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變臉

　　莊稼漢里頭，家里能有一二十兩的存銀，那都是很富足的人家。

　　一口氣能拿出五十兩的，那是一個都沒有。

　　許棠眼淚汪汪的，委屈無限：“我爹是燒糊涂了，說的話如何能信？況且他——”

　　后面的話許棠故意沒說完，只讓所有人去自己想。

　　興許他們能想出來的東西，比她要說的東西，還要更多更可怕呢？

　　許三太爺聽著許棠這些話，又看看許棠手里的銀子——

　　臉色終于變了。

　　許三太爺氣得手都抖了，叫了王大花過來：“大牙媳婦，我問你，許大牙是不是真去賭錢了？真欠了賭債，所以才賣了棠花的？”

　　王大花事實上一直都在旁邊聽著，不過一直沒敢吭聲。

　　許大牙一直不許她說，而且還警告她，說出去了，那以后一家人可都抬不起頭，而且還影響許金寶！

　　所以，她不敢吭聲。

　　許大牙倒是開了口：“三太爺，你別聽她胡說！”

　　許大牙有點兒慌張。

　　許棠卻不怕。

　　沉甸甸的銀子擺在這里，誰還相信許大牙的巧舌如簧？

　　許棠卻不給許大牙對峙的機會，反而輕嘆一聲，勸說起了許三太爺：“三太爺，我爹都傷成這樣了，說話都費勁。這事兒咱就不提了——橫豎已經(jīng)有了銀子，不管干什么，也都夠了。別叫他情緒激動，對傷口恢復不利。”

　　許棠這一番話，簡直是通情達理。

　　不少人都同情起了許棠來。

　　許三太爺更是心軟：“那你可是受委屈了?！?p>　　許棠含淚，故作堅強的擠出笑容來：“沒辦法，誰讓他是我爹呢？平日再怎么鬧騰也就算了。到了這個地步了，還有什么好鬧騰的呢？再說了，大家心里也都明白是怎么一回事的?！?p>　　許三太爺連連點頭：“是是是，我們都明白。你是個孝順的好孩子?！?p>　　許大牙當然不干，嘶吼著就怒罵起了許棠來，那些話，聽著都難聽死了。

　　哪里像罵自己女兒？分明像是罵仇人！

　　許三太爺想呵斥兩句。

　　許棠伸手拉住他，輕聲哀求：“三太爺您別介意，我爹這樣就讓他去吧。興許這樣，他也好受些。您們還是先回去吧?；仡^有事兒，我們再去請您來——”

　　再請許三太爺，那就該是許大牙死的時候了。

　　許三太爺他們也是無奈，最后就走了。

　　許棠送他們到了大門口，得了好些寬慰和夸獎。

　　看在五十兩銀子面前，昨天許棠那些話，也都被忘了。

　　昨天的不孝女，今日就變成了大孝子。

　　許棠送走了最后一個人，得了最后一句夸獎后，這才慢慢收斂了面上的神色。

　　葉清時說得真對，為了許大牙，她是真不值得那樣鬧一場。

　　反倒是你看現(xiàn)在——多好？

　　她不僅要許大牙受盡折磨，更要許大牙身敗名裂，讓所有人都覺得，許大牙是太混賬了！

　　這樣，許大牙就算死了，也會被人想起來時候，去嗤笑一聲：“那個混球，真不是個東西！”

　　許棠一轉頭，就看見許梅站在自己身后不遠處。

　　許梅咬著唇看著她，一副一肚子話想說的樣子。

　　許棠對著她笑了笑：“大姐有什么話想問，就問吧?！?p>　　許梅遲疑著問了句：“爹真是欠了賭債？”

　　許棠反問她：“你說呢？”

　　許棠臉上是帶著一絲絲淡漠的。

　　或許在許梅眼里，許大牙是個好父親，畢竟許大牙還是挺疼許梅的。許梅從小也沒吃多少苦頭。

　　這個家里，唯有她是吃苦最多。

　　活做得最多，飯吃得最少，不買新衣裳，不會不懂事兒。

　　從前不知為何，現(xiàn)在……

　　看看許梅那張臉，再想想自己，好像她是和家里誰也長得不像。

　　越長大越不像。

　　也許，她還真不是許大牙和王大花的孩子。

　　許梅半晌沒吭聲，大概也不知道該說什么好。最后才又問一句：“爹他是不是真的治不好了——”

　　許梅問這話時，眼淚都快落下來，帶著彷徨和無助。

　　許棠依舊沒有正面回答，只是嘆一口氣：“你覺得呢？”

　　許梅踉踉蹌蹌的回屋去了，一面走一面抹眼淚。

　　許棠重新進屋去，許大牙還在兀自叫罵。

　　王大花站在邊上，木然的站著，也不知心里想什么。

　　屋里飄蕩著那股難聞的味兒。

　　許棠不愿意聞這個味兒。

　　然后輕聲問王大花：“娘，爹說我不是你們親生的。是真的還是假的？”

　　王大花悚然一驚，立刻反駁：“當然是我們親生的！你爹他糊涂了！”

　　許大牙卻怒罵：“我許家沒有這樣惡毒的種！白眼狼！養(yǎng)不熟的白眼狼！早知道我就該把她賣了！賣窯子里去，看她還得意不得意！”

　　這話之惡毒，許棠卻恍若未聞。

　　反倒是點點頭：“看來爹是真糊涂了。不過，該治還得治。娘你放心，銀子我來想辦法?！?p>　　王大花動了動嘴皮子，“要不……”后面的話還是咽下去，到底還是遲疑了。

　　都說一夜夫妻百日恩。她看著許大牙這樣子，既覺得早點死了免得痛苦好，又覺得或許萬一能治好呢？

　　許棠如今想明白了，當然不會再希望許大牙早點死，所以就輕描淡寫的做了決定：“娘你放心，即便是只吊著一口氣，我也一定讓爹多活幾日。”

　　王大花看著許棠，不知為何，心里只覺得一股古怪的感覺涌上心頭。

　　許棠這是孝順嗎？還是……

　　王大花沒敢多想。

　　因為只要一想，她就覺得背脊都是一陣陣發(fā)涼。

　　許棠沖著滿臉扭曲的許大牙露齒一笑，眼底卻殊無笑意，說出來的話卻溫柔甜膩：“爹，你放心。我一定想盡辦法救你。爹，以前是我不孝順，沒能報答你的恩情?，F(xiàn)在不一樣了，我想明白了，不管多少銀子，我一定會報答你的?！?p>　　許大牙喉嚨里“嚯嚯”的，卻一個字也囫圇不出來。

　　許棠慢悠悠回了府里。

　　然后，去求見了葉清時。

　　葉清時見了她時，眼睛都不曾從書本上挪開，只開口問道：“想通了？”

　　“是，想通了?！痹S棠大大方方的承認了，并且由衷佩服葉清時：“少爺料事如神。”

　　葉清時這才看她一眼，似乎清雋的面上，終于多了一絲笑意：“服了？”

　　許棠點頭：“服了。”

　　面對這樣的葉清時，不服不行。

　　葉清時緊接著又問一句：“現(xiàn)在你覺得，他還能活多久？”

　　許棠愕然，不知該如何作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