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桐院里,三間正室內(nèi)燒著地龍,屋內(nèi)溫暖如春。
室內(nèi)中央的地面上放著一尊熏爐,里面燃燒著香料,整個屋子里清香四溢,煞是好聞。
鐘老太太穿著姜黃皺綢一斗珠的羊皮褂子,端坐在榻上,兩邊四個小丫鬟都拿著蠅帚漱盂等物;又有五六個老嬤嬤雁翅擺在兩旁伺候。
兩邊的楠木交椅上,分別坐著大房蘇氏,二房的秦氏,和三房李氏,身邊環(huán)繞著幾個丫頭,正和老太太說笑著。
“我聽說那個傻子清醒了,是真的嗎?”
老太太微微蹙著眉,偏著頭,眸子沉沉的看向下面蘇氏,這個生出一個傻子的大兒媳婦。
蘇氏臉上溫婉得體的笑容一頓,欠了欠身,在對面秦氏和李氏掩唇譏笑中回道:
“是的,老太太,他的確是清醒了,張?zhí)t(yī)已經(jīng)確診過了?!?p> “哼!清醒了就好,叫他老老實實的,別再到處闖禍了?!?p> 老太太似笑非笑的冷哼了一聲,撇著嘴角說道。
蘇氏臉一僵,剛要點頭稱是,就聽二房的秦氏語氣挺沖的埋怨道:
“就是,大嫂,你可得看管好了,別像上次那樣見人就打,你瞅我們家寬兒到現(xiàn)在眼還是青的…”
“二嫂說的不錯,大嫂,你可真得上點心,我們家蓉兒下面都快被他踢壞了,要不是大夫治療的及時,他一輩子都毀了,到時,我鐵定給你沒完!”
三房的李氏說著眼珠子都紅了,拿著絲帕擦了一下眼角,氣哼哼的說道。
“呵~二弟妹,三弟妹,據(jù)說所知,好像是鐘寬和鐘蓉先動的手吧!再說,你們五六個人打他一個,打輸了,居然還有臉來告狀?你們不覺得臉紅嗎?”
蘇氏心里的火也被激起來了,一部分是氣傻子老給他闖禍惹麻煩,二恨秦氏和李氏不守信用,原本當(dāng)時自己已經(jīng)給了她們好處,揭過此事。
沒想到今天當(dāng)著老太太的面舊事重提,朝自己發(fā)難。
“嘿!大嫂,話可不能這么說,我們家寬兒可是個好孩子,心腸最軟,又顧忌著兄弟之情,處處忍讓躲避,這才被你們家那個傻子給打到眼上,你還反過來責(zé)怪…”
“可不就是這樣,我們家蓉兒也是老實善良的好孩子,那像個那個傻子,盡用些下三濫的招數(shù)…”
二房和三房一前一后,紛紛朝蘇氏發(fā)難。
“好了~”
端坐在上的老太太臉一沉,厲聲呵斥了一聲,屋內(nèi)頓時鴉雀無聲。
“蘇氏,好好管教那個傻子,以前他腦子癡傻,可以有情可原,如今他清醒了,要是再闖出禍來,我就唯你是問,你聽清楚了嗎?”
坐在楠木交椅上的蘇氏陡然抓緊了絲帕,額角砰砰直跳,咬著唇忍住氣,起身端端正正的屈膝行了一禮道:
“兒媳明白!”
老太太瞅了蘇氏一眼,冷哼了一聲。若不是上次老頭子攔住,她早讓景賢休了這個讓他們鐘家蒙羞的蘇氏貴女了。
秦氏和李氏低頭咬唇暗笑,心中舒爽。
正在這時,簾外一個丫鬟探頭探腦的晃了一下身影。
“什么事?”
老太太碰巧瞧見了,心中正氣不順的呵斥道。
“啟稟老太太,那個…傻少爺在院門外,等著給您請安,奴婢們沒有您的同意,不敢放他進來?!?p> 丫鬟一時不知該怎么稱呼鐘子銘,一直以來大家都是直呼那個傻子。
如今傻子不傻了,按理他應(yīng)該是鐘家大少爺。
可這府里,從主子到下人,誰也沒把他當(dāng)回事。
老太天蒼眉抖了抖,繃著嘴角,從牙縫里蹦出來三個字:
“讓他滾!”
蘇氏的臉一下漲得通紅,不忿的盯了一眼老太太后,又低下頭,牙齒咬得咯吱只響。
這個孽障到底想干什么?為什么就就不能消停點?
那丫鬟低頭答應(yīng)一聲,就要掀起簾子出去時,老太太哼了一聲,手里撥弄著佛珠,開口喝道:
“慢著~,叫他不必再來請安,他若要盡孝心,就讓他在院門外跪一跪就是了?!?p> “是!老太太?!?p> 丫鬟答應(yīng)一聲,掀起門簾就出去了。
……
秋桐院院門外,念夏拉著鐘子銘的袖子,低聲勸道:
“少爺,我們還是回去吧?這里進不得的?你忘了上次被她們拖回去時腳都流血了…”
鐘子銘搖了搖頭,倔強的立在原地沒動,等著守門婆子回報。
若是之前就不說了,如今闔府上下都知道自己清醒了,不傻了,再不來給老太太請安,那就是自己的錯了。
這時,身后的甬道上蘇萬青和鐘天淳,鐘遠清三人并行而來。
見了鐘子銘后,雙方見禮。
蘇萬青神情溫煦,鐘天淳和鐘遠清倆人神情冷淡。
等弄明白鐘子銘站在這里是為了來給老太太請安時,蘇萬青默了默,眼神復(fù)雜的看著他,心里頗為同情。
可這事,他也插不上手,不好多言。
鐘遠清則笑瞇瞇的打量著鐘子銘,眼中晦澀不明。
鐘天淳似笑非笑,好整以暇的等著,也不急著進去給老太太請安。
正在這時,一個穿著藍色緞襖的媽媽雙手?jǐn)n在袖內(nèi),氣勢盛人的走出來,站在臺階上,先是沖他們?nèi)饲ヒ娏硕Y,隨后高高仰著頭,看著鐘子銘,語氣淡淡的說道:
“老太太說了,你今后不必來請安,若是要盡孝心,就在院門外跪一跪就是了?!?p> 鐘子銘聽了瞳孔難得一縮,站在原地一動沒動。
蘇萬青聽得一愣,眸子閃了閃,今天算是親眼見證了鐘家長輩有多么不喜這個傻子了。
鐘遠清和鐘天淳倆人憋住笑,他們是一點都不意外。
這么多年,府里上下誰不知道,老太太最厭惡這個傻子。
這傻子以為自己清醒了,就能得到老太太的歡心,做什么白日夢呢!
“少爺~”
念夏怯怯看了看臉色越來越難看的媽媽,伸出手指輕輕扯了扯鐘子銘的袖口,示意他趕緊跪下吧!
鐘子銘歪著嘴,咬著薄唇,還是沒動。
他知道在這個禮法大于天的時代,給長輩下跪磕頭是在正常不過的事了。
可他心里就是不愿。
雖然天下無不是的父母長輩,可老太太拿自己當(dāng)鐘家的子孫了嗎?
沒有,不但沒有,她還恨不能將自己扔到荒郊野外,自生自滅。
古人曾說過“君若視臣如土芥,則臣視君如寇仇”,再加上他在夢境世界里受過現(xiàn)代文明的洗禮,對這個時代人們動輒下跪更是從心里感到厭惡。
礙于親情倫理,他雖不會視他們?nèi)缈艹?,但也實在尊敬不起來?p> “怎么?少爺看來是不想跪呀?莫非是對老太太的話不滿?”
婆子擰著眉頭,最后的話尾托著長音,充滿了冷冰冰的味道。
“少爺?”
念夏包子臉一白,瑟縮著手拽住鐘子銘的袖子拉了拉,見少爺臉色冷漠如冰,她不由轉(zhuǎn)頭沖著婆音哀求道:
“嬤嬤,少爺身體一直不好,這些年寒毒淤積體內(nèi),四肢不暢,少爺來時膝蓋還疼痛難忍,這冰天雪地里,如何跪得?求您給老夫人求求情,讓奴婢替少爺跪一跪..”
念夏說著,上前兩步?jīng)_著正門“撲通”一聲跪在冰冷青磚上,剛磕下去時,就聽到頭頂傳來一聲冷笑聲:
“你跪?你算個什么東西,給我滾一邊去!”
念夏臉一白,跟著又漲紅,僵在雪地里,咬著唇默默站起來。
“嗬嗬~”
鐘子銘冷冷的瞪著這婆子,咧著嘴,生氣的發(fā)出一陣破風(fēng)箱的聲響。
隨后大跨步?jīng)_上臺階,一把將那婆子從門口擠開,然后遙遙沖著正房的方向,隨意的拱了拱手,一轉(zhuǎn)身走下臺階拉著念夏就走。
“你~呵!好,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