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滄海樓

第四十九章:貓伏籠中鼠,雪漫原上鷹

滄海樓 寒江叟 2919 2020-10-01 23:06:00

  韓彌敦跟隨司馬嘉齊來至城頭,闖入他眼中的又是另一番雄渾景象,黢黑的城垛向左右延伸望不到盡頭,刀槍、弩車、滾木、巨石亂糟糟堆積在城道上,守軍往來穿梭于軍械之中,竟絲毫也不覺得擁擠慌亂。

  從垛口處盡力向遠(yuǎn)方眺望,雙眼所能及是一篇朦朧與蒼白,遠(yuǎn)山在茫茫雪霧的掩映之下,只可勾勒出一道粗粗淺淺的輪廓,正一陣風(fēng)卷起時,山巒便在風(fēng)中消失不見。韓彌敦把目光落回到近處,一支雪白衣甲的騎軍已殺向關(guān)前,為首一騎銀冠白甲、手提長槍,身后幾千鐵騎列作鋒矢陣,在雪原上蕩起陣陣白煙。

  韓彌敦忍不住慨然贊道:“好一座雄關(guān)!好一陣大雪!”

  司馬嘉齊笑道:“北境荒野千里,寸草不生,唯有這雪是極多的,一年三百六十日,倒有半數(shù)時日有雪飄落?!?p>  韓彌敦嘖嘖稱奇說道:“在下自鏢局起鏢時,陽夷郡還是一派秋高氣爽,路旁的白楊只葉尖兒有一點泛黃。卻不料此處竟漫天風(fēng)雪,早已是入冬時節(jié)。”

  司馬嘉齊說道:“天象無常,南北有別,原應(yīng)如此?!?p>  韓彌敦指著為首那一騎白甲長槍問道:“請問將軍,此人可是狼首?”

  中原人對北境多是道聽途說,除了“狼首”的名頭之外便幾乎一概不知了。

  司馬嘉齊搖頭說道:“此人并非狼首,乃是北境十國中摩云嶺的國主,人稱‘云中鶴’的云遮月,弓馬嫻熟,槍法精湛,是一位難纏的對手?!?p>  他的話音剛落,耳邊忽響起一陣弓弦聲。

  連忙一把將韓彌敦拽倒,兩人肩碰肩緊緊靠在城垛后,一蓬箭雨傾盆落下,卻并無半點斬獲。城頭守軍雖然疲倦麻木,可十幾日以來不間斷的戰(zhàn)事已令他們形成肌肉記憶,幾乎在弓弦響動的瞬間,守軍們或擎起盾牌,或俯身躲藏,動作之迅速令人驚訝。

  韓彌敦倚在城垛后,漸漸將一口氣息喘勻,自懷中抽出一封信箋,遞在司馬嘉齊面前,說道:“將軍,總鏢頭托在下捎來書信一封,要在下親手付于將軍之手?!?p>  司馬嘉齊接過信箋,就在城上拆開信封、取出信紙,紙上的字跡蒼勁而有力。

  信上如是說:“鎮(zhèn)遠(yuǎn)關(guān)司馬將軍親啟:今遣鏢頭韓彌敦押送百輛糧車,共計萬石糧草赴鎮(zhèn)遠(yuǎn)關(guān)相援,以盡鏢局綿薄之力,以期而能有所助益。另紫禁宮、青龍幫等亦會出兵,不日便可抵達(dá)北境,還望將軍務(wù)必堅守,堅守。飛馬鏢局,范忠嗣敬上?!?p>  他看到“紫禁宮、青龍幫等亦會出兵,不日便可抵達(dá)北境”時,眼中倏地掠過一絲喜悅,但隨后便又歸于平靜。他將信箋重新疊好,藏于懷中,朝著韓彌敦抱拳說道:“多謝韓鏢頭親冒風(fēng)雪,護(hù)送糧草至此,我替城中幾千弟兄再次謝過?!?p>  韓彌敦也抱拳還禮道:“將軍莫要多禮,在下還有一樁請求,希望將軍能夠答應(yīng)?!?p>  司馬嘉齊說道:“韓鏢頭但說無妨?!?p>  韓彌敦從腰間解下雙戟,摩拳擦掌地說道:“在下押送北路鏢已有十年,這一路上就是最扎手的點子——蜈蚣寨也不敢捋我虎須,如今有幸來到北路的盡頭,得機會與北境蠻子交手,在下倒想見識一番?!?p>  司馬嘉齊瞥見這對鐵戟,心中不由得暗贊一聲好。戟刃彎如新月,戟鋒寬逾手掌,看份量不比石頭的板斧輕——而雙戟的招式還要比板斧更為繁雜,既可如斧鉞一般扇、砍、劈、剁,也可似矛戈一般勾、刺、纏、絞,能將這般軍刃運用自如,想必韓彌敦必有過人之處,其武藝也當(dāng)不在石頭之下。

  可司馬嘉齊并未答應(yīng),而是說道:“韓鏢頭一路顛簸跋涉,本將軍沒有為鏢頭與諸位鏢師接風(fēng)洗塵,已是多有失禮,又豈能勞煩鏢頭親上戰(zhàn)場呢?此事萬萬不妥?!?p>  韓彌敦忙說道:“在下雖只有三百多弟兄,可他們也都是一棒子打不倒的棒小伙子,絕不會拖將軍的后腿?!?p>  司馬嘉齊說道:“飛馬鏢局的鏢師聞名天下,趟子手亦各身懷絕藝,這些我自然都有耳聞,只是沙場與武林又不相同,此事也與鏢局無關(guān)……”

  只見韓彌敦肅然說道:“雖說路途遙遠(yuǎn),可這一路上風(fēng)平浪靜,并無賊寇山主惹是生非,倒也不覺得身體疲倦;再說在下不到北境便罷,既已來到北境,眼見關(guān)前戰(zhàn)事吃緊,身為江湖兒女又豈能不拔刀相助?關(guān)壘若被打破,中原大好河山又豈能不被鐵蹄蹂躪?于公于私,于情于理在下都應(yīng)與各位并肩作戰(zhàn),還望將軍能夠答應(yīng)在下的請求?!?p>  韓彌敦這番話言辭懇切,擲地有聲,竟是不容司馬嘉齊不答應(yīng)。

  片刻之后,他方才緩緩說道:“好……那韓鏢頭便與鏢局弟兄隨時預(yù)備,聽我號令?!?p>  韓彌敦笑道:“末將聽令?!?p>  遠(yuǎn)處,天盡頭。

  老可汗殷白原單手扶韁,另一只手輕輕捻著雪絨袖口,雙眼遠(yuǎn)眺關(guān)城如古井無波,仿佛一尊屹立于天地間的玉雕銀塑;殷雪龍的座馬落后半個身位,再往后便是十萬鐵騎嚴(yán)陣以待。

  摩云嶺為先鋒搶關(guān)攻城,此時已與城中守軍殺作一團。

  殷雪龍望著遠(yuǎn)方廝殺場,皺眉說道:“這些中原蠻子,今日怎地如此驍勇善戰(zhàn)?比起前幾日好像是換了一副面孔。”

  殷白原點頭說道:“其中必有蹊蹺?!?p>  殷雪龍問道:“父王,我等當(dāng)如何應(yīng)對?”

  殷白原冷笑道:“既然學(xué)會了掙扎,不妨在羊群之中再多放幾條惡狼,看羊羔還能撐到幾時。傳令金銀崗,隨后攻城!”

  殷雪龍朝著身后揮動右手,金銀崗國主金銀浮陀便傳下軍令,野馬川、金銀崗共五千余鐵騎擁簇至陣前,金銀浮陀撥馬前行,以手撫胸說道:“老可汗有何吩咐?”

  老可汗以馬鞭遙指城關(guān),冷然說道:“本汗王命你率野馬川、金銀崗兩國軍馬,前去助摩云嶺一臂之力,今日務(wù)必有所斬獲!”

  金銀浮陀撫胸應(yīng)道:“得令!”

  五千鐵騎如鋼鐵洪流,浩浩湯湯流向鎮(zhèn)遠(yuǎn)關(guān)城,距城不遠(yuǎn)處紛紛下馬,野馬川架盾、金銀崗引弓,宛如一頭爪牙鋒利、身堅如鐵的巨獸,向關(guān)城一步步逼近。

  城頭之上,廝殺正濃。

  林森一劍刺死一名敵軍,抬腿將他的尸首踢下垛口,他望見不遠(yuǎn)處又有一支人馬,旗號分明是野馬川與金銀崗,連忙向司馬嘉齊方向喊道:“將軍,蠻子有援軍!”

  司馬嘉齊早已察覺,可他一時也不知如何是好,赤天雷一戰(zhàn)葬送三百鐵騎,關(guān)內(nèi)所有戰(zhàn)馬已消耗殆盡,他們也已不可能再組織出城反擊——步軍在平原上遭遇騎軍,只有全軍覆沒這一種結(jié)局,更何況對手是來去如風(fēng)、騎射如雨的北境鐵騎。

  他只能等,決不能有絲毫沖動。等到魚鱗陣接近城關(guān)時,再倚靠城墻、垛口、角樓、溝塹與敵軍搏殺,這種困獸猶斗、裹足無前的決死鏖戰(zhàn),他在戰(zhàn)爭開始前就已料到,可沒想到來得如此快。雖說眼下摩云嶺的攻勢他無懼色,野馬川、金銀崗加入戰(zhàn)場他也足以支應(yīng),但遠(yuǎn)處那十萬鐵騎始終如巨石般壓在他的心頭。

  北境還沒有用出全力。

  他不知道殷白原在想什么,雪狐公主之死于老可汗而言不共戴天,此次北境出兵亦是極為迅速,眼看就有風(fēng)卷殘云、強破關(guān)城之勢,可兵臨城下時卻放緩了腳步,每日只遣一兩支人馬攻城,于鎮(zhèn)遠(yuǎn)關(guān)而言只如隔靴搔癢般。

  可司馬嘉齊不敢有絲毫松懈,猜不透心思的對手往往更加恐怖。

  巨木、礌石等守城器械日漸稀少,關(guān)城守軍的斗志與體力也在日復(fù)一日的搏殺中不斷消磨。但他知道北境還遠(yuǎn)未施展全力,這十萬鐵騎就算一人一口唾沫,也足以把城中這幾千人淹死;就算用人堆用馬填,一樁樁堆填在關(guān)城前,也能把險峻關(guān)墻夷為平地——可殷白原并沒有這樣做。

  他似乎仍在試探。

  而這恰恰是最令他不解的事情。

  “嗖——”一支利箭貫空而過。

  垛口處的一名守軍應(yīng)弦而倒,隨即從城垛下冒出一顆氈帽卷須的頭顱,北境軍卒已經(jīng)攀上城樓了。司馬嘉齊被這支利箭帶回現(xiàn)實,連忙揮動鎮(zhèn)遠(yuǎn)長刀凌空劈落,那顆頭顱還沒嗅到城里的空氣,便齊頸斷項拋飛而去,尸體也從半空中墜落。

  司馬嘉齊長刀一指,扯開嗓子大吼道:“老林,多派人手堵住缺口,莫讓北境蠻子踏上城樓!”

  林森手提長劍左支右絀,他聽到了司馬嘉齊的號令,可一劍刺出,回首望去時,哪里還有多余的人手可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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