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子醒來時陽光極好。
能看得出這姑娘自然醒已是中午了。
伸伸懶腰,昨夜的事早忘得干凈。
洗漱完去到客廳,父親留了紙條在桌上:我上班去了,早點在桌上,是費家男孩送來的蛋糕,他說向你道歉,至于為什么,我也不知道,只等你自己去問。自己在家中小心,等我回家給你做好吃的。
信子看了一眼蛋糕,是小小的奶油塔,方形蛋糕上抹了薄薄的奶油,用巧克力醬畫上一只小熊。
真幼稚,還小熊呢,怎么不畫個豬?
大清早的,吃什么奶油蛋糕,也不嫌膩。
做這么小,不知夠不夠我吃。
信子吃起蛋糕,還暗自腹誹。
正在書房學琴的費城吸吸鼻子,有點想打噴嚏,老師在側(cè),不好發(fā)作,只得忍住。
信子想,不過這少年倒是沒有把約定忘了,也還算過得去。
昨夜是他的主場,他理應(yīng)要顧大局,是自己小氣了。
再說,自己只是一個陌生人,同陌生人的約定,又如何算約定呢?
信子想到這里,立馬開始收拾準備出門,她想?yún)菋屩涝趺椿厥隆?p> 她要去向吳媽問個究竟。
現(xiàn)在是陌生人,以后就不一定了。
她要這個約定被記得。
吳媽在擇菜,信子拿過一個凳子坐下幫吳媽。
“吳媽,你是否見過費家男孩了?”
“見過了,早上同我問好呢。他來廚房做了蛋糕,還問起你。”
“他如何問?”
“能如何問,只問你是否來找過我。”
“那你如何說?”
“我說,那姑娘不睡到中午是起不來的。”吳媽咯咯笑。
“哎呀,吳媽,你怎么能在外人面前揭我的短?!毙抛雍π撸鹧b惱怒。
“難道不是事實么?你父親不在家,你睡醒就會來找我,但總要到中午才會來廚房,難道我說錯了?”吳媽笑得更歡了。她喜歡這樣同信子鬧,信子天真,總能與她嗔怪一陣,惹她開心。
“可也總不能直說。女孩子睡到日上三竿,說出去多惹人笑?!毙抛蛹钡糜悬c臉紅。
“好啦好啦,我只說你中午會來幫我的忙?!眳菋尳K于正經(jīng)起來。
“那他還說了其他的什么?”
“他說呀,昨晚太忙沒來得及回到廚房教你做蛋糕,心中很愧疚?!?p> “那他現(xiàn)在在哪里?”信子起身向大堂望去。
沒有人,大堂空空蕩蕩,冷冷清清。
“他在樓上學琴呢。他父親說他得學好這門樂器,商圈里大家的兒女們都彈得好,他不能被比下去?!?p> “那他要學多久?”
“不知道,吃過早點就上樓了,到現(xiàn)在也沒再出來過。我上樓送了水果給他和老師,只看見譜子上密密麻麻的奇怪符號?!?p> “那他下午總有空了,什么東西能一天到晚的學?”
“是不能一天到晚學一樣東西,但能一天到晚學好幾樣東西。他父親說他下午去上經(jīng)濟課程,讓我等他回來再做晚飯。”
“那他豈不是只能晚上教我做蛋糕了?”
“也許吧,晚飯后兩個小時他應(yīng)該能教你,如果他功課不賴的話,不過這點上我相信他?!?p> 信子懵了,她一天時間多的用不完,所以肆無忌憚睡到自然醒,醒來無事可做便來找吳媽。
但費城呢?事無巨細全被排滿了,連喘口氣的時間都沒有。
他的時間仿佛不是自己的,他的自由也不是自己的。
不,他沒有自由。
果然是欲戴王冠,必成其重啊。
她明白他的萬花筒看多了也會晃眼睛了。
他沒有時間和機會像她一樣肆意地揮霍浪費。
在別人眼里,光輝璀璨的日子,對大多數(shù)人渴望的事物唾手可得,擁有亮眼的光環(huán),受眾矚目。
可是別人眼里看不見,這些光環(huán)背后的黑暗。
看不見這些默默的承受和付出。
看不見那些艱難的成長與淚水。
所有的美麗要承受的重擔,付出的代價都是不可言說的沉重。
信子忽地有些心疼那些頭頂光環(huán)的人了。
他們被人當做目標,當做星星一樣的仰望著。
他們承擔許多人的仰望,連同那些仰望所帶來的不為人知的艱辛。
更要命的是,他們不能停下來,不能讓自己的光芒熄滅,不能辜負來自陌生人的仰望。
更不能,容忍自己從夜空中暗下去。
信子不說話了,低下頭默默擇菜。
她祈禱費城能早點做完功課,然后教她做蛋糕。
她想要早點看見那張面龐。
費城在房中認真地聽老師講著,鋼琴他幼時學過,基礎(chǔ)打得很好。
只是后來他長大,覺得鋼琴太需靜下心來,而他卻愛上在陽光下奔跑,打球,滑板。
他同母親說,母親說尊重他的選擇。
其實母親一直不渴求他變得完美,變成像他父親那樣的所謂成功人士。
她只是希望他開心,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愛自己想愛的一切。
也是因為如此,她才會同費父分開。
想法大相徑庭的兩個人,相愛只是一個偶然。
在通往未來的道路上無法同步,自然走不到天長地久的盡頭。
在這一點上,費城比母親和父親更加明了將來要找什么樣的伴侶。
她會有野心,也知滿足,會適可而止。
這是他十六歲時在日記本上寫下的話,那時他對未來的那個人滿懷憧憬。
費城雖說不像一些對音樂極為敏感的人那樣富有天分,但好在他肯用功,老師對他贊不絕口。
一個上午的課程,他已經(jīng)拾起了幼時關(guān)于鋼琴的大部分記憶。用不了多久,他就可以開始進攻更高的水平。
下午的經(jīng)濟課程,是他的意思。
他在國外時就對經(jīng)濟頗感興趣,對國內(nèi)的經(jīng)濟形勢和相關(guān)走向都有一定了解,但不夠深入。
想要在這個領(lǐng)域取得成績,必須作系統(tǒng)的學習和實踐。
父親對他的期望很高,他必須全力以赴。
上課之前他去廚房吃早餐,向吳媽問起那女孩。
他昨晚已向父親打聽過她,他知道此后自己會同她常見面,不能一開始就和她鬧僵。
那約定就算是順口欠下的承諾,他也不能辜負那女孩的期待。
吳媽說那女孩早飯時會來幫她的忙,他莫名覺得有些可愛。
他在國外見過的許多女孩子,都是美麗驚艷的,可惜大都嬌貴,他覺得像易碎的瓷器,只可遠觀。
這樣看來,自己以后同她的相處不會太壞。
他晚上要做功課,雖然是放假,但是他要先熟悉國內(nèi)的課程,為開學做準備。
他邏輯思維能力很強,那些課程對他來說不算難,但他始終謙虛,覺得有了解的必要。
信子幫完吳媽的忙,回到家去,泡一碗面充饑。
下午的陽光熱烈滾燙,把時間拉得冗長,知了在外叫個不停。
眼皮有些沉重,信子決定睡個午覺。
免得她總惦記費城教她做蛋糕的事。
費城太忙,要是今晚又失約,那她豈不是要再失望一次?
她信子向來心大,愛自己勝過愛別人,除了父親。
夢境香甜,沒有費城。
是信子坐在一桌子的蛋糕前面,有人告訴她,那些都是她的......
少女在香甜的夢中享受著自己蛋糕。時光在山海中片刻不停地奔跑。
陽光在人們的腳步中淡下山去。黃昏,夕陽。而后夜色降臨。
咚咚咚咚咚咚~
信子被一陣敲門聲震醒,她也不開燈,半夢半醒的去開門。
窗外,一襲夜色。門外,一位少年。
“嗯?你怎么來了?”信子揉著眼睛,甕聲問到。
“吳媽說你睡眠很好,沒想到好到這地步。”少年嘴角帶了淡淡的笑意,小心地揶揄女孩。
信子羞得臉紅,被月色一襯,倒看不出,只一層淡淡光輝。
“我功課寫完了。”少年倚著門框。
“所以你是來教我做蛋糕的?”信子還未完全清醒。
門外少年低著頭,看著門里比自己矮一個半頭的女孩,迎著月光,眼里有殘存的睡意,還有亮晶晶的光芒。
“今天太晚啦,不過,我們可以看看星星?!辟M城伸手指指夜空。
信子順著他修長白皙的手指抬頭,漫天璀璨的星辰,這是夏夜的美麗,無與倫比。
女孩子對閃閃發(fā)亮的東西都愛得絕對,不用任何理由。
“好啊,走。”信子想也不想地應(yīng)下來,邊說邊往外走,也不管腳上還穿著自己撒嬌讓父親給她買的兔子拖鞋,粉紅色的兔子頭在腳背上高興地擺來擺去,和她一起走出門去。
他們來到噴泉旁的木椅旁,信子看見一個小小的精致蛋糕,裝在白瓷盤里。
信子轉(zhuǎn)頭看向費城,費城解釋說:“我想你沒吃晚飯,所以給你做了個蛋糕?!?p> 費城下午上完課回家,就趕著把今天功課的任務(wù)完成。
下去廚房找吳媽,一是為了幫吳媽的忙,他也是個愛烹飪的人,他想向吳媽學些菜式。二者,他想看看信子在不在,他在國內(nèi)還沒有同齡的伙伴,信子是他回來遇見的第一個差不多年紀的伙伴,他想與她建立友誼。
吳媽說:“那丫頭沒有母親,是個可憐的孩子,可她一點也不埋怨生活,看得可開。還常常安慰我,說以后她會疼我,她還教我玩手機,從手機上和子女聯(lián)系,我們還打過一次視頻咧。”
“我們相處這些日子啊,她竟就看出我愛吃甜的,常一個人跑老遠去搜羅美食,碰上好吃的甜食就給我?guī)Щ貋?。虧她這樣上心,我女兒今年二十八歲了,也從不知道我愛吃甜食。所以那晚她才會那樣主動,向你討教做蛋糕的法子。我曉得她是想為我討?!?p> “她父親常忙得沒法照管她,她也不生氣,反倒心疼父親的身體。來幫我時也會讓我教她做菜,她說母親不在,她要替她照顧好父親。丫頭看上去是十六,可心里早長大了?!?p> “我有時看她一個人坐在后院噴泉邊的木椅上發(fā)呆,這丫頭,你別看她對人笑瞇瞇的,她心里裝著的事啊,她只默默地裝著,從不向人說?!?p> 費城靜靜地聽著吳媽說起這個只見過一面的女孩,他心中慢慢將她的輪廓勾勒出來。
這是怎樣一個女孩子呢?他越發(fā)想同她成為朋友。
晚飯結(jié)束,費父沒有回家吃飯。他想他會習慣的,父親的時間太少,拿出來與他吃飯實在是奢侈。
他堅持幫吳媽洗碗,吳媽堅決地拒絕了,她說這是規(guī)矩,規(guī)矩不能壞。
他坐在廚房不走,想等信子來。
他以為信子會過來像昨晚一樣,拉拉他的衣角,讓他教她做蛋糕。
吳媽看出他的心思。
說:“那丫頭大概是午覺睡過了頭,午覺睡過頭是不容易醒的?!?p> “可她早上不是起得不早嗎?怎么還能睡那么久?”他早上去送蛋糕,為自己的失約表示歉意。未曾想她還未起床,他只得將蛋糕交給李父,請他轉(zhuǎn)交給信子。
“那丫頭睡眠好得很呢,她總說一睡解千愁?!眳菋屝Φ?。
這倒是讓費城有些意外,他一向自律,睡眠的時間只八小時,他要將時間放在其他事情上,睡眠只是生理需要,他并不貪戀睡眠。
費城教吳媽做蛋糕,這一次他動手操作,吳媽在一旁看著。他從需要哪些原料,到攪拌蛋糕糊的手法,到怎么用烤箱,一一給吳媽耐心講解。
最后得了成品,他做了個小小的奶油蛋糕,送來給她,睡到這個時候,想是還未吃晚飯。
費城來到后院,兩件小屋連在一起,中間是連通的,窗戶向陽,室內(nèi)采光應(yīng)是很好的,他們父女住在這里,也算是還不賴。
在木椅上等了一會兒,小屋的燈還是未曾亮起。
他想起吳媽說午覺睡久了是不易醒的。這樣等不是辦法,他才決定去敲門,將她吵醒。
信子坐下,捧起小小的蛋糕,未吃晚飯,她確實有些餓。
拿起費城一起拿來的小勺,一點點吃起來。
“你好,我叫李信子,你可以叫我信子。那晚太倉促,來不及和你介紹。我父親是你家司機,我們住在后院的小屋里。”信子朝費城伸出手,小小的手不安分,晃動細細的手指。嘴里含著勺,吐字不清。
費城能看出信子很開心。
他伸手握住信子的手。
信子的手很小,他的手幾乎要將她的整只手蜷在手中。
他用了力度,顯示自己的誠意,少女也稍用力搖一搖以回應(yīng)他,她的手極軟,如手心握了一團棉花。
“你好,我是費城,二次見面,以后請多關(guān)照。”費城笑了,嘴邊旋起兩個小小的梨渦。
兩個少年在月光下仰望星空,萬里的美麗此刻只他們共享。
星子眨眼看著他們,沉默地微笑。
兩個人知道未來的漫長日子會經(jīng)常見面,倒也像相識了許久一樣,漫不經(jīng)心的聊起天來。
“你做的蛋糕為什么都那么???”信子舔著勺子上的奶油,盤中已光。
“啊?”咳~“我以為你會吃不完?!辟M城尷尬地笑笑。
“你太低估女孩的食量了吧,我們是人,不是小鳥耶?!毙抛訛橹粔虺缘牡案饪鄲?,早上的蛋糕也是太小,她只五口就吃完了,她特意數(shù)著。
“這樣啊,那我以后給你放大兩倍,保證你吃飽。”費城沒說,他從前見的那些女孩子都不敢吃甜品的,偶爾忍不住,也只敢小小嘗一口。
信子也忍住了,她覺得那蛋糕起碼要放大三倍才夠她吃。她還是保留點形象吧,畢竟才認識。
“對了,你為何要一直記得,那個約定,不過是第一次見面的人,毫不相關(guān)的人罷了。況且只是一個小小的約定?!毙抛犹ь^望星空。
“因為不想你空等。即便再小的約定,也不想辜負你。”費城也仰著頭,兩個少年的動作幾乎同步。
“第一次見面,何談辜負,小小的約定罷了,不記得我也不會太傷心?!?p> “但誰都不想被辜負啊,就算是第一次相見的人。我不記得的話你還是會失望的吧”
信子突然被這一句話打動,她不說話了。
那句話戳中她心里最柔軟的角落。
是啊,誰都不想被辜負。
再小的約定,它被定義為存在的瞬間也是被賦予了滿腔的渴望,定義它的人在那個瞬間,一定是將它認真而小心翼翼地放在了自己的未來里的。
就算是第一次相見的人,他也不愿辜負,這是怎樣一個溫柔的少年啊。信子想。
她轉(zhuǎn)頭看向費城,漫天的星子映在他眼中,映在信子心里。
“費城?!毙抛訙厝岬睾俺鏊拿?。
“嗯?”費城已經(jīng)有些困倦。
“你做的蛋糕很好吃?!?p> “嗯,謝謝?!?p> “天色很晚啦,快回家吧。晚安,祝你好夢。”信子說。
“是很晚了,晚安,你也是。”
費城起身往房子里走去,信子默默看著他的背影。
“也謝謝你的不辜負啊?!毙抛釉谛睦镎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