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客一躍下馬,來到了府衙門前。黔城雖然只是小縣城,但府衙門口的衙役倒是個能言善辯的,他看見來人氣質(zhì)不凡,連騎著的駿馬的鬃毛都水油光亮,也不敢怠慢,生怕是得罪了貴人。于是一個身穿緇衣的背挎橫刀的衙役客客氣氣的迎了上前。
“貴人,這是黔城府衙,請問幾位有何公事?”
夏客微微頷首,從腰封中掏出一塊令牌遞給了對方,說道:“這是我家主人的令牌,去通報一聲,叫你們知府出來相迎。”
衙役接過令牌在手中來回端詳了一番,令牌上栩栩如生的雕刻的是吊睛白額,目光炯炯的虎頭,而令牌的材質(zhì)是罕有的實金質(zhì)地。普通官員的令牌大多是銅牌,品階高的最多也就是銀牌,而金牌是皇室中人才有此殊榮使用,光是這塊令牌的造價可能就不菲,抵得上十多口老百姓一年的支出。
衙役只感到拉著令牌的手被燙的生疼,雖說他不知道這令牌代表的是什么身份,但還是明白這背后主人的身份不凡。
“這位貴人,令牌您收好...小的這就去通傳師爺。”
“師爺?你們大人呢?!?p> “回這位貴人的話,我們劉大人前些日子回鄉(xiāng)省親了,府衙內(nèi)大小事務(wù)現(xiàn)在都暫時是大人的師爺代管?!?p> “省親?走了多久?!?p> “這....七日有余了。估摸著這幾人應(yīng)該要回來了。”
”...知曉了,你去吧?!?p> 待這衙役進門通傳時,夏客走到車簾跟前,輕聲的對司馬祁華說道:“主子,這黔城府尹七日前就已經(jīng)回鄉(xiāng)了。據(jù)我們所知,那陳老板確是在六日前突然被捕的。屬下覺得,這時間上是不是有些蹊蹺。”
司馬祁華掀開簾子,冷冷問道:“誰下令的?”
“剛聽門口衙役說,這府尹劉安離開黔城后,衙門內(nèi)的大小事務(wù)都由他師爺代管,那這令應(yīng)該就是...”
說到此處,府衙門口一陣騷亂。剛通傳的衙役前面的是一個身穿青衿長袍儒生打扮的青年人正匆匆走來,這青年人身材瘦小,面相不算俊俏但眉宇生的端正,尤其一雙眼睛眼窩深陷,內(nèi)里黑白分明眼珠靈活,顯得極為精明。
他恭恭敬敬的走到夏客面前,跪在地上半彎身軀的行了個叩首大禮。他聲音寡淡如水,語速極緩口音確極重,有一種強烈的違和感說道:“草民陸彥青恭迎侯爺,不知侯爺路遇此處有失遠迎,草民代表我黔城府衙上下懇請侯爺贖罪?!?p> 夏客臉色驀然變得鐵青,他牙根緊咬,摸不透此人意圖。
桃夭夭站在不遠處看著面前發(fā)生的一切,她面色憤然緊握著佩劍的雙手有些微微顫抖,她亦是不解的看著面前這個陸彥青,這陸彥青在大庭廣眾之下,如此說出司馬祁華的身份,又四兩撥千斤的將自己陷入弱勢,這人世是真書呆子還是另有企圖。
就在這時,司馬祁華從門簾內(nèi)發(fā)出聲音,那聲音威嚴不可高攀,冰冷確未帶寒意,“哦?本侯若是不贖罪,你當如何?。俊?p> 桃夭夭耳力極好,這幾個字聲音又沒有刻意放低,聽的她甚至懷疑自己耳朵出現(xiàn)了什么問題,若不是對司馬祁華太過熟悉,他的一顰一笑聲音樣貌都銘記于心,她甚至懷疑車上之人根本就是冒充的。據(jù)她了解的司馬祁華實在珍惜自己的羽翼,為人又謹慎機警,怎么可能這直言不諱的承認自己的身份和說出這樣的話來。
陸彥青顯然也沒料到侯爺會這樣回話,他本來想著這鎮(zhèn)國侯爺應(yīng)該是奉命帶軍前往煙國,一軍首將私自離軍,可是大罪。他雖不知司馬祁華為何會突然來此,但他實在害怕這侯爺在黔城給自己找出什么麻煩,只得先下手為強,事后若是怪罪就裝傻充愣,怎想到這侯爺完全不按常理。
一時間,他慌了神,只得怔怔的跪在原地,半晌發(fā)不出聲音。他突然極度驚恐起來,這些個大人物都極其愛護自己的名聲,這司馬祁華這樣非比尋常,難道真是發(fā)現(xiàn)了什么才有恃無恐,如果這樣...那他該如何善后。想到這里,剛剛還無比沉著的面容出現(xiàn)了一絲因慌亂而帶來的扭曲,連帶著跪在地上的身子都僵直到快沒有了知覺。
府衙門口跪了一片,來來往往的百姓生怕引火上身,也不敢多看,只是遠遠的不敢上前,不過好奇心作祟,還是傳來一陣陣細微的竊竊私語聲。
就這樣,夏客一臉玩味懷疑的盯著跪著的幾人。直到陸彥青的雙腿因為酸痛而恢復(fù)了知覺,他蒼白的額間開始沁出大滴的汗液。周邊竊竊私語的交談聲都漸漸消失。司馬祁華的聲音才從車上傳來:“你即是師爺,我大庸律法應(yīng)該熟識,本侯問話拒不回答視為不敬,理應(yīng)何處?。俊?p> 陸彥青脊背一僵,雙眼猛然睜大,滿面驚駭之色的跪地喊道:“侯爺贖罪,侯爺贖罪。草民平時也就是替大人整理整理府衙的文書案例,實屬無知才沖撞了侯爺,還請侯爺諒在草民不知者不罪的份上,饒過此回?!?p> 司馬祁華猛然一掀門簾,他一身墨色窄袖華服,袖口處金線祥云點綴,腰間朱紅白玉腰帶,狹長的眉眼高高吊起,眼眸寒星冷射望著跪著的眾人,薄唇微勾,氣度逼人。
桃夭夭沒想到司馬祁華會這樣出現(xiàn)在自己的面前,之前雪鷹告訴他對祁華會知無不言,她內(nèi)心深處其實是企盼著有朝一日可以在見,可是她怎么也沒料到會如此之快,會在如此場景見到。
司馬祁華只是淡淡的瞥了眼跪著的陸彥青,他回頭望了眼夏客,夏客立馬會意,幾個黑衣侍衛(wèi)一擁上前,擒住了陸彥青。陸彥青身后的一眾衙役,幾乎都傻了眼,但也不敢上前,只得連大氣都不敢喘一聲的立在兩旁,生怕殃及池魚。
司馬祁華走近府衙后殿中,他一掀長衫下擺,氣勢豪邁的靠在正椅內(nèi),手里那把丹青五明扇徐徐打開又在合上,看似漫不經(jīng)心的把玩一般。
陸彥青一臉驚恐的被拖進了后殿中,他懵懵的望向司馬祁華,突然大叫起來:“侯爺你位高權(quán)重,就可以隨意折辱無辜百姓了嗎?”
司馬祁華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他神色鄙夷的瞥了一眼陸彥青,依然把玩著那把折扇,沒有回話。
夏客突然沉沉說道:“侯爺,這陸彥青不過一個沒有官階的府尹師爺,就敢如此沖撞侯爺,屬下知曉侯爺良善,但我大庸律例嚴明,等級森嚴,這沖撞的是我大庸二十等關(guān)內(nèi)侯,又有皇上欽此的封號育德,而且還是掌管兵部一品大員,皇上親封的首征大將....”
司馬祁華這一連串的身份,在夏客嘴里好似不經(jīng)意的緩緩道來,但每一字都像把鐵釘,直直的插在陸彥青的心臟上,待到最后,他已經(jīng)完全聽不見夏客在說是什么了,只是全身疲軟的攤在地上,渾身止不住打著哆嗦。
“侯爺,此人論罪當誅?!毕目瓦@幾個字重重的將大腦一片空白,只剩驚慌駭然的陸彥青給點醒了,他突然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完全沒有開始那副自云淡風輕不可一世的儒生樣子,他連滾帶爬的到司馬祁華腳邊,夏客一腳將他踹到原地,怒呵道:“大膽,侯爺也是你等草民可以隨意近身的?”
“侯爺饒命,侯爺饒命...饒命啊,小的不是有意沖撞侯爺?shù)?..”
“不是有意...哼,那令牌上雕刻的是虎頭,不是我司馬家的麒麟印徽。虎牌乃軍帥將印,這樣式是春分節(jié)后,吾皇找人新定制的,幾乎三軍所有將級以上武官都有。既然如此,你個只有官職沒有品階的庶民,怎知曉來的人是本侯呢?”
陸彥青忙不迭的解釋著:“回侯爺?shù)脑?,那是因為草民知道侯爺帶兵出征煙國,途徑此處,那這突然帶著虎頭令牌的貴人就肯定是侯爺您了。”
“我大庸軍隊出征煙國,一路南下,會路經(jīng)梁山直到青木山一帶,大軍仍在前行,只是本侯有些私事來黔城附近。正常師爺看到虎頭令牌,即使心中疑惑,也不會如此篤定??磥恚憥煚攲Ρ竞畹男雄櫳鯙榱私獍??!?p> 陸彥青渾身一震,他茫然驚駭?shù)奶а壅龑ι纤抉R祁華那如寒光利劍般的眸子,他支支吾吾的跪在原地,一時不知如何接話,心中只跌跌叫苦。
“侯爺冤枉啊....小的,只是有些自作聰明了,侯爺?shù)男雄櫺∪艘粋€小小的師爺,怎會清楚,您實在誤會冤枉了小人啊?!标憦┣鄮е耷秽┼┎恍菘藓暗?。
“冤枉?你在府衙門口,直接將本侯身份道出,難道不是做賊心虛嗎?
“侯爺真是冤枉小的了,小的不過一個師爺....知府走后,雖是讓小的代管府衙之事,但小的一直也就是打打雜事,謄抄些書籍案例,哪敢越俎代庖,做什么事情啊?!?p> “那如此看來,真是本侯誤會你了?!?p> “是啊,侯爺您實在誤會小的了,冤枉啊...嗚嗚....”
“夏客,本侯看這陸先生也是個安分守己的,只是自作聰明了一些,小懲大誡即可?!彼抉R祁華對夏客說完,又磚頭望向渾身顫顫巍巍的陸彥青,他冰冷的面容附上一層溫和之色,說道既然如此,陸師爺快快請起入座?!?p> 陸彥青有些舉棋不定,不敢妄自起動,他眼神中滿是驚疑之色,思索了半晌才對司馬祁華叩首謝道,起身站在了一邊?!?p> 司馬祁華看著站在面前的陸彥青,語氣柔和的說道:“坐下說話,讓人看見,還以為本侯是仗著.位.高.權(quán).重,折辱你呢?!?p> 陸彥青渾身一僵連忙告謝坐下。
“陸師爺,不必緊張。本侯此次路遇黔城,不過是之前在華京有一故交,特想來拜訪一番?!?p> 陸彥青看見司馬祁華話到此處就停住了,只是目光炯炯的盯著自己,連忙恭維道:“侯爺仁義,您身份如此顯貴還能惦記故友,實乃...”說到這,他突然好似想到了什么,渾身一僵,感到脊背發(fā)毛,停住了話語只是愣愣的坐在那,驚恐的連呼吸聲都加粗了幾分。
“看陸師爺如此面龐,難不成是猜到了本侯的故友乃是何人了?”
陸彥青支支吾吾的抬頭,隨后又垂下眸子,重重的咽了口水,聲音嘶啞的回道:“敢問侯爺故交...可是...可是珍寶齋的陳老板。”
“哎呀,這陸師爺真是心思玲瓏,一猜,便重。只是可惜,本侯聽說這陳老板被你下令逮捕入了大牢中,哎?夏客,師爺剛剛是不是說,劉元走后,他只是打打雜,官事未行,那這令難不成,還是府尹劉大人下的?”
陸彥青雙膝一軟,又從椅子上滑了下來,跪在了地上。
“陸師爺這是做什么?即使那陳老板是我故交,但天子犯法都還與庶民同罪,他若是犯了重罪,按律處置就是。你跟本侯細細報來,那陳老板一家到底所患何罪?人現(xiàn)在又身在何處?”
陸彥青眼中一片死寂,他呆傻的望向司馬祁華,猶豫斟酌突然想通了一般,跪地前行朝向司馬祁華,沙啞的說道:“侯爺...侯爺,那陳老板一家確實是草民下令逮捕的,但是...那罪責確不是小的安的啊。是..是劉大人,他臨行之前,告訴草民,陳老板一家通煙國外敵,讓我做好后續(xù),將那陳老板一家先逮捕歸案,待他...回來再細細審理。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快說。”夏客一聲呵道。
“只是,那陳老板一家子入獄沒幾日,劉大人書信來告知草民,讓草民...將陳老板一干人無罪放了..草民實屬不解,也不甘就這樣將他一家放走,所以只是將陳老板家的...家仆伙計等放了出去。陳老板一家三口,草民想著...秘密審理一番,若確是無罪,在將人放了也不遲。可是,就在那晚,大牢突然遭了刺客,牢中伙計一時不察,那陳老板一家竟然被刺客擄走了。草民本想,擄走就擄走吧,反正本來就要放人的,但還是有些不放心,就命一些捕快衙役暗中去尋......沒想到...在后山...在后山亂葬崗竟然發(fā)現(xiàn)了陳老板一家?guī)卓诘氖住!?p> 司馬祁華面色沉沉的思索著,和夏客對視一眼,微微點頭。
夏客立刻會意,上前將陸彥青扶起,并乘其不備,一掌將他巧劈暈,兩個黑衣人,用黑布給其蒙了面,并半拖著帶了出去。
“主子,這人話...”
司馬祁華揮手打住,說道“回去再說。”
黔城郊外一件雅致竹屋中,司馬祁華坐在竹桌前細細啜飲著清茶。夏客立在身后,恭敬的回報道:“主子,放心。府衙內(nèi)暫時有管事的,亂不了。屬下也已經(jīng)命人快馬加鞭前往劉元的老家?!?p> “嗯,你辦事一向妥當。你在去讓人查一下,陳老板生前接觸過哪些人?還有...那劉元和那個師爺?shù)牡准??!?p> “是!屬下立刻去辦?!毕目凸笆謶?yīng)道,隨后出了竹屋。
“莫然。”司馬祁華又喚道。
須臾,莫然一個黑影就閃身在竹屋前,他還是和莫影截然不同氣質(zhì),一動一靜,一張揚一穩(wěn)妥。
“莫然,有件事我要你親自去辦。你將那個陸彥青秘密壓倒禹州,禹州城內(nèi)有間秘牢,具體位置本侯也不清楚,這個蒼鷹令牌你妥善收好。拿著這牌子,祈府的管事喬叔自會助你?!?p> “是!”莫然接過司馬祁華遞來的令牌,轉(zhuǎn)身正要離去。
司馬祁華突然在身后叫住了他,“慢著,這陸彥青說話有真有假,虛虛實實,不可盡信,定是還有什么未能合盤脫出,那陳老板一家被人滅口,我擔心此次你帶他去禹州的路上也會路遇刺客,所以,你萬事一定要小心。此人性命留著雖可能會有大用,但是,在大的用處也比不上爾等之命,你要牢記?!?p> 莫然一向淡然的面子,附上一絲茫然,他有些懵懂的點了點頭,應(yīng)下。
待竹屋只剩下司馬祁華一人后,他嘴角帶著絲苦澀的笑意,將杯中茶水再續(xù)滿了,他端著清茶,步態(tài)有些躊躇的朝屋外走去。
這竹屋是司馬祁華來黔城前,讓人提前臨時買下的,位置偏遠原主人已經(jīng)將其荒廢了一陣子,簡單收拾后,竹屋清雅,周邊又是山明水秀,反到顯得鐘靈毓秀。
竹屋外是間不大的木樁圍著的小院,院外古樹參天,竹屋不遠處溪水潺潺。司馬祁華舉著茶杯,突然大喚出聲:“你就如此怕見我嗎?雨前春芽,你最愛的清茶,何不來飲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