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嬌死于元光五年,秋七月,乙巳日,死地沖動而決然。
她本來再嬌氣不過,偶爾不慎崴了下腳,都能眼淚汪汪地嚷上半天疼。
可那天——
她咬著牙,死閉著雙眼,只一刀便捅進了脖頸中,滾熱的鮮血一下飚將出來,她居然一點也不覺得疼。
只是還不放心,怕一時半會死不了,再生出什么波折來。
于是,她又攥緊了匕首,不管不顧地在脖頸上轉(zhuǎn)了一圈,才敢放任自己軟乎乎地癱倒下去。
她垂眼瞧著身前那一大灘徐徐蜿蜒的殷紅,還是不覺得疼,只覺得前所未有的痛快。
她想,這大概就是所謂的解脫吧。
薄皇后還在時,從不為舅舅冷淡她而怨懟憤恨,更不曾因為自己膝下空虛而刻薄有兒女的嬪妃們。
可繞是這般,舅舅后來還是廢黜了她。
所以說,賢惠有什么用呢?
還不如坦坦蕩蕩地順從內(nèi)心。
這一生一世,她只要他。
自然,他也只能有她。
他卻以為,她是在乎后位,她是怕步薄皇后的后塵。
所以,他再三保證她的尊貴無人可以撼動。
善于察言觀色的衛(wèi)子夫,更是百般地伏低做小。
她又恨又怒,說不出的失望。
旁人不懂她,為什么他也不懂她?
她做不到和人分享他,也做不到不愛他。
她多希望他能救贖她,溫暖她。
而他最終選擇了廢她,選擇了更廣闊的自由。
她熾熱而永恒的愛,在他看來,不過是惱人的束縛罷了。
于是,萬念俱灰,死志頓生。
她只有些不放心父母,怕他們受不住這突如其至的噩耗。
但好在,她還有兩位兄長,四五個侄兒和侄女。
想必時候一長,他們也就緩過來了。
既如此,便安安心心地死吧。
她閉上雙眼,靜等著意識模糊,一切虛無。
可沒想到,她這么惡狠狠地抹脖子,原來也是立時死不了的,反倒先等來了一聲撕心裂肺的哀嚎聲。
是楚服。
她一直信賴仰仗的心腹大宮女。
而后,鋪天蓋地的腳步聲響起。
一片嘈雜中,楚服小心翼翼地把她抱進懷里,抖著手去捂她血如泉涌的脖子。
她割地太不留情,楚服怎么也捂不周全,那血究竟是兀自淌個不停。
楚服腦仁都要炸開了,卻還強自鎮(zhèn)定著:“太……太醫(yī)醫(yī)……令馬上就來……也回了回了陛下……通知了大長公主……您再忍忍……再堅持……”
只可惜,她語氣止不住地顫抖,滾燙的眼淚斷線珠子般往阿嬌身上砸。
她的淚和著阿嬌的血,一起滾成一條小河。
說起來,阿嬌還是第一回見著楚服慌神。
她心里又酸又澀,努力睜了睜眼,想笑著打趣楚服一句。
可開不了口了。
大約是氣管被割斷了吧,她只能發(fā)出些嗬嗬之聲了。
更糟的是,脖子上的缺口似乎被扯地更大了。
她終于覺得疼了。
風像刀子一般剜進脖頸,疼地鉆心入骨。
她蹙著眉,忍著額上漫起的細汗,有些后悔起來。
早知道自刎死地這么慢騰騰,她就應該喝毒酒或者跳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