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尾,學校放假,不再是早出晚歸的回家。
上完早上的課,住校的學生們奔到宿舍,拎起早早就收拾好行李往車站趕。
走讀生倒是不緊不慢,和三五好友逛在街上,悠閑自得。
費城和尹慕哲自然是留下來打一會球,信子在旁邊等待,邊看場上的戰(zhàn)況。
在尹慕哲的搭橋下,S班和另外一個班級展開一場比賽,費城作為S班的外援上場。
因為都是尹慕哲的朋友,兩個班的人對此都沒有什么意見。
費城能加入,對S班的人來說,更是一種莫大的馳援,他們顯得比平時更有動力和信心。
信子拿出小說在場邊看,坐在涼亭的欄桿上,雙腿晃蕩,搖擺著初秋的風。
那是她和費城第一次來學校時走過的那個涼亭,現(xiàn)在已成為她看費城和尹慕哲打球的據(jù)點。
亭子的棚頂是木質結構,雕琢成古代花紋樣,婉轉含蓄,亭亭雅致,欄桿考慮到兼顧美觀和硬度,使用了混凝土,涂上黛綠的顏料,風吹日曬雨淋,透出斑駁的暗塊,也有另一種美麗,耐人尋味。
偶爾抬頭看看場上的少年們,為他們吶喊一聲加油,風拂過,少女的聲音融進九月尾的涼意里。
或者抬頭望向天上的云,一朵兩朵,白得刺眼,不知道要隨風飄到哪里去,會變成雨嗎?還是化作風塵?
林燁難得今天早點回家,父親回家吃早飯,也許她可以見到他。
“爸媽,我回來了?!绷譄钤谛P處聞見飯菜的香氣。
“回來啦,快去洗手準備吃飯?!绷帜敢呀?jīng)坐上餐桌,保姆在擺放碗筷。
“爸爸呢?”林燁問母親。
“他在客廳呢,教那小子做功課?!绷帜笣M不在乎往客廳瞟一眼,仿佛那邊不是她的丈夫,是哪個來借錢的局促親戚,她懶得搭理似的。
林燁眉頭皺起,把鞋哐當一聲放進鞋柜,隨手帶上的柜門發(fā)出刺耳的響聲。
“那么大人了,連功課都還要人輔導嗎?真是蠢到家了。”林燁往廚房去洗手,心中郁結的悶氣讓她懶得抬起腳步,窸窣地挪動。
“就是,我看那小子也是成不了大器的,虧你爸還對他寄予厚望?!绷帜父胶?,對女兒的說法很贊同。
聽到母親作出對父親心思偏向的判斷,林燁咬緊牙關,氣流從鼻腔沖撞而出,冷哼一聲。
“我會讓我爸知道,誰才是他該寄予厚望的人。”林燁像是對母親說,又像對自己說。
保姆擺好碗筷,全程沉默,不發(fā)出任何聲音,連杯碗碰撞的聲音都控制在最小,被母女倆的談話聲掩蓋過去。
保姆是一個中年婦女,矮胖身材,皮膚很白,從鄉(xiāng)下來這里謀生計。
按理說林母這個年紀的女子應當和差不多年齡的女子有幾句家常話可以聊聊,即便家庭迥異,家境天壤??墒歉骷抑懈改戈P于子女的煩惱和家庭的擔憂是不會相差到哪里去的,柴米油鹽,叛逆的孩子,發(fā)福的丈夫,總有一樣能聊得上的。
可是好笑就好笑在,林母心中有一種尊卑感,她總不覺得自己可以在別人面前以一位妻子一個母親的身份說話。
在丈夫面前,她沒有工作,沒有收入,沒有養(yǎng)活自己的能力,她能說得上的話只是關于子女,關于這個家極小的,需要她來處理的瑣事。
至于其他,交友待客,賓客往來,她都得聽從丈夫的安排,她不能有自己的主張,否則的話,那兩個小子早從自己家被請出去了。
在女兒面前,現(xiàn)在她有她自己的想法,她似乎長大得太快了,她還來不及為她做些什么自己的安排,她就長到了反叛她的年紀,她再沒辦法使她朝自己的想象走。
她當初一心嫁豪門,未學得什么真正養(yǎng)活自己的本領,只想著靠著丈夫衣食無憂,也就夠了,沒有什么更大的追求。
女兒卻不同,她比她尖銳,比她聰明,比她會看眼色,比她野心勃勃。她要自己成為豪門,自己叱咤風云,用盡力氣也要爭來自己喜歡的一切。
因此在別人面前總是,她是有錢人家的夫人。有錢人家的夫人哪里需要考慮柴米油鹽,哪里需要擔憂孩子前程渺茫,哪里敢抱怨丈夫的什么。
于是她的交友圈都是商圈太太,她們的話題只有娛樂購物,旅游玩耍,沒有其他生活的雜事。
她自認為,和保姆無話可說。
“你只是來干活的,不是來我們家做客的,該說的不該說的,閉嘴總沒有錯?!?p> 這是第一天她來上班時林母給她的勸誡。
保姆看了一眼林母,用點頭的動作回應林母的要求。
她雖然是鄉(xiāng)下來的鄉(xiāng)野女子,在村里粗枝大葉的,遇到什么人總要拉上一兩句家常,但是無論如何粗放,她仍是有自尊心的。
如果不是孩子要上學,家里的莊稼收成不穩(wěn)定,她也不會選擇來這城市里謀出路。
這里除了高收入是她的向往之外,其他無一樣入得了她的眼,霧霾、鋼筋森林、慌亂得面孔都看不清的人們,冷漠又壓抑,哪一樣都比不上她的鄉(xiāng)野。
可偏偏,就是那只要付出勞動,只要足夠拼命,總能賺到比種莊稼更客觀的收入,輕松推掉所有的抵抗,吸引她來,逼迫她來。
她沒想過能和這些有錢人打交道,攤上交情,她只想安安靜靜地掙錢給孩子讀書。
林母的話,不說她也不會逾矩,但說出口,就仿佛把她的自尊一點點攆在風里,消散開去,她絕對不多說一個字。
母女倆各自玩著手機,桌上飯菜的熱氣頹靡下去。
保姆躊躇了一下,林父平時待她稱不上好,至起碼偶爾會問她某道菜怎么做,吃起來味道很好,算一種認可。
看一眼客廳,算了,還是不要叫吧,自己只是一個保姆,倘若叫了林父吃飯,倒有反客為主的意思,少不了林母又要冷嘲熱諷一番。
林父教完尹慕弦的功課,他才后知后覺已過中午。
“舅舅,快去吃飯吧,待會你上班來不及了?!币较沂掌饡?。
“好,沒事,舅舅是老板,老板上班遲到誰敢責怪?”林父哈哈笑,心情愉悅。
起身到廚房,發(fā)現(xiàn)母女倆已經(jīng)坐在餐桌邊等著,相望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