鐘子銘木呆的眼球顯出一絲焦急，用力拍了拍狗兒的肩旁，站起身張著嘴沖念夏“嗬嗬”不已。
念夏看懂了，急忙過來按住狗兒。
“狗兒，少爺一定會救奶娘的，你放心吧！”
鐘子銘這才丟了他，大跨步直往上房院門走去。
剛踏上臺階，院門里就響起一陣腳步聲。
照壁旁應聲走出兩個婆子，打頭的是容媽媽，后面跟著管事婆子柳媽媽。
容媽媽跨過門檻，神情凝重的看著鐘子銘微微一屈膝道：
“少爺，夫人開恩，不用再打了。來人~”
容媽媽說罷不再看他，拿手指著地上的狗兒，偏頭沖著下面的一眾丫鬟仆婦厲聲喝道：
“把這傻大個立刻給我叉出去，告訴前院的門子給我擦亮眼睛，以后誰要是再敢放他入府，立刻發(fā)賣出去！”
蓉媽媽沒有按照蘇氏說的讓鐘子銘帶著傻大個滾，她知道蘇氏說的是氣話。
若是真趕出去了，只會讓別人笑話。
“是！”
眾丫鬟婆子紛紛屈膝答道，立刻有兩個粗實婆子走出來，就要去拖狗兒。
“嗬嗬…”
鐘子銘急忙跳后幾步，攔在狗兒前面，怒視著容媽媽，從喉嚨里發(fā)出憤怒的嗬嗬聲。
“少爺，不要讓老奴為難…這是夫人吩咐的...”
容媽媽眉頭立刻皺起來，歷經滄桑的雙眸里透著厲色，氣勢強硬的說道。
鐘子銘皺著眉，瞪了她一眼，又警告性的瞪了那兩個粗實婆子一眼，隨后拉過念夏示意她守在狗兒身邊，之后他冷著木然呆板的臉，徑直沖進了德勝堂。
容媽媽見狀急忙小跑著跟在他身后，倆人一前一后進了三間耳房。
廊檐下的小丫鬟們不敢阻攔，秋菊擋在他前面屈膝行禮時，鐘子銘則直接繞過她。
秋菊急的跟在他后面小跑著喊道：“少爺，少爺...”
鐘子銘腳步不停，繞過眼前的花開富貴屏風，一腳就闖了進去。
蘇氏像那天一樣，坐在臨床的炕沿上，胳膊肘支在紅木炕幾上，歪著頭目光冷冷的看著沖進來的傻兒。
后面緊跟著一臉緊張的大丫鬟秋菊和容媽媽，隔壁次間的鐘紅玉聽見動靜也急忙起身趕了過來。
看到傻子后，鐘紅玉立刻擰起眉頭，一張俏臉瞬間布滿了寒霜，和蘇氏一樣冷冷盯著他。
鐘子銘旁若無人的站在上次來時的地方上，一對宛如死物的眸子直直的瞪著蘇氏，也不出聲，就這么沉默的看著她。
蘇氏的手陡然抓緊了紅木炕幾邊沿，手背上的青筋根根凸起，清亮的眸子凌厲無比的瞪著他，咬牙切齒道：
“你個孽障，好賴不分的畜生，你想做什么？你想為了那個傻子打抱不平？你知不知道你傻了十四年，很有可能就是被他們傳染上的傻病。你知不知道他剛才沖撞了浩兒，若是浩兒有一點差池，我要他們母子倆死無葬身之地，誰也不能阻止我，你也不能….”
蘇氏說到這里聲色俱厲，保養(yǎng)得當?shù)氖衷俣扰牡目粠住芭九尽敝豁懀瑢⒆郎系牟璞K震得直跳。
“我讓他們安安穩(wěn)穩(wěn)的活了這么多年，已經夠仁慈的了。”
說罷，蘇氏梗著脖子，高抬下巴，目光冷冷的看著他。
“嗬~”
蘇氏的怒斥聲像一陣狂風刮過鐘子銘的頭頂，他頭皮一陣發(fā)麻后平靜下來，瞇起眼睛，歪著嘴嘲諷的笑了。
傻??？傳染？真是可笑！
又是這個時代的悲哀！
多么愚昧無知呀！
他合上嘴巴，一扭頭看見他的弟弟鐘子浩不知何時扶著屏風站在那里，小臉發(fā)白，眼神受驚的看著他。
顯然蘇氏剛才的怒斥聲把他嚇壞了。
鐘子銘看著瓷娃娃一樣的弟弟，木呆的眼球里顯出一絲溫柔，本能的上前一步，想摸摸他的頭安慰他一下。
眼前卻飛快的閃過一道紅色影子，他停下腳，定睛看時。
只見鐘紅玉跟老鷹護小雞似得把鐘子浩拉在懷里，滿臉戒備之色的瞪著他。
容媽媽和秋菊也急忙走過去，擋在鐘子浩身前，三人都萬分緊張的看著他。
鐘子銘霎時僵在那里，一動沒動，直覺的一股涼氣從腳底板直沖腦門。
他嘴唇動了動，眸子里的光彩漸漸熄滅了，袖內緊攥的拳頭也緩緩松開來。
他低下頭，轉身飛快的往外走了兩步后，忽的又停下來。
屋內的人原本松懈下來的神情頓時又緊張起來。
而鐘子銘仿佛是想著心事，入了迷，一副忘了行禮的樣子回轉身站定跟腳，沖著蘇氏沉默的端端正正的拱手一揖后，方才轉身離開。
他們終究還是不同的。
自己本就不該生出那一絲奢望！
鐘子銘心里默默道。
他一腳跨出德勝堂的門檻，厚重金線織繡的門簾飄然落下，將室內室外劃分成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
院門外，傻大個趔趄著身子站在地上，念夏在旁扶著他。
“少爺~”
兩人看見他后，幾乎是同時叫起來。
鐘子銘一歪嘴，走過去抓住狗兒的胳膊搭在自己的肩旁上，和念夏一起攙扶著他離開上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