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海深處
萬山從中
有兩座石山相對而立
其中一座石山形似寶塔,另一座卻像個葫蘆,寶塔山腳下有片松樹林,林中有條小路,由那里登山而上,一路可以來到半山崖邊,再往前已然無路,眼前則是深邃陡峭的峽谷。站在懸崖邊放眼望過去,就是那座葫蘆山,整座山就像個頂天立地的石葫蘆,葫蘆被云氣繚繞,顯得靈氣非常,可惜石葫蘆并不完好,而是不知何物將其由正中一劈兩半,露了好一條大裂口,只留下底部還連接一起。
石葫蘆山腳下,建有幾間草棚,草棚前面有片空地,有個十六七歲的少年,正在草棚前面練習著蹲馬步。只見他雙手與肩平齊,纖細的手背上各放上塊人頭大小的石頭,石頭上還放著顆滾圓的石珠。
石頭的頂面已經(jīng)鏟平,并且打磨的光滑如鏡,就算把石塊穩(wěn)穩(wěn)立在地上,拿顆溜圓的石珠放在在光滑的石頂,并能讓它保持不動,已不容易。
更何況石頭是放在人的手上,只要少年平舉的手稍有切斜,石珠就會滾落掉地。石頭在少年手上有段時間,石珠卻紋身未動,就像被膠水粘在石頭上一樣,說明少年的手很穩(wěn),不是一般的穩(wěn)。
不遠的地上,插著支小指粗的香,煙火已快燒盡,少年可是整整舉了一根香的時間,像這樣一根香,最少也要燃一個半時辰。
天色已然暗了下來,少年的額頭冒出了細汗,這樣長時間的平舉雙手已是不易,更何況手上還有石塊。
這兩塊石頭,說重不重,像這樣的石頭,他一擔可以挑五六十塊。說輕也不輕,換個尋常人,別說是用手背平舉,便是雙手抱一塊也不一定拿的起來。因為這兩塊石頭并不是普通的巖石,而是天外隕鐵,這小小的一塊就重達百斤。
最后一絲香灰落盡,只剩下了光禿禿的木棍,少年這才吐出口氣,將石頭緩緩放到了地上。
他朝著草棚里面喊了一聲道:“師傅,馬步練好了?!?p> 草棚的門拉開了,一個五六十歲,身穿藍色道袍的禿頭老者走了出來,他頭上只剩幾千根灰白細軟頭發(fā),在腦后挽了髻,用根木簪子插起。
禿老道的小眼已瞇成了條細縫,抬頭看了眼天色,說道:“這幾天快了些,字練好了嗎?!?p> “練好了,臨的王右軍帖,五百個字,一個沒少?!?p> “畫呢?!?p> “今天開始臨的是八十一神仙出游圖,臨摹了十二個。”
“鐵打過了?!?p> “打完了,足足一千二百錘,打了八十一根針?!?p> “木頭呢?!?p> “是,一截木分成一百八十份?!?p> “石頭磨了嗎?!?p> “磨了。”
禿老道眼睛睜了睜,卻也和剛才沒多少區(qū)別,無非是在兩條線中間點上了兩顆黃豆大的黑點,說道:“拿石頭來我看?!?p> 聽到禿老道的話,少年跑到了草棚后面,靠著草棚的一面墻邊,竟擺放著無數(shù)巴掌大小的石塊,這些石塊頗有特點,已經(jīng)人為打磨成了各種各樣的形狀,有三角形,正方形,圓形,八角形等等,應有盡有。少年將邊上四四方方的黑石頭拿了起來,又急匆匆的跑回去,將石頭遞給禿老道。
禿老道接過了石頭,兩眼一閉,雙手迅速在石頭的六個面上一劃,才稍稍露出點笑容說道:“不錯,重量夠了,也還算周正,不過旁邊這一面,有兩點針尖洼。”
少年到也不爭辯,他已經(jīng)是盡力,需知道,憑手將石頭打磨成正方體,本就困難無比,不但每條線段的距離要一樣,表面也要特別光滑,更何況他是將一塊大石,壓成一小塊,石頭硬度和重量翻了數(shù)倍。禿老道所說的坑洼處再多磨去一絲,那其他五面都要重新打磨,萬一別的面再有空洞,那就不知何時能打磨成功。
禿老道嘆了口氣說道:“器物先有形,再有神,形差一點到也好說,但神韻差了,就難以補救。”
少年知道禿老道準備說什么,每次自己做出件差不多的物件,老道都要開始嘮叨這幾句。
禿老道接著說道:“十三啊,你說你十幾年前,就已經(jīng)是練氣四層,到現(xiàn)在還是練氣四層,說明了什么,說明你不努力,修道之路便似逆水行舟,不進則退,你沒有進步就是退步。你看你這塊石頭,說形狀也能勉強過關,可是神韻何在啊,一個匠人,打磨一件物品,需要用心將自己的修為轉化成神韻灌注其中,沒有神韻,它就是塊頑石,有了神韻,它才能算是器物。你看你這塊石頭,就一分神韻,還若隱若現(xiàn),也只能拿出去騙騙普通人,真正的修者連一眼都不會多看。你也老大不小了,為什么在修行上就一直停滯不前,就不感覺到羞愧嗎。”
少年低著頭,知道禿老道說起來就沒完沒了,他腦子一轉說道:“師傅,葫蘆還沒澆呢?!?p> 這句話讓禿老道停止他的絮叨,著急的說道:“那你還站在這里做什么,還不快去澆水?!?p> 少年答道:“可是水已經(jīng)沒有了?!?p> 望著不遠處葫蘆山的大裂縫,禿老道眼神透出憂慮和難過,最終輕輕嘆了口氣,轉身回到草棚,取出一個青玉瓶,遞給少年說道:“拿去吧,這石筍靈液只剩最后一瓶了?!?p> 少年剛剛接過來,禿老道伸手一拉玉瓶,黯然問道:“葫蘆結成了嗎?!?p> 少年搖搖頭道:“花已經(jīng)謝了,但還未結成葫蘆?!?p> 禿老道感覺十分失望,他抬起腳朝著地上狠狠一踩,喃喃自語道:“老爺我在這破地方呆了十年,十年啊,難道最后竟是功虧一簣?!?p> 少年知道再留在這,說不定禿老道又要想起什么,來折磨自己發(fā)泄憤怒,于是端著玉瓶匆匆離開了草棚。
果然少年的身子還沒出院子,禿老道好像已經(jīng)從失望中振奮了精神,望著少年的背影高喊了一聲道:“今晚把錦緞鴛鴦被給繡完了才能睡,明天我拿被面出去,看能不能換點石筍靈液回來?!?p> 少年并不回頭,也不說話,只是慢慢的走著,一直走到石山大裂縫口子處,望著眼前有點打蔫的葫蘆秧,深深吐了口氣咬著牙道:“您個糟老頭子,等我找回真身,天天罰你抄書,每天讓你寫檢討,不給你喝酒,讓你知道折磨我的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