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美的春雨悄然而至,淅淅瀝瀝的降在竹舍周遭,桃夭夭正有些失神的坐在竹椅上發(fā)呆。
“你在想什么?”
司馬祁華的聲音和著雨滴顯得有些空靈和清冷,他淡淡的出聲:“該你了。”
桃夭夭這才轉(zhuǎn)過頭來,她低頭看著面前的冰玉玲瓏棋盤,神色有些恍惚。
司馬祁華執(zhí)起桃夭夭面前棋盒內(nèi)細(xì)膩溫潤,通體冰涼的和田玉白子,放到桃夭夭手中,“該你了,你怎么了?”
桃夭夭微微搖了搖頭,落子無聲同時開口道:“這棋盤...我隱約記得,這好像是,安然的嫁妝吧?!?p> 司馬祁華聞言,眉頭一蹙,執(zhí)著黑子的手在空中頓了頓,但這遲疑不過須臾,很快他就面色如常的說道:“你還記得?”
桃夭夭點點頭,無比坦然的回道:“這冰種墨玉本就只有建安國才出產(chǎn),在大庸可謂說是一塊這樣質(zhì)地的玉牌都是價值連城,更何況這整塊棋盤了。如此特別的棋盤在配上這樣上好的羊脂和田玉,我想不記得都難吧。”
話說到這,桃夭夭突然停頓了一下,她疑惑的問道:“這棋盤我之前看大庸皇上也有,但我確實記得這應(yīng)該是..安然的嫁妝才對。”
“你沒記錯,之前一世確實平南王賜給安然的嫁妝,不過這一世這棋盤確實打?qū)嵉氖腔噬闲念^喜好之物。我...之前與安然大婚,皇上賞賜的。他賞賜的東西,不好,你若喜歡,我定會尋了機(jī)會給你更好的。”
桃夭夭掩面笑了起來,“我只是,總覺得著棋盤特別熟悉,好像之前就在哪里見過...不說這個了,這棋盤應(yīng)該是建安所產(chǎn),建安王素來與平南王爺交好,所以之前我一直以為和棋盤是建安王所贈之物,這一世怎會跑到庸王手里去了。”
“不知,我第一次見到也覺得奇怪?!彼抉R祁華也沉下面來,搖搖頭說道:“我呆在這一世的時間最長,從十歲開始至今,我都沒聽說建安王有來大庸向皇上獻(xiàn)過這寶物?!?p> 話說到這,兩人都陷入了疑慮之中,桃夭夭看著同樣眉頭緊鎖的司馬祁華,嗤笑出聲道:“我們啊,可能就是活了太多次,謹(jǐn)小慎微慣了,一個棋盤而已?!?p> 司馬祁華也啞然失笑,面色帶著些紅暈,眼含柔情的望向桃夭夭。
桃夭夭被盯得只感到耳根有些發(fā)熱,她垂下頭,盯了盯手中的棋子,突然問道:“對了,那師爺現(xiàn)在送回禹州了嗎?還有那劉大人,有消息了嗎?”
“嗯,人送回禹州了,不過...”說到這,他又從春風(fēng)拂面驟變成冷若冰霜,垂下眼眸,沉思道:“奇就奇在,送回去的一路實在太過風(fēng)平浪靜,難道這陸彥青,所言不虛,他只是被人利用了?!?p> “我看未盡然,陳老板一家被害,我們都猜測是因為他見到了什么人,而且還應(yīng)是我所熟識之人,因此被滅口了。那又是何人要將陳老板壓入大牢的呢?”
司馬祁華了然道:“所以,這逮捕陳老板的人和殺他的幕后之人,并不是同一個。如此說來,這將陳老板關(guān)入大牢之人,反而是為了保護(hù)他們一家?!?p> “嗯,如果是這樣,這師爺被送回禹州,沒有人半路劫殺也就說的通了?!?p> “那姓劉的知府,我讓夏客去尋了,應(yīng)該快有消息了。對了,那劉安和安然還有些淵源?!?p> 桃夭夭疑道:“哦?他在這黔城多年,如何和安然熟識的?”
司馬祁華笑著說道:“建州毗鄰漳州,兩國山界中有個鮮為人知的槐安村,這槐安村雖面積不大,不過位置極其特殊,村落西邊是建安國,東邊就是我大庸,村中百姓幾乎每日都是穿梭兩國?!?p> 桃夭夭聞言,眼含亮光的笑道:“哦?這倒確稀罕。那和安然會有什么關(guān)系呢?!?p> “最稀罕的還不止如此,你口中的世間罕有的冰種墨玉很大部分就是產(chǎn)在這槐安村所靠建安國的那片山脈。據(jù)悉,這劉安剛出生沒多久,其父親就病逝了,他隔壁的一戶人家還在襁褓的孩童又恰巧夭折,這劉安的母親悲痛萬分,就把這他過繼給了這戶人家。誰知他過繼去沒兩年,這戶人家的男子又因為進(jìn)山鑿玉礦出了意外。整個村子的人就謠傳,年幼的劉安是克父災(zāi)星轉(zhuǎn)世?!?p> “克父?哼”桃夭夭有些忿忿不平的譏諷道:“愚昧不可及?!?p> 司馬祁華目光溫柔,嘴角珉起一絲笑意,繼續(xù)說道:“這劉安因此受過不少冷眼,但好在劉安的養(yǎng)母以及,生母并不苛待遷怒與他,甚至他養(yǎng)母還硬是從牙縫中擠下錢送劉安讀書求學(xué)。等劉安長到少年的時候,他生母患了重病,這生母雖然將他過繼他人,但這些年來對他也并非不問不顧,所以劉安一直很尊重,對外稱為乳娘。他為了貼補(bǔ)家用,于是鋌而走險,偷著進(jìn)山鑿玉礦倒賣到大庸。直到一次,他被兩國邊界守城官兵發(fā)現(xiàn)了。這邊界百姓私運玉礦到大庸,其實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只是那劉安當(dāng)時不過十歲總角的年紀(jì),那官兵就起了私心,這劉安倒是個愣頭青,在城門口大喊大叫,幾個官兵氣急就對他拳打腳踢了一番。那日正好是平南王妃帶著安然去城郊請香的日子,恰好路過城門,正好看見了被官兵圍毆至奄奄一息的劉安。”說到這,司馬祁華停頓了一下,喝了口清茶。
桃夭夭恰好接話道:“于是,那王妃于心不忍,就救下了這個劉安?這平南王妃還真是...救過不少人啊?!?p> 司馬祁華輕笑出聲:“夭夭,王妃確實是良善之人,只可惜...”
“可惜什么?可惜侯爺夫人安然郡主?”桃夭夭有些不悅的說道。
“吃醋了?”
“那安然對癡心幾世,你心里有她自是常理之中,只不過第二世的時候,我被她害的慘死在外,恕我沒那么大度?!?p> 司馬祁華聞言一怔,面色沉了下來,眼眸中帶著些委屈不知如何寬慰,只得怯怯的看向桃夭夭,小聲說道:“我知道,所以,我后來無論如何都不愿意娶她,哪怕,是你嫁給趙志陽了,我也不愿意在和安然結(jié)親?!?p> 這話一出,桃夭夭也有些泄氣,她和司馬祁華的過往,無論是好是壞,孰對孰錯,好像根本說不明理不清,她也不想顯得過于矯情,也就沒在說這個話頭。
“那后來呢?”
“后來,王妃呵斥了城門的守衛(wèi),也就沒再管了。倒是安然,她那會也就六七歲,看到劉安生了些同情好奇之心,于是偷摸著給劉安些銀兩,這劉安也是個感恩之人,當(dāng)時就跟安然承諾有朝一日,定會涌泉相報,安然也未在意。沒曾想,過了幾年,劉安竟然通過了鄉(xiāng)試,入了仕途。同一年安然到了華京,這劉安恰國子學(xué)一個小書令吏,這大庸貴族子女都會有在國子學(xué)求學(xué)的機(jī)會,在那里安然又見到了這個劉安。那時的安然已經(jīng)不是當(dāng)初單純的孩童了,她想在華京站穩(wěn)腳跟,在國子學(xué)讀書的少年,其家世都不會平平。于是她將這個小書吏舉薦給了當(dāng)時的國子監(jiān)主簿于一輔?!?p> “那這劉安也是個本事的,這才幾年光景,竟然從國子監(jiān)一個文官書吏做到縣令,再到如今的黔城知府,他確實當(dāng)感謝安然郡主啊?!闭f到這,桃夭夭突然沉下頭,神情若有所思。
“怎么了?”司馬祁華疑道。
“照你說,劉安本是建安人?陳老板本也是建安人,他們兩會不會之前就認(rèn)識。”
“你說,陳老板本來是建安人?”
“是的,他本在建安都城建州,家中世代都是做珠寶首飾生意的,被當(dāng)朝國舅的遠(yuǎn)房小舅子給欺壓的走投無路,所以逃離了建安,到了大庸,陰差陽錯,我救過他一家?guī)卓谛悦砸恢睂ξ腋卸饔谛??!?p> 司馬祁華悵然若思道:“這樣看來,這劉安真是個關(guān)鍵人物啊?!?p> 安然這會子剛換了一身墨色戎馬勁裝,她用一根紅綢高高束起發(fā)髻,佩劍斜跨在身側(cè),準(zhǔn)欲出門。
“郡主,人沒找到就沒找到,哪用您親自去尋???”錦繡急了,有些不顧禮儀的上前拉住安然。
安然眸子一愣,低聲斥責(zé)道:“我自有要尋那人的理由,那群廢物,跟個人都能跟丟。讓開!”
“郡主?!卞\繡索性將身子一橫,攔在安然面前,勸說道:“您說..您出來既然是尋小侯爺?shù)?,管他人作?”
“他人?”安然牟然愣出了神,喃喃道。她在心中不斷的重復(fù)這兩個字,是啊,他人。我一直予以信任,一直陪伴我照顧我的...邱姐姐邱姨,竟然是個假身份,甚至還是個男子。孰真孰假,我還能信誰?她眼神溫和了些看向錦繡,輕輕嘆了口氣,說道:“我知道你擔(dān)心我,你就全當(dāng)我出去轉(zhuǎn)轉(zhuǎn),若真尋不到...也無妨。”
錦繡也不好在說什么,只得側(cè)開身子,她點頭道:“郡主,您去奴婢不攔著了,但我們帶的暗衛(wèi)本就不多,除了去尋那..刺客了,還有就是去找那個劉安了。奴婢雖然武藝不精,但好歹遇到事能擋一擋,您不急這一時,等奴婢換個男裝,一起去吧?”
“好?!?p> 黔城城門前,天色漸入黃昏,這會仍是細(xì)雨綿綿,落在安然和錦繡所乘的馬車上,發(fā)出深深悶響,安然有些悶熱的用手做扇來會扇了幾下,她一陣心煩氣躁就掀開門簾對著在外駕車的錦繡喚道:“這乘車太耽誤時間了,早知就不帶你了,跟了我這么久,騎馬都不會?!?p> 錦繡回頭訕訕的笑著:“郡主,我一個小小丫鬟,哪有機(jī)會學(xué)騎馬啊?!?p> “這還有多久可以出城?”安然繼續(xù)問道。
“郡主,那幾個暗衛(wèi)一人回報說是人在城外十里的山道邊跟丟的,這會子我們即使已經(jīng)出了城,也還需些時辰,您要是悶的話,奴婢把馬車圍邊簾子都給您掀開?!?p> “那些暗衛(wèi)到現(xiàn)在都沒消息嗎?”
“沒呢,也是奇怪,我們郡主府的暗衛(wèi)出了名的腳程快,這會子人就算沒尋到,也該回來報信了啊?!?p> 安然沒有吱聲,那無來由的煩雜如江海泄洪般,越來越猛烈,她心緒不寧的猛灌一大口清水,試圖澆滅那莫名其妙的心頭悶火。
安然幾乎昨個一夜未眠,馬車估計已經(jīng)出了城,石板路上越來越有些不平,顛簸的安然開始昏昏欲睡,她靠在馬車上,困倦很快襲來。
就這樣大約過了半個時辰,錦繡突然一聲尖銳的叫聲將安然從淺眠中驟然喚醒,錦繡聽起來很是驚慌失措,她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聲音都在顫抖的對著安然叫道:“郡主,郡主?!?p> 安然本就心煩,她一掀門簾,躍出馬車之外,同時對著錦繡沒好氣的問道:“干什么?一驚一乍的....”
話未說完,她整個人已然呆愣在原地,她滿目驚駭,不可思議的盯著面前。
這會子黃昏已經(jīng)漸漸散去,暮色即將來臨,這山道之中在夜幕昏暗的余暉映照下,周邊的景色已經(jīng)看得越來越不清晰。
唯有,這滿地的尸體,這滿地她郡主府暗衛(wèi)的尸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