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函手里提著兩杯豆?jié){和一屜小籠包,腳步有些匆忙。
程澈跟在徐函身后,也走得飛快,她已經(jīng)很久沒在學(xué)校里見過徐函了,有人說她退學(xué)了,也有人傳她去外省治腿了,可乍一看,徐函的腿根本沒有任何問題。
徐函很快就拐進了小區(qū),而且路線幾乎和程澈回家的路線一致。
程澈納悶,難道她也住在這里?這也太巧了吧。
直到徐函走進116棟的時候,程澈轉(zhuǎn)頭看向116棟對面的一座高層住宅,眉間輕輕皺了皺。
115棟,正是程家所在的那棟樓。
跟著徐函進116棟前,程澈原本只想拉住她,當(dāng)面質(zhì)問她為什么要在運動會上沖撞自己,但是當(dāng)她看到徐函走向地下室時,程澈愣了愣。
地下室建在車庫旁邊,每棟樓都有一到兩座地下室,一般用于物業(yè)用房,很少人會租住地下室。據(jù)她所知,115棟的地下室曾經(jīng)租給過一群玩樂隊的大學(xué)生,后來他們嫌棄地下室太不通風(fēng),租了三個月就沒續(xù)期了。后來,即使小區(qū)物業(yè)掛出每個月才500塊錢的價格,也沒什么人來打地下室的主意了。
徐函穿著一身名牌運動裝,腰間是supreme的經(jīng)典款斜挎包,腳上踩著一雙嶄新的鬼?;⑴苄?,全身上下加起來怕是有八個程澈那么值錢,她又怎么會住在小區(qū)里的地下室?
這樣看來,徐函更像是來這里探望別人??墒牵l會住在地下室里?而且,恰巧還是她所住的小區(qū),一道之隔的對面,正好還是她家。
程澈好奇地跟上去,不知道為什么,她總覺得徐函去探望的人,和自己有關(guān)。
滎城這兩天一直在下雨,陰暗的地下車庫里潮濕得令人窒息。長出霉斑的天花板高懸,大部分的墻壁邊緣都被水浸透了,顏色深淺不均,像一幅殘敗的畫。
徐函敲了敲地下室的門,過了十分鐘之后才有人從里面開門。
程澈站在一根柱子后,看著徐函進了地下室。
徐函進去的時候沒有關(guān)門,反而把鐵門敞了敞,似乎要通風(fēng)似的。
經(jīng)過一陣糾結(jié)之后,程澈還是站在了地下室的門口,她原本想禮貌地敲個門,喊徐函出來講話。
可是,當(dāng)她透過敞開的門,看見滿墻的照片之后——程澈屏住了呼吸,心跳瞬間直升140。
為了看清那些照片,她不由自主地抬起了腳步。
“程澈……”徐函不可置信地看著慢慢走進地下室的女孩,手里提著的豆?jié){應(yīng)聲落地,在發(fā)舊的瓷磚地板上炸出一朵黃色的漿花。
程澈僵硬地看著滿墻的照片,她轉(zhuǎn)頭問徐函:“你到底是誰?為什么有那么多我的照片……”
片刻之后,身后傳來一個低沉喑啞的男聲,似笑非笑的語氣讓程澈瞬間不寒而栗:
“不是她的呢,這些照片全都是我的?!?p> ……
“老板,看到剛剛門口的女孩了嗎?”程亦奇從收銀臺旁邊扯了一串素食辣條,丟在臺上,抬眼問道。
“好像往李大爺那邊去了吧?”便利店老板看程亦奇很眼熟,知道他是小區(qū)住戶,又解釋道,“就早餐店那塊。”
“好嘞,謝謝哈?!背桃嗥嫘πΓ嗥鸫幼呷?,他在早餐店附近逛了一圈,還是沒看到程澈。
“叔兒,看到我妹沒?”程亦奇坐在早餐店門口,打包了一份燒賣,順口問了問早餐店老板。
早餐店老板搖頭,旁邊坐著的保安順手指了指小區(qū)的方向:“你妹妹好像看見熟人了,跟著走回小區(qū)了!”
回去了?也不和自己說一聲就走了?
程亦奇一頭霧水,點頭道謝,拎著一袋無關(guān)緊要的白糖和辣條在附近轉(zhuǎn)了又轉(zhuǎn)。
白色的運動鞋一步一步地踩在滿地的落葉上,浮在水澤之上的梧桐樹葉徹底沉落,混著泥濘灰塵的污水濺在鞋面上,程亦奇卻渾然不覺。
他掏了掏褲兜,發(fā)現(xiàn)自己沒帶手機下來。
此時此刻,陳桑正站在陽臺張望著樓下,程延?xùn)|把體育頻道的音量調(diào)到了最大聲。
沒人注意到臥室里那臺被塞在枕頭底下的手機,已經(jīng)震動了將近十分鐘。
·
陰暗的地下室里。
“不是她的呢,這些照片全都是我的?!?p> 程澈清清楚楚地聽見了這句話,聲音落下之時,伴隨著一道清脆的門鎖聲。
岑讓已經(jīng)忘了自己有多久沒夢見過程澈了。
當(dāng)把門鎖上的那一刻,他的喉間發(fā)出一聲輕輕的喟嘆。
像是野獸捕食前的警告。
身體反應(yīng)比想象中來得更快,下意識的恐懼讓程澈不敢回頭,一年前的記憶像洶涌的潮水似的涌入腦海里,拼命擠壓著她的五臟六腑,讓她生理想吐。直到她聽見徐函喊出了身后人的名字——
“阿讓……”聽到落鎖的聲音,徐函噎了噎,她望向立在門邊的男生,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岑讓像是沒聽見徐函的聲音似的,徑直往程澈的方向走去。
“阿讓,你不要……”徐函跑過去抓住了他的胳膊。
“你太吵了?!贬屢惶?,就把徐函粗暴地推倒在了地上。
尾骨撞地,徐函低低地吸了一口氣。
程澈眼睫顫了顫,她從深陷的記憶里抽身,終于接受了身后人是岑讓的事實,她轉(zhuǎn)過身,目光撞上岑讓的眼神。
岑讓的眼神陰郁而森然,像看著獵物般注視著程澈。他做夢也沒想到,有一天,她居然主動送上了門。
這還要多虧了他的姐姐。
“姐,你先出去吧,”岑讓露出滲人的笑容,“我想和她好好談?wù)劇!?p> 岑讓對徐函的稱呼讓程澈徹底地清醒過來,原來徐函和岑讓是姐弟。
程澈眼皮一跳,終于明白了徐函對自己的敵意從何而來。
徐函一直都知道自己的弟弟是個瘋子,她忍著尾椎的痛意站起來,緩緩地朝著門口走去。
“徐函!”程澈喊道,聲音中帶著一絲顫意。她想拔腳追上徐函,可是身體卻不聽使喚,從肩膀到大腿的肌肉幾乎都是僵硬的。
徐函腳步頓了頓,她回頭看了一眼程澈,握在把手上的掌心不知不覺地滲出了汗。
僅僅一眼,就讓她想起了運動會后自己被校隊開除時那些帶隊老師失望的語氣,還有周圍同學(xué)唾棄的眼神。
岑讓微微側(cè)了頭,徐函瞥見他微微上翹的嘴角,她一狠心地解開了門上的鎖。
鐵門開了,徐函一個人走了出去。
程澈滿腦子都是逃跑,可就在徐函踏出去的那剎那,她拼盡全身的力氣想追上徐函,卻還是因為腿軟而跑得跌跌撞撞。
岑讓輕而易舉地攔住了程澈,把她撈到了自己懷里。
“徐函救我!”程澈無比推拒和岑讓的肢體接觸,她一邊推開他,一邊聲嘶力竭地朝門口喊,卻只換來了一聲無情的關(guān)門響。
厚重的鐵門砰的一聲關(guān)上,直到車庫里的回音徹底消失,徐函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心里全是汗。
這是弟弟唯一的心愿,她應(yīng)該滿足他的。
徐函悻悻地朝外走,直到站在陽光底下,她才覺得光線是如此的刺眼。
十年前,她和母親徐敏若離開陽春縣的那天,雖然之前幾天下了很久的暴雨,但太陽也是這樣漸漸撥開云層,把半邊的天空照得透亮。
盡管另一邊的天空還是晦暗無比,但徐函仍然覺得那天是個好天氣。
雨后的陽春縣泥濘無比,她坐在繼父開的奔馳里,看見后視鏡里的母親笑得燦爛。
再也不用走在陽春縣的泥路上了,她也很開心。
可就在徐函暗自欣喜的時候,她隱隱地聽見車后面的哭喊聲。
她往后看,看見弟弟岑讓小小的身影追在鄉(xiāng)野里。
他在追車。徐函明明看見他跌倒了很多次,但每一次還是迅速地站了起來繼續(xù)追。
她多想打開車窗,遠遠地喊一句,不要再跑了。
徐函不知道岑讓哭著跑了多久,但她卻悄悄地讓繼父開快點。她怕母親看見弟弟心疼,臨時改了主意帶弟弟去城市里,把自己拋棄在陽春縣里。
岑讓的影子從越來越小,越來越淺,漸漸地變成了一個模糊的黑點。直到車開上公路,繼父像是炫耀似的把車開得飛快,她再也見不到岑讓的身影。
她終于松了一口氣。
后來,徐函才明白,徐敏若不可能帶上岑讓。因為新家里有個哥哥,精明的繼父不會接受一個可能威脅到自己親身骨肉的繼子。
她開始有些后悔,那天應(yīng)該多看看岑讓。
盡管徐敏若嚴令禁止徐函再和老家的人有糾纏,但她還是偷偷地回過一次陽春縣。
酒后暴怒的父親還是老樣子,她恨極了父親這種模樣。岑志忠白天表現(xiàn)得像一個三好村長,奉公廉潔、辦事公道,對每一個人都寬厚而熱情??芍挥凶钣H近的家里人才知道,一到了晚上,喝醉了酒的岑志忠簡直是一個魔鬼!
徐函繞了一圈村子,才發(fā)現(xiàn)弟弟躲在岑家自留地旁的池塘邊。
十三歲的弟弟身體抽長了許多,徐函差點沒認出來這是他。他熟練地拿著一把生銹的鐮刀,礫石地上撒了一小灘血。
岑讓正在解剖一只灰色的野兔。
徐函差點當(dāng)場吐了出來。
她沒打擾岑讓,一個人默默地離開了陽春縣。徐函想,她應(yīng)該聽媽媽的話,不再和岑家來往了。
直到前不久,岑讓從陽春縣跑了出來,徐函代替媽媽把岑讓從派出所里領(lǐng)了出來。那個時候,她就覺得岑讓的思想越來越偏激了,像個走投無路的瘋子。很快,岑讓就被岑志忠?guī)淼娜俗チ嘶厝ァER走之前,岑讓終于和姐姐吐露出他偏執(zhí)想來滎城的原因——
不是因為徐函,也不是因為徐敏若,而是因為一個女孩。
岑讓被抓上貨車的時候,徐函看著他痛苦而涼薄的眼神,心里清楚這是她和徐敏若欠他的。
后來,為了解決弟弟的心事,她以體育特長生的身份轉(zhuǎn)入滎城一中,卻隱隱約約聽說那個女孩和別人的緋聞。
不,不是緋聞。
她和那個氣質(zhì)出眾的男孩,看起來很是般配。
單聽弟弟的描述,徐函心里恨透了那個女孩,甚至覺得她水性楊花,撩撥了自己的弟弟之后一走了之。
就像婚內(nèi)出軌的徐敏若一樣。
兩個月前,她幫著岑讓瞞著所有人偷偷跑出來,還把弟弟帶進了滎城一中,打聽到女孩的家庭地址,在她家對面租了一間地下室安置岑讓。
……
徐函坐在小區(qū)的涼亭里,她壓下心頭的恐懼,腦子里一片混亂。
她打開手機相冊,里面存著一段女孩在演講臺上的競賽視頻,那是她在從校園論壇上看到的熱貼。
燈光打在女孩的臉上,多么星光燦燦,如果自己是男生的話,也會情不自禁地對這個女孩產(chǎn)生愛慕之情的吧。
徐函整個人陷入了糾結(jié)之中,她揉了揉額角,想起剛剛程澈的臉色。
程澈應(yīng)該是害怕極了岑讓,她看弟弟的眼神,就像看著一個罪大惡極的犯人一樣。
如果只是弟弟單方面對程澈有想法,她這么做,會不會毀了一個女孩?
“徐函?”
突然有人在背后叫她。
涼亭里的人像是受了極大驚嚇?biāo)频幕仡^,程亦奇在日光里看見她的五官,終于確定這個人就是徐函。
“你怎么會在這?我妹和你在一起嗎?”程亦奇踏上涼亭的臺階,眉頭微皺。
徐函臉都白了,她支支吾吾地說沒見過程澈,卻讓程亦奇更加起疑。
畢竟徐函是個有前科的人。
浮沸
寫完這一章想說的是,罪皆有因。 ?。ㄗ罱诩肄k公,寫文的時間大大減少了嗚嗚嗚。每天都在等大家的評論和推薦票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