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忙碌之后,老太太氣息平穩(wěn)下來,斜躺在床上唉聲嘆氣。
身邊的丫鬟婆子圍在床頭,都忙不迭的伺候著。
蘇氏理了理云鬢,端端正正的走到床前,緩緩跪下。
周圍的人都驚住了,秦氏和李氏倆人對視一眼,也急忙跟著跪在蘇氏身邊。
蘇氏見狀微微扯了扯嘴角,抬眸目光平靜的看著氣哼哼的老夫人。
“老太太,您千萬放寬心,別氣壞了身子,為了一個奴才,實(shí)在不值當(dāng)。咱們鐘家可是世代書香門第,各個溫文爾雅、知書達(dá)理,江寧城里誰不夸贊。
若是讓外人知曉我們讓上門拜訪的客人下跪請安,這實(shí)在有損鐘家的聲譽(yù)。
可若是處理了李嬤嬤,恐又讓府里一些老人寒心。
是以兒媳為了鐘府的聲譽(yù),這才按下此事,沒有處理當(dāng)事人,卻又被二弟妹誤會我徇私包庇當(dāng)事人,這實(shí)在是冤枉。
若是老太太也覺得兒媳做錯了,兒媳甘愿一身承擔(dān)?!?p> 蘇氏一說完,一臉堅(jiān)毅之色的低頭看著老太太床前的腳踏。
老太太聽了氣得差點(diǎn)沒從床上蹦下來,兩只手抓緊了錦緞被面,咬牙切齒的瞪著她。
好一個巧舌如簧的蘇氏呀!
我以前怎么沒發(fā)現(xiàn)你這么能說會道?
好一個甘愿一身承擔(dān)?
你怎么不來一個甘愿一身受罰呢?
奸猾之徒,這絕對是個奸猾之徒。
地上的秦氏聽了氣得臉色發(fā)白,抬頭一臉期盼的看著老太太。
李氏則奇異的一臉平靜,一直低著頭沒反應(yīng)。
老太太在心里琢磨了一下,摸清蘇氏的心思。
她這個大兒媳婦了不得了,這是豁出去了,連臉都不要了。
以前只要一牽涉到傻子,她比任何人都積極,幾乎是第一時間就處理了。
如今這是翅膀硬了,露出反骨來了。
這一番綿里藏針、有理有節(jié)的話說出來,既顧全了大局,又顯示出她一片為公之心。
讓人挑不出毛病出來。
這事若真?zhèn)鲹P(yáng)出去,丟人還真不一定是她蘇氏,恐怕丟人的是自己。
老太太想到這里,心里更覺窩火。
抬眸掃了一下地上的三個兒媳婦,老大媳婦她看了就討厭,老二媳婦有頭無腦,扶不起來,老三媳婦生性好靜,只會風(fēng)花雪月。
這倆人加在一起也斗不過老大,若不是自己偏幫,這府里早不知被蘇氏禍害成什么樣了?
“哼~都起來吧!我累了,你們都下去吧!”
“是!老太太,謝老太太寬容。”
蘇氏站起身來,屈膝施了一禮,笑意盈盈的走了。
秦氏咬著牙從地上爬起來,一臉委屈的看著老太太,見老夫人看都沒看她,只得按下心頭不滿,施完禮后走了。
李氏從頭到尾都安安靜靜的,跟著行了禮也走了。
房廊下,容媽媽扶著蘇氏的手,走出了秋桐院時,容媽媽看著蘇氏沉靜清雅的側(cè)臉安慰道:
“夫人受苦了,若是大少爺有一天能開口說話就好了,老爺一定會重新寫入族譜的?!?p> 蘇氏聽了眸子怔怔的,顯出一絲迷茫。
她知道傻子是因?yàn)闆_喜而清醒了,就覺這不真實(shí),好似是一場夢襲進(jìn)了德勝堂。
“寫進(jìn)族譜未必就是好事……”
蘇氏嘆息了一聲,神情晦澀不明。
她心里甚至認(rèn)為,清醒了反倒不如他繼續(xù)傻著。
因?yàn)椋么跎底拥氖澜缋餂]有痛苦。
……
鐘子銘離開秋桐院,徑直去了學(xué)堂,因?yàn)樯性纾瑢W(xué)堂里靜悄悄的,沒個人影。
他和滿心疑惑的念夏抬腳就進(jìn)去了,守門的小廝一看急忙喊了一聲:
“這位少爺,丫鬟不能進(jìn)學(xué)堂?!?p> 這小廝估計入府沒多久,不認(rèn)識鐘子銘,要不然絕對不會讓他進(jìn)去。
鐘子銘聽了,偏頭示意念夏留下。
念夏鼓著包子臉,瞪了一眼守門的小廝,方才不情不愿的留在院門口。
等了一會,突然身后隱隱約約有人在喊她:
“念夏,念夏,這里…快來!”
她回頭看了一下,在不遠(yuǎn)處的假山旁有一個丫頭探頭探腦沖著她喊。
她仔細(xì)一看,是大廚房的粗實(shí)丫頭丫蛋,前幾日還給少爺送過藥。
念夏看看少爺走到學(xué)堂里面了,一時半會出不來,她就轉(zhuǎn)身朝丫蛋跑過去了。
……
學(xué)堂院子不大,有兩排六間房屋,一排是教室,一排是教書先生的居所。
門楣和墻上凡是有字的地方,鐘子銘都細(xì)細(xì)揣摩觀看了一番。
轉(zhuǎn)了一圈后,方才篤定的離開了。
他剛從影壁旁現(xiàn)身,念夏焦急的聲音就響起來了。
“少爺,快,出事了,咱們趕緊去上房,晚一步就出人命了?!?p> “…..”
鐘子銘驚疑的看了她一下,大跨步走出來。
念夏一把拉住他的袖子一邊跑,一邊解釋道:
“少爺,你還記得奶娘嗎?她染了風(fēng)寒沒錢抓藥,快要死了。她兒子狗兒聽說少爺您清醒了,一大早就跟著木根入府找您,卻不想誤沖撞了小少爺,現(xiàn)在被人抓起來,正打板子呢!”
鐘子銘聽了怔了一下,奶娘,狗兒,腦海里儲存的記憶片段被觸碰,霎時一個個畫面展現(xiàn)出來。
精致富貴的正室耳房內(nèi),穿著藍(lán)色緞襖一臉驚慌的奶娘跪在地上,不停的沖著木榻上的蘇氏磕頭,苦苦哀求道:
“夫人,求求您,不要趕奴婢走,奴婢一定會盡心照顧好少爺?shù)?,不要趕奴婢走,少爺他離不開奴婢呀!夫人,求求您了…”
“住口!你個賤婢,若不是吃了你的奶水,我的銘兒怎么會變成傻子?都是你,都是你,是你毀了我的銘兒,你個賤婢,我打死你……”
蘇氏柳眉倒豎,臉色通紅紫漲,瞪著駭人的目光,沖上去就是幾個嘴巴子。
奶娘的臉當(dāng)即腫了起來,頭發(fā)也披散下來,伏在地上一個勁的哭喊道:
“夫人,不是我…不是我…少爺不是傻子…少爺不是傻子…”
隨后,奶娘被拖走了,一家人被趕到了蘇氏陪嫁的莊子上。
因?yàn)閭餮陨贍敵粤怂哪趟兩盗耍恢狈浅W载?zé),加之她生的狗兒也長得憨憨的,一臉傻相,就更驗(yàn)證了傳聞。
莊頭知道他們一家被夫人所惡,對他們十分不好,干的多,吃得少,生活得十分艱難。
可即便如此,每年奶娘都要攢一些東西,或是雕刻簡陋的木馬,或是野菜饃饃,托人偷偷送給少爺。
后來,她聽說少爺被老爺從族譜上除名,并和下人們住在一個院子里,她求了莊頭,偷偷回府看了鐘子銘一面,哭著跑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