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地雞毛(十一)
洗手間出來,還沒往回走,小美女就一溜小跑過來笑著說:“冉女士,不好意思,剛才的面試名單有點誤會,我們領導的意思,您的能力非常突出,可是過往工作經驗和我們公司沒有太多業(yè)務重合,可能不是太合適我們這次招聘的崗位。今天感謝您能來參加面試,就不耽誤您更多時間了?!?p> 小美女很有幾分說話技巧,說不失望是假的,可是鬧這種烏龍就有點像故意針對我了。
我面色平靜的表示諒解,回去拿了包,看到隔壁會議室里二面已經開始了,那個穿淡藍色西裝的女人坐在面試官的位置上,也正不經意的朝外面一瞥,我們四目相對,同時別過了頭看向別處。
我咬咬牙,踏出了這座高端大氣上檔次的豪華寫字樓。
那個半夜拿玩具槍射我家窗戶、卻也讓我躲過直面歹人威脅的醉酒女人,呵呵呵,我打開外賣軟件,在超市訂了二十斤茼蒿送到剛才的公司,宿命因果,今日就了卻了這段孽緣。
正午的太陽打下來,照的人全身虛浮,快到午飯時間,我慣性走進星爸爸點了一杯冰美式,看著窗外正對面的那座寫字樓。
微信不合時宜的響了一聲,是阮阮的催債信息。她自從以無家可歸為名義尾隨肖鹿去了印尼,消停了好一陣子,“星河啊,錢啊錢啊,我簽證要到期了,你不給我按揭款,我拿什么給你帶紀念品回國啊。”
我一方面自尊心接受不了來自一個惺惺作態(tài)的人的催逼,一方面也確實覺得面子上過不去,一咬牙,把賬戶上的整數位全部打給了她。4000塊轉賬成功,我的賬戶還剩426.8元。呵呵。
看著眼前的咖啡,怎么看怎么辣眼睛。
我抬頭瞄了一下攝像頭的位置,緩緩調整身體遮擋著咖啡杯,然后回到吧臺找服務生,“不好意思,我的咖啡里有異物。”
服務員頗為疑惑的接過看了一眼,“那我重新給您做一杯?”
我很為難的搖搖頭,“不用了,你給我退了吧,我不想喝了?!?p> 拿回了退款,我嘆口氣,決定去對面的寫字樓最后碰碰運氣。英雄末路,委實凄涼。
快一個月了,自上次廣州那次失敗的路演,高一生再沒聯(lián)系過我,指摘一下也沒有,安靜的瘆人。我還算不算公司的員工,公司到底關沒關門都還沒有確定的說法,我這么逃避下去,心理上始終有點過意不去。
無論如何,我出生入死的售賣我的青春給高一生的一生投資這些年,臨了給我點遣散費也不為過吧,何況再不給我,我也真到了揭不開鍋的時候。
想著想著也有了點底氣,從包里掏出口罩戴上,猥瑣的潛回了公司。
公司位置不好,在安全通道門口“凹”字形走廊的深處,四邊都沒辦公室,關起門來,大概殺人放火也沒人知道,所以價格也比這樓里其它辦公室的均價便宜很多。辦公室只有高一生房間有扇窗戶,還裝著百葉窗,此刻透過緊閉的玻璃門,辦公室內沒有開燈,一片死氣沉沉的灰暗。
我放下一點心來,沒發(fā)現一絲公司倒閉的痕跡,忙按了指紋解鎖,推門走進去。不過總歸是心虛,也沒敢大鳴大放的開燈,高跟鞋踩在地毯上一絲聲響也沒,我的辦公室也一切如舊。
很多很多時間里,高一生云游四方,李隆四海為家,尤其這近一年的時間,幾乎都是只有我一個人在這里獨自堅守,負隅頑抗。很多時候,這里很像是我心靈上的另一個堡壘。
我頗有些傷感的在公共辦公區(qū)走了一圈,剛走到茶水間門口,黑漆漆的沙發(fā)角落里突然竄出一個人來,我孱弱的神經實在不堪再承受這樣的刺激,尖叫一聲,差點雙膝一軟就跪了。
黑影委屈的喊了一聲:“冉總!”
我已經微彎的膝蓋又挺直起來,氣不打一出來的推了他一把,“李隆,你烏漆麻黑的躲在這不出聲,你想嚇死我??!”
李隆和林羽差不多身高,也超過了一米八,可他從臉到身材都實在太青澀,像剛抽條的黃瓜,細長黑瘦,顯得十分單薄,寬大的衛(wèi)衣掛在身上,增添了幾分不靠譜的氣質。
他唇上有幾根稀疏的胡子,因為太瘦而突出的下頜角支棱著,雙手拍打了自己的臉頰幾下,稍微有了點精神,“昨天開始房東就上門來催這個月房租了,我不敢開燈。今天也是,您來前,他剛走?!?p> 我一抬手,阻止他正要去拉窗簾的行為,“那先別開了。你昨天怎么在?”
他麻利的返回來,繼續(xù)欲言又止的繞著我轉,我才看清他比上次見面時更黑瘦了,印堂發(fā)黑,頭頂一團黑云。
我心里一緊,試探的套話,“怎么?是高總給你工作任務了?”
“沒啊,這么久了,您和高總都沒和我聯(lián)系,我還想問問您有沒有什么事呢?!?p> “這樣啊,”警報暫時解除,我略微放下心來,“你給高總打個電話怎么樣,就說好久沒聯(lián)系了,看看他老人家有沒有最新指示?!?p> 李隆有點打怵和高一生聯(lián)系,我又慫恿他發(fā)語音,過了一會兒高一生回復說暫時沒什么新工作,讓他一切聽冉總的工作安排。
一顆心臟暫時落了地。
“小李啊,咱們公司賬戶上還有多少錢啊,該發(fā)工資了,房租和物業(yè)費也得準備出來了?!?p> 李隆耷拉著腦袋,缺心少肝的應付我,“賬上哪有錢啊,您怎么月月都和我說一樣的話。”
我頓下腳步正準備罵他兩句,沒想他緊緊尾隨在我身后,一個沒剎住就撞我身上了,這回我是真發(fā)現他有點不太正常了,挑著眉問他,“隔壁老王不練腰了?你不去賺外快,總在公司圍著我轉干什么?”
沒想這話卻正中了靶心,李隆瞬間哭喪著臉,痛苦萬狀的蹲下,雙手捧心,“冉總,隔壁老王真的出現了,嗚嗚嗚,我怎么辦???”
我在茶水間的黑沙發(fā)上坐下來,翹著二郎腿不以為然,“年輕人,要想生活過得去,總要頭上帶點綠。沒聽過‘且行且珍惜’嗎?人生啊,路還長著呢?!?p> 他猥瑣的尾隨過來,坐在了我旁邊的沙發(fā)上,“您怎么這么不正經,我難受的都要去撞墻了,吃不好、睡不下,就想回來找您幫著想想辦法,您這是上級對下級該有的關愛嗎?您不能給我送點溫暖嘛?!?p> 好嘛,我沒想到我在李隆心里的形象還這么積極正面呢,八卦之心也隨之熊熊燃起,忍不住傾身湊向他,無意識的壓低了聲音問:“捉奸在床了?”
李隆兩眼發(fā)直,焦躁的撓撓頭發(fā),“沒有?!?p> “那你是發(fā)現什么犯罪證據了?視頻、語音、微信?”
“都沒有?!?p> 我一時無語,“要么你直接來個完整版,要么就換個人要溫暖去吧?!?p> “別呀,冉總,我說。”他眉心糾結的十分愁苦。
那天李隆有點感冒,接了一個小美女的單后,沒忍住連著打了三個噴嚏,乘客忙打開了車窗,“師傅,你這感冒了還接活兒啊,現在是流感季節(jié),很容易傳染的。”
李隆連連道歉,把乘客送到了地方,看著路旁有藥店,急忙鉆進去買了感冒藥來吃。
女朋友葉蓉蓉的電話打進來,“喂,蓉蓉,怎么了?”
“沒什么,怕你累著,提醒你沒事在路邊停停,多下來活動活動。”
李隆覺得心里一暖,嘴裂出一個甜蜜的弧度。他和葉蓉蓉是大四散伙飯那晚才確立關系的,之前偷偷暗戀了好幾年,沒想到襄王有意,神女也有情,又是畢業(yè)前一晚才發(fā)現,簡直神來之筆。
倆人一起來濱海市做了“海飄”,初入社會的孤獨感加上濱海超一線的物價,李隆滿懷私心的提出了一個節(jié)省房租的好辦法,然后順理成章的開始了同居生活。
葉蓉蓉頓了一下,又問:“那你晚上想吃什么?我下班順路去菜場買菜。你大概幾點回來?”
“我還是老時間吧,八點左右,六七點是下班高峰,叫車的人多?!崩盥]提自己的身體,再過不久就是倆人在一起的周年紀念,李隆打算努力攢錢,送給蓉蓉一個巨大的驚喜。
掛了電話,有新的訂單進來。李隆看看導航,“你要去這里啊,好巧,我也住這邊。”
乘客是個三十幾歲的男人,眼皮都沒抬的低著頭發(fā)微信,李隆搭訕失敗,默默開車。男乘客向車窗外望了望,發(fā)了條語音:“蓉蓉,我快到了,樓下給你電話啊,需要什么東西,我直接買了給你帶上去。”
對方很快也回了一條語音,李隆心里頓時旱地驚雷,被男乘客的稱呼炸了個七零八落。握著方向盤的手像半身不遂似的哆嗦著,心里兩個聲音交替的嘶吼著,一邊覺得是自己過度敏感想太多,一邊又瘋狂的叫著:這世界沒有無緣無故的巧合!
最后一個路口了,等紅綠燈的時候,李隆油煎一樣換著屁股上的重心,手指在方向盤上高頻次的敲打著。
松了剎車,最后兩百米、一百米、五十米!
沒機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