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一天過去，地里的小苗漸漸破了土，為之付出過汗水和辛勞的華英格外的高興。
再讓他去推糞水的時候，他也就痛快了許多。
各宮的主事，看了看皇帝并沒有給華清宮降罪，也就不再拿“氣味”這個事兒作妖了。
莊稼慢慢長起來，旁邊的菜地卻比莊稼的長勢還要快。
清澄又逼著華英入夜的時候，去皇帝的后花園偷挖了不少的果樹，最討人喜歡的大概就是幾株葡萄樹吧。
二人在葡萄樹的旁邊搭了一個十分簡陋的涼棚，但是隨著葡萄樹日益繁盛，這涼棚竟然被綠葉和藤蔓覆蓋，儼然成了整個華清宮最受歡迎的地方。
到了第二年的秋天，華清宮已經(jīng)完全實現(xiàn)了自給自足，連芝麻都種上了。
周圍宮殿的宮女太監(jiān)，一開始還同他們的主子一樣仇視華清宮。
只是，凡人總是擺脫不了一條萬能的真香定律：拿人手短，吃人嘴軟。
清澄是個睚眥必報的人沒錯，但是只要旁人不惹事，她也不會莫名其妙的尋人麻煩。
于是各人吃多了華清宮的新鮮瓜果，這個“仇視華清宮的統(tǒng)一戰(zhàn)線”就極有默契的瓦解了。
繼而出現(xiàn)了另外一種景象——
但凡是有空，就都偷偷溜到華清宮去，看看晟妃娘娘又栽種了什么新果木，是不是趕巧要摘新瓜果。
都沒有的話，還可以打牌擲骰子斗地主。
晟妃娘娘又沒有架子，隨她們鬧騰，只要不是太吵，就不會趕她們出去。
在這等級分明的深宮里，華清宮簡直就成了她們心目中的極樂之地。
之前攀了高枝的宮女，有些過得并不如意，便又偷偷地回了華清宮，也沒見清澄說過什么。
只要肯動手幫忙，吃飯的時候桌子上也會添一個碗。
宮人們閑時做得最多的，自然就是討論各宮的娘娘們。
這不，萬貴妃吃飽了要去御花園消食兒（實際上是打聽到歸云皇帝在那里想去尋個“偶遇”），興致勃勃的走到半路，卻聽到幾個灑掃的小宮人在聊天。
“晟妃娘娘真是與眾不同，各宮主子哪個不是忙著梳洗打扮，爭寵斗艷，她卻在宮里種糧種菜，過起田園生活來了?！?p> “可不是么，原來總聽人說她心思深沉，攻于心計，原來流言多有不實。如今陛下扣了華清殿所有的例錢，她又沒有有權(quán)有錢的娘家做靠山，只能自給自足?！?p> “說起來還真叫人心酸，她貴為四妃之一，過得竟還不如我們打掃御花園的宮人，你沒看過她的雙手，比鄉(xiāng)下農(nóng)婦的還要粗糙得多?！?p> “你說，她怎么就不得寵呢？”
“你是不是傻啊，這宮里美人多如過江之鯽，圣上目不暇接。晟妃容貌欠缺不說，還總是神神叨叨，又不善言辭，圣上怎么可能會喜歡?！?p> “你說得有理，我大概是吃了太多華清宮的東西，連心都向著那邊了，竟忘了這茬。”
“不過，晟妃娘娘是真厲害啊，連柿子樹都種的活，我進(jìn)宮六年頭一回吃到家鄉(xiāng)的東西。唉，一下就想到了我娘做的柿餅——怎么辦，說得我有點想家了……”
“我也是……”
“好了，你們兩個，趕緊干活，別光顧著說話，再熬個幾年，我們就可以出宮了。”
……
萬貴妃躲在樹后面，被蚊蟲盯了滿頭滿臉包，聽了這番話后更是高興不起來，直接怒氣沖沖地回萬壽宮去了。
沒人注意，還有一個人將宮人們的話從頭聽到尾。
待御花園重歸寧靜之后，明黃身影一閃，出現(xiàn)在鋪得十分平整的石板路上。
“她還在種糧食？”
“回稟圣上，不僅種糧食，還種蔬菜，水果，據(jù)說還在院子里搭了一個葡萄藤編就的涼亭。”
“我當(dāng)真扣了華清殿的例錢？”
旁邊的宮人低垂著頭，似是猶豫。
但圣上問話，怎敢不回。
“去年端陽節(jié)，萬貴妃說是受了晟妃的驚嚇，圣上前去問罪時，被晟妃貼身宮女沖撞。圣上當(dāng)即下旨，重責(zé)小宮女，扣除晟妃例錢三十年。”
歸云皇帝細(xì)細(xì)回想了一下，似乎確有其事……
三十年……是罰得重了些。
“那這一年多，她是怎么過得？”
圣心難測，能在皇帝跟前活到五六十歲的老宮人，那都是人精里提出來的人精。
聽到皇帝如此說，連忙躬身說道：
“圣上，此時回宮尚早，圣上不如過去看看，路過華清宮再回歸云殿也算是順路的。”
歸云皇帝的腳步就順勢一拐，朝華清宮去了。
老宮人忙到一邊去引路了。
暗嘆晟妃娘娘高明，種種菜就把皇帝的心勾回來了。
看來圣上今晚十有八九要宿在華清殿了。
從御花園到華清宮并不遠(yuǎn)，一炷香的工夫也就到了宮墻外，只是離宮門尚有一段距離。
墻內(nèi)飄出的歡聲笑語與這深宮的莊嚴(yán)肅穆頗不相符，隔著墻都讓人察覺到里面的人是何等的開心。
此時，夕陽初霽，徐徐晚風(fēng)帶著瓜果清香撲面而來。
站在門口的歸云帝，遲疑了一下，就邁進(jìn)了大門。
老宮人識時務(wù)的沒有通報，倒是叫皇帝親眼看見了十分鮮活的一幕。
這華清宮，他竟有些認(rèn)不出了。
兩邊都種了蜀黍和粟米，半尺深的小苗子了。
再過去卻是果樹圍成的菜園子，種了各種各樣的小蔬菜和菜瓜。
幾個小宮女團(tuán)團(tuán)圍坐在葡萄架搭成的涼棚下，笑得前仰后合。石臺上擺了各色瓜果，看色澤都是新摘的。
有個穿著灰白短打的宮女，正腰里系個淺藍(lán)麻布遮衣蹲在地里頭挑西瓜。
看到有人來了，也無人惶恐，似乎這里來人正常不過。
“喲，這不是皇上身邊的李公公么？”
“怎么，您也聞著西瓜的香味來了？”
李公公但笑不語。
“哎，李公公，您怎么如此拘謹(jǐn)？”
“不會是皇上也來了吧?難道皇上也愛吃西瓜？”
“別逗了，圣上大概都忘了華清殿了，哪里還會知道晟妃娘娘今日切新瓜?！?p> 李公公依舊但笑不語。
這回，眾人終于反應(yīng)過來，紛紛朝他身后望去——
終于在果樹后面看到了一角明黃衣衫。
瞬時，鴉雀無聲，剛才還嘰嘰喳喳的宮女太監(jiān)，轉(zhuǎn)眼跪了一地。
西瓜地里的清澄，挑好了瓜才發(fā)現(xiàn)不知何時四周一片寂靜。
她略帶譏誚地說：“你們這些小丫頭膽子真大，連皇帝的瓜都敢吃?！?p> 西瓜很大，有些沉，她好好抱住站起來，一轉(zhuǎn)身——
我去去去去去?。。?！
這里怎么有個人？（還是鬼？）
冷不丁一嚇，西瓜差點脫手飛出去，對面的人及時伸手幫她接住。
在一片尷尬的靜默之后，那人拍了拍手里的瓜，用著和師尊極為相似的臉和聲音說道：
“真是好瓜?！?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