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家有個非常顯著的特點,就是重道輕術。
在儒家先賢嘔心瀝血將儒家思想整容成一個絕色美女獻給漢武帝,完成罷黜百家獨尊儒術之后,迅速將其他學派打落塵埃。
這些儒家先賢們瘋狂吸收其它學派的思想化為己用,卻用盡辦法阻斷這些學派的傳承。
最終導致的結果就是這些學派的思想慢慢斷層,只剩下術,并最終淪為士農工商中的“工”,比操持賤業(yè)的商人沒高多少。
最初完成這一壯舉的儒家先賢是自信的,他們相信在驅逐了諸子百家之后,只依靠儒家就能將這個國家治理的很好。
那時候他們雖然重道輕術,但并不排斥術。
于是他們可以出現(xiàn)在任何位置上并能勝任相應的職責,最典型的就是出將入相。
然而在幾百年過后的大周,儒家學子雖然仍舊可以出將入相,但其實他們已經(jīng)丟掉了許多“術”上的修養(yǎng)。
他們更樂意研究先賢的思想、儒家的經(jīng)史子集,已經(jīng)不再愿意學習“低賤”的術。
也許在儒家看來這是一種進化,但其實對他們治理國家并沒有好處。
畢竟只靠著一群思想家,是無法治理好一個國家的。
舉一個最典型的的例子,當朝宰相狄閣老雖然以刑斷之能聞名天下。
無論是在朝官員還是學子,提及狄閣老的斷案之能都會豎起大拇指,但若讓他們專門去學習刑斷之術,然后從事這方面的工作,沒有多少人會愿意的。
“別說是刑斷之術,就是專門研究律法的學子都很少。大周從中樞到地方,嚴重缺少懂法能斷案的官員?!?p> 大理寺卿徐有功就是少有的懂法能斷案的人才,他曾經(jīng)因為堅持法律的公正性多次頂撞武則天,導致被貶。
但每次被貶之后沒過多久,武則天都會想起這位大才,然后再將他起復。
在被任命為大理寺丞的時候,很多人都告訴陳南徐有功是個嚴厲冷酷之人。
在他面前要時刻注意自己的言行舉止,他交代的任務一定要一絲不茍的完成,否則絕對會被他臭罵甚至責罰。
聽得多了,也就有了先入為主的印象。
今天是陳南真正意義上,在大理寺上班的第一天,他專門跑來這位頂頭上司的值房報到。
但接下來的發(fā)展跟他想象的有些不同,這位號稱十分嚴肅冷酷的寺卿,在見到陳南的第一時間便滿臉喜色將他迎進屋里。
開口第一句話就是抱怨他,該早日來報到的。
還不等陳南解釋,他自己就接著大笑說:雖然沒來報到,但卻已經(jīng)破解一樁奇案,可讓大理寺漲了不少臉。
雖然第一印象跟別人告訴的不太一樣,但陳南心里仍舊沒敢放松警惕,趕忙口稱過獎,謙虛的像只小綿羊。
徐寺卿大為不悅,說做人不能太謙虛,有功就是有功,然后就拉著他開始大吐苦水。
聽了半天,陳南才弄明白,這位老寺卿自上任以來,就在為司法系統(tǒng)缺少人才而苦惱不已。
這也是他在知道陳南要來大理寺任職后,高興不已的原因。
同時也是陳南作為刑斷天才,能被老寺卿和顏以待的原因。
弄明白這點后,陳南心里松口氣,“既然如此,寺卿為何不花費力氣專門培養(yǎng)這方面的人才呢?”
徐有功苦著臉:“刑斷之術不受重視,書院不教、學子不學。而且這種能力多是通過老師傅帶徒弟的方式傳承的,就如你跟狄公一般。
本來有刑斷之能的官員就少,平日里職務又繁忙,帶一兩個徒弟還好,若是多了哪里照顧的過來?”
“可以看書自學的嗎?”
“有這種書嗎?”徐有功微楞。
陳南一拍腦袋,好像還真沒有,他跟在老師身邊這么久,連一本有關刑斷的專業(yè)書籍都沒見過。
老寺卿身板挺直,輕輕捋著美髯,雖然看著滿臉正色,但眼珠子卻在不停轉動,帶著些狡黠。
“其實今日你不來找我,我也會去找你的?!崩项^笑的滲人,陳南咽了咽口水:“寺卿找卑職是有事要吩咐嗎?”
“涅羽啊,你是年輕人,又是狄公高足、刑斷高手,我是想問問你,可有辦法解決大周缺少刑斷人才的難題?”
刑斷不受重視,絕大多數(shù)學子不愿意學,少數(shù)愿意學的又沒人教,這是社會現(xiàn)狀所致。
我能有什么辦法解決?陳南下意識搖頭。
但是很快他又愣住,陷入了沉思中。
這的確是社會風氣所致,想要改變這種風氣很難。
但畢竟還是有少數(shù)人愿意學習刑斷的,只要能將這部分人培養(yǎng)起來,將能大大緩解刑斷人才荒。
斷案基本可以分為兩種,一種是普通案件,這類案子通過一些制式的流程和技巧,是不難破解的。
還有一種是難案奇案,這種案子就要求辦案人員有高超的技能,豐富的想象和過人的推理能力。
刑斷天才不好培養(yǎng),但普通的斷案人才還是很容易培養(yǎng)的。
可以先出一本刑斷教材,將一些斷案的制式流程、基本的推理邏輯整理出來,讓那些有意愿學習的學子和官員自學,然后再通過開公開課的方式集中培養(yǎng)一下。
這套流程走下來,基本就能出師了,再有幾年的實踐磨煉,就能成為一名熟練的刑斷官。
徐有功見陳南陷入思考中久久不語,頓時大喜。
小伙子這是有想法?。?p> “涅羽啊,可是想到了什么?”老寺卿輕聲問道。
陳南驚醒過來,急忙拱手道:“徐寺卿,卑職的確是有些想法,只是不知能否行得通?”
“說?!毙煊泄Υ笙?。
“卑職受教狄公門下,經(jīng)常聽他講以往的辦案經(jīng)歷,我自己也親手經(jīng)辦過一些案子。
卑職發(fā)現(xiàn)其實辦案是有一定規(guī)律的,比如我們在判斷嫌疑人是否為兇手時,要從人證、物證、動機等多方面進行分析。
如果能將這些規(guī)律整理出來,形成一本教材,再輔以經(jīng)典的案例分析,絕對能快速培養(yǎng)出一批刑斷人才?!?p> 陳南將自己的想法逐一說出來,徐有功聽得雙眼放光。
他最初瞄準的目標其實是狄公,如果能通過陳南的關系,將一些有天分的刑斷人才介紹給狄公認識,讓他老人家指點教導一番,說不定就能再出幾個像陳南這樣的刑斷高手。
但他沒想到,陳南竟然真的想出了好點子。
無論是編寫教材,還是召開公開課都是天才般的想法。
老寺卿一時間笑的滿臉褶子,像朵盛開的菊花似的。
“最難的是教材的內容,卑職即便覺察到斷案的一些規(guī)律,但并未系統(tǒng)整理過。而且卑職雖薄有名聲,但經(jīng)辦的案子并不多,我怕整理出來的內容有差錯?!?p> 大周的律法很繁瑣,而且跟現(xiàn)代法律有很大差別。
這種差別在斷案中也是有體現(xiàn)的,比如現(xiàn)代社會破案最重物證,但大周正好相反,按照《永徽律》規(guī)制:人證為首,物證其次。
這些細微的差別甚至會影響到推理的邏輯,會給陳南造成極大的困難。
他先說出這點,也是打個預防針。
“無妨,既然是出教材,自然要慎重。你來主筆,老夫召集朝中深諳刑斷之術的官員共同審核?!?p> 老寺卿拍胸口,這點兒困難都不算什么,舉大理寺整個衙門的力量也要將之辦成。
“有了您這句話,卑職就放心了!”陳南笑道:“等初稿完成之后,我也可以寄給老師,請他老人家斧正。”
“這個好!有了狄公的參與,教材的質量將會更上一層樓!”老頭大喜。
然后就告訴陳南,接下來他的主要工作就是編寫這本教材,可以在值房寫,也可以在家寫。
甚至不用按時點卯,可以隨時上下班。
老頭當即便召開大理寺所有官員開會,當眾宣布了編寫教材的計劃。
大理寺里很多官員都是徐有功親自提拔上來的,都是真心熱愛刑斷的人。
聽聞這個消息,官署里瞬間轟動起來,很多人都興奮不已,但也有不少人心生擔憂。
“編寫一本教授刑斷的教材的確是天才想法,但讓陳寺丞主筆,是否有欠考慮?”
“沒錯,陳寺丞雖然位居寺丞之位,但畢竟年紀小,筆力經(jīng)驗都有欠缺??!”
有人擔憂,自然也有人力頂。
要知道陳南雖然才出彭澤縣不過年余,但在朝堂上已經(jīng)小有盛名。
最早時在幽州半月重審幽州近三年的冤假錯案,已經(jīng)讓不少人震驚。
后來為了強迫他出仕,皇帝親自出手宣傳他破案的能力和事跡,為他養(yǎng)望,讓他名聲更勝。
就在大理寺里就有陳南的粉絲,聽聞有人質疑他的能力,頓時冷哼道。
“哼,陳寺丞經(jīng)驗不足?這簡直是個笑話!
單單是重審幽州近三年的冤假錯案便不下于幾百件案子,后來追隨狄公巡察天下各道,陳寺丞更是破解那么多奇案要案,怎么可能經(jīng)驗不足?”
“遠的不說,就說前段時間永昌縣的泥偶殺人案件多么離奇,可陳寺丞僅用五天時間就將案子告破,你等可有這般能力?”
“說的沒錯,你等以為陳寺丞‘小神斷’之名是浪得虛名嗎?”
很快整個大理寺的官員都被卷入進去,涇渭分明的兩派隨時隨地都能爭吵起來。
寺卿值房里,陳南滿臉苦笑:“徐公,您這是把我放在火上烤?。 ?p> 老寺卿淡定的端起茶杯嘬一口:“涅羽啊,你是塊兒真金還怕火燒?你知道你現(xiàn)在最大的問題是什么嗎?”
到時沒想到徐有功會這么問,陳南愣了下拱手道:“請徐公賜教!”
“你身上現(xiàn)在有兩個問題,其一是你年紀太小,大理寺丞這個位置于你而言只是仕途起點,但于別人而言也許是一生都到不了的高點,豈會不遭人嫉妒?
其二,你未經(jīng)歷科舉,被皇帝直接簡拔上來,很容易落下幸進之名。
編寫刑斷教程對大周司法發(fā)展將有重大影響,這可是一份大功勞,外人也許不會在意,但咱們體系內部的人絕對會眼紅。
等到教程編寫出來,絕對會有人拿你年紀小、經(jīng)驗不足等做文章,懷疑書不是你寫的。
尤其是你未曾經(jīng)歷科舉,也沒在士林彰顯文名,很容易讓人懷疑你的文采,書編寫的越好,就越會被人懷疑。
與其如此,不如一開始就把話題引爆,讓所有人的眼睛都盯在你身上,等書成之后他們就是再嫉恨也沒法抹黑你?!?p> 徐有功的意思是讓陳南將編寫教材的事放在明面上,從一開始就接受所有人的監(jiān)督,這樣等書成之后就沒有人會質疑。
這的確是個不錯的辦法,但陳南心中卻冷冷一笑,徐有功這老頭也是只老狐貍。
別人會懷疑陳南,他就不會嗎?
從某種意義上說,徐有功這種能以死守法的人,就是法律的殉道者。
他最崇信的就是眼見為真,對陳南的能力他是信任的,但因為并未親眼所見,他的信任是有所保留的。
將話題引爆,讓所有的視線都盯在陳南身上,防止他作弊。
徐有功說這么做是為了打消別人的懷疑,未嘗不是打消他自己的懷疑。
即便徐有功打了小算盤,但他并未有惡意,陳南對他仍舊是十分感謝,他拱手拜謝:“多謝徐公指點!”
身為狄仁杰的學生,自身也深愛斷案,陳南對編寫刑斷教材十分上心。
在跟老寺卿商量了些細節(jié)之后,陳南立刻行使了隨時下班的特權,返回狄府為寫書做準備。
而外界在不到半天時間,大理寺將舉全衙署之力編寫刑斷教材的消息已經(jīng)傳遍朝野,當知道主筆之人是陳南時,更是引起一股不小的轟動。
誰都沒想到在上任大理寺丞的第一天,陳南就搞出這么大的新聞。
就連皇帝也很快得到消息,她疲憊的臉上露出幾分笑意,當即下旨,說編寫刑斷教材是利國利民的好事,命令各衙門全力配合。
又賞賜文房四寶一套,鼓勵陳卿好生寫書,書成之日皇帝將親自過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