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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柯夢:綰鬇夫人

抱火臥薪

南柯夢:綰鬇夫人 央揚養(yǎng)漾 4007 2019-05-14 21:47:41

  裴府。

  一輛翠幄青車駛離府門不過半盞茶的功夫,一隊輕騎不慌不忙地停在了近三丈寬的宅門前,為首的男子翻身下馬,向后面跟著的人揮一揮手,然后把自己的韁繩往門口小廝面前一扔——肩膀?qū)掗?,身形高大,走起路來可以聽見清晰的腳步,這一看就是個武人——跟著他的那幾個隨從各自下馬并了繩子往旁門去了。一個年紀(jì)大的從宅門里迎出來,傍在他身邊,向他絮絮地說著些什么。

  這個人聽得漫不經(jīng)心,走在前面,跨進宅門,當(dāng)中長長的一字形影壁,上面刻著精巧繁復(fù)的花紋和吉辭頌贊,繞過去,又是一道門,進去是寬敞的一進院落,院子里有粗使的奴婢在灑掃,穿著褐色的黯淡的衣裳。這男子注意到他們的衣著,想到這是老夫人贊過的,是自己夫人持家有方,可是他皺了皺眉頭,心里想著,自己這樣大的人家,凡是有客人來往,見到的一概是這樣村樸的下人,難免有些失了體面??墒撬y得回府,也不想糾結(jié)這樣的事。他走進當(dāng)中的那間明堂,將佩劍安在廳堂一側(cè)的木架上。

  駙馬裴凌卸下戎裝后,依舊是挺直壯健的身板,家常衣裳也被穿出精神頭十足的樣子,可是他的一張方臉上滿是憂愁——他是裴右丞的長子,因為父親被叱責(zé)難免不快,而身為當(dāng)朝驃騎將軍,他又另有一番憂慮。

  當(dāng)朝的四大氏族,許氏是書香門第,許安年且八十,早已從左丞的位子上退了下來,因而許家的尊榮只是由許皇后暫且維持。許氏一門少男丁,更沒有出眾的人才可為朝廷效力,這偌大的許府跟當(dāng)家人許安一般,垂垂老矣。左丞王迥,年富力強,可惜是新貴,根基未穩(wěn),在朝堂上見風(fēng)使舵,不敢有自己的主張。上官氏自前朝上官淑妃時興盛,多出將才,至今淑妃之侄上官策為御林軍統(tǒng)領(lǐng),膝下一子一女,尚且年幼。四大氏族中最如日中天的便是裴氏了,老少兩夫人均為公主,老爺為一品右丞,公子是驃騎將軍,宮內(nèi)更有裴貴妃運籌,看上去正是風(fēng)光無限??墒抢洗笕伺崦C不這樣想,他老了,但心仍是活絡(luò)的,貴妃年且四十,膝下不會再有皇子,這不僅僅是裴氏的缺憾,更是裴氏的隱患,不知這份風(fēng)光還能維持多久。

  裴凌一直跟著父親,是他一手教養(yǎng)的,自然能體貼父親的心思,可是這樣的事,叫他一個將軍能怎樣做嘛!他是生來就適合做將軍的,四肢發(fā)達(dá),有消耗不完的精力,但他的腦筋是轉(zhuǎn)一轉(zhuǎn)也覺得痛苦的——眼下又無人可以訴說,于是也只能繼續(xù)這樣痛苦下去。

  熹穆公主明姁從后面出來,身后跟著兩個垂頭的丫鬟,她聽見伺候的奴婢進來說將軍的心緒不好,便過來看看。她雖身為公主,可既已嫁了人,就改了從前公主的性子,她嫁的又是表兄,親上做親,從此便以夫君為天。她二十有余,容長臉面,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生得分明而雍容,雖然看上去比實際的年歲還要大一點,可這樣的相貌很是耐老,所以估計這個樣子還會維持很長的時間。

  裴凌叉著腰在廳上無意識地踱來踱去,突然聽見熟悉的環(huán)佩碰撞的“丁丁噔噔”的聲音,雖然很煩,但立刻就反應(yīng)過來,他的夫人來了——于是一抬眼,他看見明姁一身湖綠,像一棵會走路的樹一樣挪移過來,他趕緊迎過去。裴凌一向敬重夫人,并不是他有多喜歡她,只是一種類于親情的聯(lián)系,可是對于他們而言,這樣也就夠了。

  “夫人怎么來了?”裴凌臉上擠出一點兒笑容,他的胡子拉碴的臉上出現(xiàn)一道一道的溝壑,他不過三十四五,這些都是沙場的印記,兵戈催人老。

  “妾身做了火腿鮮筍湯?!泵鲓悘氖膛莾航舆^碗,她叮囑人用手巾煨住了,現(xiàn)在端著還覺得有些燙,便只留了手指尖兒擒著,“聽聞夫君事務(wù)多,今兒又是沒用午飯就趕回來的,妾身剛剛做了給老夫人送過去,她嘗著覺得鮮,就給你也送一碗來?!迸崃枳⒁獾剿拈L長的像蔥段似的清亮指甲,他不止一次有這種武將偏有的瞬間的困惑:這樣的指甲留著有什么用,不嫌它礙事嗎?可是這是他夫人,她總是有自己的理由的。

  “勞煩夫人了?!迸崃杞舆^碗,很有些寬慰,“……沖弟在母親那兒嗎?”裴沖是裴肅少子,跟哥哥很有些不同,不喜歡舞刀弄劍,也不喜歡舞文弄墨,倒是那些不入流的微末功夫,吹拉彈唱、品竹調(diào)絲無所不精,反正是個不受拘束的?!皼_弟?不在呢,早起跟老太太請了安,現(xiàn)今多半是進宮去了。”明姁并不喜歡這個表弟,嫌他沒有男子的氣度,還總是拿一雙眼脧住自己的妹妹明婧不放,若不是他是小叔子,真是要數(shù)落他的不規(guī)矩了。

  裴凌對于這些細(xì)致的事情一無所知,他疼愛弟弟,因為這是母親好不容易生下的兒子,又比自己小上十多歲,幾乎可以當(dāng)作是下一輩的人——他跟公主成親近十載,卻一直未有子嗣,不能說不是一種缺憾。

  “夫君從外面來,待會兒喚門口的小廝進來問問就知道了,不必太過擔(dān)心了——沖弟要是出門去,總是要叫他們套馬車的?!泵鲓惾崧曊f道。

  “在府里一刻也呆不住……”裴凌皺著眉頭喃喃道,“一個樂師!倒好像什么地方都離不得他一樣……他又能做什么事!”明姁微微點點頭:“按理說,府里也不缺他這一份例銀,他要是肯留在府里孝敬孝敬老爺老太太,總好過在外面……宮里錯綜復(fù)雜,出來還是比進去好上許多的?!?p>  “他哪是真想做事!他只是一味胡鬧……”

  明姁見裴凌動氣,只得勸道:“好在沖弟機靈,一向也沒有什么事,他在宮里當(dāng)個樂師也叫他收收心專做一件事,夫君放心,我會跟母妃說,照應(yīng)照應(yīng)他的。”盯著他嘬著嘴慢慢地喝湯,她心里慢騰騰升起一陣暖意,沖弟如何如何,她漠不關(guān)心,只要在人前盡到長嫂的責(zé)任即可,而裴凌,她只有這樣一個依靠,幸而他待自己還好,只是多年不曾有孕,實在令她憂慮。裴凌好容易回府一次,她一定要尋個由頭來露露臉,讓他記得不要急著回城外去。

  “母親身子骨還好吧?我有好些日子沒進去給她請安了。”裴凌搭訕著坐下來,一面把喝得見底的湯碗交還到侍女手上,這湯的確很鮮,一半兒也是他沒吃早午飯的緣故。他的母親是已逝的惠純皇后的長女、當(dāng)今皇帝的長姐,令和長公主明嵐。開了年她就有五十五歲了,可是精神依舊很好。

  “老太太很好,還能思量府門外的事,就是……”他這一問,明姁想起婆婆叮囑的話來,便也坐下來,不敢湊在裴凌身畔,就挨著矮幾,向他輕聲問道:“我聽聞端王殿下也回京了?”按理說,女子不該過問外事,可明姁既是宮里的女子,端王明岑是她的十二叔,這也就算作是她的家事。裴凌見夫人這樣問,便點頭,用手撓了一下自己的后頸窩:“這也是常例,雍王殿下去年來的,到現(xiàn)在都還沒走呢。”

  明姁偏頭掃了一眼那兩個丫頭,她們眼神一閃,默默地快步退了出去,明姁把手?jǐn)n在袖子里,輕言絮語地向夫君說道:“雍王的事情,就不要再提起了,倒是現(xiàn)在兩位王爺都留在京城,總是不大安穩(wěn)的。夫君你掌管著玄冥軍,該跟上官將軍好好商量,怎樣城內(nèi)外布防,以備不時之需?!彼D了一頓,接著很小聲地說道,“父皇是個胸口放燈草的人,你哪能等他下令才辦事呢?”

  “你這話是從哪兒學(xué)來的?”裴凌沒想到他的夫人會用俗話來評判她自己的父親,可是畢竟那是他的主君,他嚴(yán)肅地對明姁說道:“夫人也許放肆并不要緊,當(dāng)今圣上卻不是我等輕易能評判的,陛下沒有下令,我私自籌謀,若是被別人知道了,豈是我一句‘替陛下周全’能夠解釋得清楚的?”

  “可?;食前惨菔欠蚓毎 泵鲓惛械轿@些話本也不是她想到的,只是老夫人的意思,叫她代為傳達(dá),可是眼見得夫君有些怪責(zé)之意,她反倒不好再說是老夫人的主意了。

  “夫人是謹(jǐn)小慎微之人,跟我那母親是一副性子,這也不怪你們,身處狹小天地,沒有別的可以擔(dān)心的——我掌管的玄冥軍,也并不是起京城護衛(wèi)之責(zé),上官將軍都不動,我急什么!父親就因多嘴受了陛下的叱責(zé),這幾日都悶悶不樂。這樣的話,以后不要再提起了?!迸崃枳焐险f得這樣義正言辭,可是心里還是空洞洞地砰了一聲,他并不是沒有綢繆過,這是他身為武人的本能,可是礙于職權(quán)限制,又因為父親那里的試探碰了壁,現(xiàn)在雍王的事情就是個忌諱,最好不要提及;又扯上一個端王,端王還是皇帝的親弟弟,這不是更亂了嗎?

  明姁嘆了口氣,只能順著他的話說起另一樁事:“老爺?shù)氖虑槟悴槐靥^憂心,我前兒進宮問過母妃,父皇只是那日心情不好,叫老大人撞上罷了?!?p>  裴凌看了夫人一眼,他在想:皇上的心思,姑母也未必都能知曉,她又并沒有多少寵愛,若不是兩個女兒的緣故,怕是連見上皇帝一面也難……

  “罷了……”

  裴凌正待要為剛剛的嚴(yán)厲語氣做些緩和,對夫人說點兒軟和的話,外面卻匆匆進來一個仆役,這個人是外面跟他的,眼見是正事,那人向著裴凌耳語幾句,明姁看著,就不好再繼續(xù)待著,便訕訕地整整裙子,起身向裴凌道:“妾身便先回去了,夫君不要過于勞累,還應(yīng)以保養(yǎng)身體為先,若是……”

  她話還沒說完,裴凌那邊聽得明白了,揮手叫那人下去,起身向夫人說道:“今日太晚了,我不會出城去,夫人那里有熱茶,就到夫人處坐坐吧?!泵鲓惸樕细〕鲆唤z意外,她與裴凌聚少離多,相處起來總還保留著新婚時候的拘謹(jǐn),說話都不怎么看對方的眼睛,可是這會兒她很欣喜。

  “也好,夫君今日有空,不妨進去看看老太太?!?p>  “走吧。”裴凌上前攙住夫人,他并不明白為什么女人總是要婢子攙扶,明明她們都是可以行走的。他知道自己不攙也會有旁人,可是他覺得多日不見,這樣做也許親熱些。明姁挑了挑眉,壓抑著自己的受寵若驚。二人從廳上出來,后面跟上原先的兩個丫鬟,在廊上繞了幾轉(zhuǎn),過了穿堂,進二門,垂花門后,兩邊是抄手游廊,這邊的正房就是明姁的住處,他們正待要繞過去,去到北邊老夫人處問安,卻聽見一陣吵嚷——內(nèi)院里不許男仆進去伺候,這是規(guī)矩,裴凌聽見時不時的男子的語音感到有些詫異,便大聲問道:“二門上是有誰在喧嘩???還有沒有點兒規(guī)矩?”

  一個婢子從那邊小步趕過來,顫顫巍巍地回道:“那人說,老爺在西街的瑰琰堂跟同僚飲酒,忽然栽倒……說怕是發(fā)了痰疾了!”

  裴凌往后一杵,兩眼一瞪,明姁聽得分明,也著了急,忙問:“是老大人身邊的靳言嗎?”“不是,說是劉侍郎府上的福祿,靳言跟在老爺身邊不敢離呢!”

  “現(xiàn)在還在瑰琰堂嗎?”明姁此時深恨這婢子問一句答一句,可是沒心思數(shù)落她,“叫前面套車去……不,讓牽將軍的馬出來等著?!薄澳歉5撜f……”這邊沒說下去,裴凌丟了手,快步朝垂花門走過去,明姁也慌慌張張跟去,聽見他問那小廝,問了幾句,什么話也沒向她說,急匆匆地,快步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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