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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名狀的章魚怪

第五十九章 怪物審判(十八)

不可名狀的章魚怪 人民醫(yī)院 3057 2020-07-18 22:36:54

  白袍亡靈起身,它幾乎區(qū)別于所有亡靈,無論是不是與遍地的黑袍形成了反差,也無論外貌、身份、地點與景觀的襯托,它天然的帶有一種浮士德的詩劇美,宛若陰溝淤泥里開出的一朵白玫瑰,那是牙齒嵌合的花瓣、掌骨雕琢的葉托、肱骨銜接的花枝,美的邪異而又神圣。

  它起身后自然的行禮:“你可以叫我遠山?!甭曇粢矞睾痛己?,如同春日里剛剛好的陽光,竟聽不出一絲亡靈應(yīng)有的陰冷。

  張浮魚印象中這樣的聲音應(yīng)該出現(xiàn)在教堂的懺悔室里赦免世人,但他沉住氣,并不出聲。這座城市沒有好人,就算有也是一株躲在影子里的枯敗向日葵,見過的人心黑暗已經(jīng)讓它無法直視太陽了。

  “死兆。”遠山教父左手邊的亡靈自我介紹,聲音古板,儼然是位舊時代的大家長肅然危坐在祠堂主位審視違背家訓(xùn)的子弟。

  “依耶塔?!庇沂诌叺耐鲮`歪靠著扶手,單手托臉,只聽聲音你完全能想象出坐在貼滿金箔的獅腿椅上慵懶的打呵欠的埃及艷后,只是少了擁鷹與蛇的黃金面具高坐睥睨的威嚴(yán),多了幾分法老王懷中伸著懶腰的金色埃及貓的性感與挑逗。

  “你們……就是老大?”張浮魚說。

  只有中間的黑手黨黨魁式神父始終面對張浮魚,大家長和埃及貓打完招呼就元神出竅,一個回了祠堂定罪一個回了埃及發(fā)呆。

  但遠山教父似乎讀懂了張浮魚的眼神,做了個“請”的手勢:“你想要為自己做辯護么?正好,人還沒齊。”

  根水法庭早有“自我辯護”的傳統(tǒng),一個曠古爍今的罪犯被抓獲時,法官要在當(dāng)?shù)刈罹薮蟮捏w育場開庭,千人的陪審團萬人的旁聽席,人海的潮聲要漲入云霄。

  若演講的潸然淚下,他在監(jiān)獄會過的很不錯,可要是推車雞蛋脫銷,無物可丟的觀眾咬牙切齒甚至要丟鞋子了,他就會被監(jiān)獄不留痕跡的民主掉。

  別以為簡單,這雖是與法理無關(guān)的辯護,但陪審團與觀眾對他一生的大事件了若指掌,他要獨自在這個天然令人厭惡反感的框架里醞釀出足夠使人共情的故事。

  能來博城享樂的罪犯皆是個中翹楚,法理上罪不可赦,情理上卻已經(jīng)把自己洗成白蓮花了,你與他們交談,油然而生一種“為蘇安特之崛起而犯罪”的荒謬感,聊久了甚至?xí)樗麄儜嵖ɡ淼牟煌ㄈ饲椤?p>  張浮魚不知道這群骷髏個個都曾懷著丘吉爾、羅斯福、馬丁路德金一般的慷慨激昂燃燒了萬人冷眼的會場,放伊甸園里這就是一群能蠱惑的亞當(dāng)高唱“從來就沒有什么救世主”向上帝發(fā)起沖鋒的蛇。

  但巧了,張浮魚也不是什么善茬,被學(xué)校勸辭正是因為他上課講到興頭時那小胡子一般的氣質(zhì),他與小胡子都有天才的樂感,不當(dāng)元首不當(dāng)作家也可以成為一個偉大的管弦樂隊指揮,就像李斯特曾用魔鬼的琴聲讓整座勃拉姆斯入眠,小胡子在柏林體育宮的演講完全可以譜成一首氣勢恢宏的進行曲,當(dāng)他最后加快速度,使節(jié)拍變成“狂熱”后,他就是李斯特琴聲中能催眠蠱惑整個世界的魔鬼!

  所以張浮魚當(dāng)教師太屈才了,校長聽了他即興脫稿的一節(jié)課,感覺臺上站著的不是人類靈魂的工程師,而是偉大的精神領(lǐng)袖,他手下也不該是學(xué)生,而是一幫會鏟除一切意識形態(tài)與精神領(lǐng)袖對立者的蓋世太保。

  “我給你講講我看到的東西吧?!睆埜◆~簡短的開場了,“一百年前,舊神、門徒、巨顱突兀地來了,它們毀滅了一切,一百年后,我們來了?!?p>  普通的文字平淡的語氣,卻像是一位武士最凌厲的居合,斬開百年的光陰也斬出崔巍的宿命。

  遠山教父和死兆沒動靜,但一直低頭玩手指的依耶塔看了過來。

  張浮魚一轉(zhuǎn)輕快:“當(dāng)然,你們應(yīng)該有猜測,可他們著實不像,又不是什么惡俗喜劇片,要讓牙都掉光了的老頭和吮手指的小屁孩穿一身紅藍緊身衣拯救世界,對吧?”

  “你們經(jīng)歷過信息時代,也聽過或玩過網(wǎng)絡(luò)游戲,如果他們能莫名其妙掏出一大堆東西又收回一大堆東西,變強就像吃飯喝水,見了巨顱生命就嗷嗷直叫一擁而上,不用說,大家一定慈眉善目和藹可親,四處貼傳單講故事將自己劃入友善陣營,可萬萬沒想到這他媽竟是一群帶著不死之身來看戲的蓋世垃圾?!?p>  “垃圾就垃圾吧,但你們還是會害怕啊……他們又死不掉,萬一某天城內(nèi)大量家具、書籍、槍械無故失蹤,再過陣子,他們提著類似玩具商打造通體只能用一個“炫”字形容的大砍刀,換上了花花綠綠不考慮實用只為美觀而設(shè)計的奇裝異服,甚至有人長出了五光十色的大翅膀,在天上飛來飛去?!?p>  他放輕了聲音:“這時候你們低頭看看自己,怎么看怎么不對勁,就像游戲中的……低級野怪?!?p>  依耶塔興高采烈的鼓掌:“好!繼續(xù)!”

  張浮魚噎住了,他試想過亡靈們的反應(yīng),有輕蔑有驚怒有冷漠有質(zhì)疑但就是沒有茶樓聽書式的一聲“好”。

  但他絕不能因此動容反問“你們?yōu)槭裁床缓ε隆?,一個成功的演說家即使被臭雞蛋和爛白菜埋葬,他也要在山中發(fā)出堅定不移的聲音:“我也是玩家中的一員,最特殊的一員……”

  “腿抖的這么厲害,不至于吧玩家?咱們可是隨處可見的低級野怪耶!”依耶塔饒有興致的打斷。

  張浮魚反而笑了,他豈止是大腿在抖,他的手他的嘴唇他的呼吸都在顫抖:“太對了,因為我的特殊,我確實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復(fù)活,我不敢賭,但你們敢賭么?至少他們會記得,永遠的記得第一個死在游戲里的同胞?!?p>  “報仇這個詞聽著爛俗,但我的死就像一面旗幟,現(xiàn)在玩家不多,但將來他們會前赴后繼的來到這座城市……”

  張浮魚突然咆哮,仿佛維也納金色大廳內(nèi)管弦齊鳴:“你們殺死第一個就會有第二個,有第二個就有千千萬萬個!快去擴建水獄吧!去建一百個一千個一萬個!去關(guān)下那無數(shù)光年外的另一顆星球!關(guān)下那顆星球上山呼海嘯的憤怒!”

  “你把手往前伸,抓出什么東西,哪怕是一顆石頭,博格達迪就是你的了?!边h山教父悠悠說,“如果我們的一生只是游戲的幾個字節(jié),國破家亡是因為迎接你們這群救世主到來……那么漫長的一百年啊,我真想親手捏碎你們這些救世主的每一根骨頭?!?p>  張浮魚大口的喘息著,遠山教父的反擊確實犀利,但他也不是沒辦法,只是苦于已知信息與對敵了解太少,他無法做出快速而有力的反駁,臺下突然響起了聲音:“殺了他!”

  單獨的,小小的,如同高溫天原野上意外擦燃的小火苗,只是舔舐著幾根枯黃的野草,很快就要熄滅了。

  可不知是誰在怒吼:“殺了他!”就像一陣剛剛好的大風(fēng),整片草原都被刮燃了,所有亡靈都在齊聲怒吼“殺了他”。

  張浮魚看見亡靈們顱骨中激蕩著銹紅的火焰,只有苗尖還余著點藍,他也不知道亡靈們的怒火從何而來,直沖云霄的呼聲下,他就像一只在人潮中跌跌撞撞的雛鳥那樣驚恐。

  “好了好了,大家請安靜——安靜!”遠山教父不得不起身制止。

  亡靈們詭異的安靜了片刻,然后爆發(fā)的更猛烈了。

  “把這個狗娘養(yǎng)的騙子一起燒死!”

  “上了臺就忘記競選演說時的兄弟,依耶塔這個拉皮條的上了臺好歹讓我們免費玩了她手下的姑娘,你什么都沒實現(xiàn)!”

  “我記得!十次郎執(zhí)政時遠山是和黨黨鞭,它跟我們溫黨人從來不是一伙的,它不死我們就完蛋了!”

  它們開始攀登處刑臺,爬的最快的竟然只有上半部分的身軀,仿佛進擊的巨人中的奇行種附體,鬼魅風(fēng)騷的抓住遠山教父的腳腕,好似要在那白袍上寫一個慘字。

  “老話說事干的越多,挨的罵越多。如果我死了,你們就必須問一個皮條客,或劊子手要吃的,前者只會丟給你一本寫真集叫你滾蛋,后者會告訴你被它制成骷髏盞就不會餓了。”遠山教父嘴上大義凜然,下腳卻毫不留情,抓著它腳腕的刁民被它使勁踢地翻滾著摔下八米高的圓臺,胸前肋骨都斷了四根。

  遠山教父守在審判臺的階梯口,上來一個踹飛一個,一夫當(dāng)關(guān)的同時振臂高呼,寬大的琵琶袖迎風(fēng)獵獵招展:“你們真的有想過我不在,這座城市會是怎樣嗎?”

  這一句話震住了還在攀登的亡靈,它們確實無法想象,因為遠山教父有一群下限更低的同行,放它們?nèi)ジ蓪嵤聲堰h山教父襯托成圣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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