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亭溪進門的時候,李清照已經(jīng)起身來到了書案前,正在把一張紙鋪開在桌上,準備要寫點什么。安亭溪把參湯遞過去,李清照坐在書案前的椅子上,一氣就把它喝完了。趁李清照喝湯之時,安亭溪看到自己的活頁本放在貴妃榻前的小幾上,便走過去取了來。她剛才就想告訴李清照了——今晚我在密室里聽見,若柳竟不知道張汝舟是歸安人——亭溪在本子上寫道。
李清照接過去看罷,放下本子,拉著亭溪的手,道:“記得那天早上,你穿著李順寬大的衣褲和鞋子被李貴領到這里,站在老梅樹底下東張西望的?!闭f到這里,李清照頓了頓,眼睛望向遠處。安亭溪從她的眼睛里,好像看見了幾天前那個陽光燦爛的上午。這時,只聽李清照接著道:“這幾天正是事情剛剛露出猙獰面目的時候,我本不想留你,可你眼睛里時不時閃爍著的某種神情打動了我,讓我仿佛看到三十多年前,和祖父母一起生活在家鄉(xiāng)的那個不識愁滋味的自己。現(xiàn)在,我終于知道你眼睛里閃爍著什么了——好奇,對一切的一切都充滿了好奇?!?p> “能不好奇嗎?”安亭溪心道,這可是南宋啊,離自己生活的世界差了九百年,九百年,九百年——重要的事情說三遍。不過,女神居然把自己跟女神的少女時代相提并論,這讓安亭溪的虛榮心得到了極大的滿足。
“因為這個,我讓你留了下來。”李清照皺起了眉:“我擔心你的好奇心會惹來麻煩,所以,繼續(xù)讓你扮成小廝,并宣稱你又聾又啞。這是在告訴張汝舟,你不是我的心腹丫頭,只是落了難在這里臨時找個安身的地方罷了,免得引起張汝舟和若柳的注意?!崩钋逭詹唤麚u了搖頭“可你仍舊惹了麻煩,居然讓張汝舟起了殺心。還好張汝舟并沒有發(fā)現(xiàn)你偷聽了他和若柳的私房話,還向我提供了一個可以直接把他送進牢房的線索——虛報了自己考科舉的次數(shù)。這可是欺君之罪呀。可見,心機深重如張汝舟也有說漏嘴的時候。我估摸著,張汝舟認為若柳既然知道了這件事,那么自己是歸安人這事就不能再讓她知道了。把雞蛋都放在一個籃子里,太危險?!?p> 安亭溪又遏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碳素筆一揮,寫道:那您是怎么知道他是歸安人的
李清照道:“這是一個很復雜的故事,我只能說,早在池陽的時候,張汝舟就已經(jīng)盯上了我們夫婦二人。那時候他只不過是想要攀附德夫,為自己多尋些門路罷了。及至德夫在建康病逝……”這恐怕是李清照最不愿提起的事情,只見她抬頭望天,長舒一口氣“我想從那個時候開始,張汝舟便對我從家鄉(xiāng)帶出來的這些書卷石刻器皿有了霸占之心了?!崩钋逭沼滞A讼聛?,把手拿過去抵著頭,好像腦袋里面有什么很重的東西壓得她抬不起頭來。過了好一會兒,她才抬起頭,緩緩道:“就是你來到這里的幾天之前,我才從原來的丫頭鷹兒那里知道了一部分真相。我當時的想法是,天吶,如果不是這個世界瘋了,就是我瘋了。奇怪的是,此前一直需要臥床靜養(yǎng)的我卻可以下床走動了??磥?,這個世界沒瘋,我也沒瘋。世界還是原來那個樣子——并且一直都是那個樣子。只不過,是我愚蠢,沒有看到它的真面目罷了。”
聽李清照說自己愚蠢,安亭溪認為,這個世界還是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