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車離開青州后一路向西奔馳。
孟春曉的座位靠窗,右手邊坐著一對老年人,看樣子像是夫妻。
趴在窗戶上發(fā)呆,鐵路旁的白楊樹一顆顆地向后退去,遠處一望無際的平原上,到處是忙碌的人們。
孟春曉看夠了這種工蟻般勞作的景象,索性閉上眼睛假寐。
他不敢真的睡著,即便靠窗的座位是火車上相對最安全的地方,可他褲腰上纏了一圈金首飾,無論如何都得看好了。
半夜時分到了省城,停了將近一個小時,然后火車轉(zhuǎn)了個彎,一路向北駛?cè)?,第二天下午三點左右,開進了首都地界,又晃晃悠悠了一個多小時,才進了站。
孟春曉第一次坐這么長時間的火車,隨著人潮暈乎乎地下了車,還沒辨清方向,就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三兒,三兒,這呢,這呢!”
循聲望去,孟國慶鶴立雞群地站在人群中向這邊招手。
“二哥!”孟春曉精神一振,跳著腳地喊道。
時隔半年,兄弟倆在遠離石灣村兩千多里地的首都重逢,一見面就抱在一起。
孟國慶更為激動,一下子把他抱了起來。
”嗬,三兒,這才多長時間,你都長這么高了,還這么沉,二哥都快抱不動你了!快下來,這么多人看著呢?!?p> 孟春曉卻抱著他不撒手,把頭用力地埋在他肩膀上,悶聲說:“二哥,我想你了!”
不怪他如此沒出息,馮老頭兒的教訓(xùn)言猶在耳,乍一見到孟國慶,他心里就忍不住愧疚,以至于無顏面對。
趴在他身上賴一會兒緩緩情緒,孟春曉才深吸了口氣跳下來。
半年不見,孟春曉都快認(rèn)不出孟國慶了。
孟國慶離開家的時候穿的是一身綠軍裝和解放鞋,頭發(fā)蓬松,反正怎么看怎么土氣。
眼前的他,頭發(fā)梳理得整整齊齊,白襯衫外面套著一件深灰色的夾克衫,下身穿著藏青色的的確良褲子,腳上踩著一雙回力運動鞋。
“嘖嘖,二哥,行啊你,啥時候混上回力鞋了?”
這年頭回力運動鞋可稀罕著呢,幾乎就是運動休閑鞋類的潮流。
普通工人一個月的工資也就三四十塊錢,一雙鞋回力運動鞋便宜的六七塊錢,貴的十來塊錢,而且有錢也不一定買得到。
在老家的時候,孟春曉就從來沒見過有人穿過回力鞋,問了很多人,都說文昌這種小地方?jīng)]得賣,要買得去地區(qū)或省城。
所以,一看到孟國慶腳下的經(jīng)典紅白回力鞋,他就忍不住流口水。
孟國慶跺了跺腳,說:“暑假的時候在王府井百貨買的,還行吧?等報完道,我領(lǐng)你去買一雙?!?p> “嗯嗯嗯!”孟春曉小雞啄米似的點頭,他想要一雙回力鞋都快想瘋了!
“娘還好吧?家里都行吧?”一邊往外走,孟國慶一邊盤問著家里上上下下。
“好著呢,咱娘能吃能睡能罵人,跟三姐斗得不亦樂乎。四姐中考考了全縣前30名,去了你的老學(xué)校二中,她打算學(xué)理科?!?p> 雖然這些事已經(jīng)寫信都告訴了孟國慶,可他還是又說了一遍。
看到孟國慶張了好幾次嘴,孟春曉忍著笑說:“二嫂也挺好的,賣豆腐賺了不少錢,臨走時給了我三百塊錢讓我捎給你。哎呀,二嫂在家起早貪黑,忙里忙外,自己舍不得吃舍不得穿,辛辛苦苦賺了點錢,還惦記著你,二哥,你可真有福氣!”
孟國慶用力地抽了抽鼻子,過了好一會兒才說:“前兩天你的信我收到了,嗯,我想想辦法,早點把你二嫂接過來。”
孟春曉高興道:“那可太好了,以后咱哥倆就有人做飯吃了!”
孟國慶哭笑不得道:“你小子,那是我媳婦兒,你想吃現(xiàn)成的,自個兒找去。”
孟春曉立馬蔫了,腦子里不由浮現(xiàn)出傅佳詠的身影,腹誹二哥太不是東西了,哪壺不開提哪壺。
孟國慶光顧著高興了,也沒注意到他的異常,伸手接過他的行李,說:“走,到飯點了,咱們先吃飯?!?p> 孟春曉在火車上沒怎么吃東西,只喝了點熱水,肚子早就餓得咕咕叫了。
“我要吃烤鴨,全聚德的!”
孟國慶在他后腦勺上拍了一巴掌:“全聚德的烤鴨?你還真敢想!我都只聽說過,還不知道全聚德的門往哪開呢。這樣吧,等安頓好了,過兩天找個周末再帶你去,今天肯定來不及了,你先將就著填飽肚子,行吧?”
孟春曉遺憾地砸吧砸吧嘴:“好吧。對了,晚上能報道嗎?我今晚住哪?”
孟國慶說:“我宿舍一個哥們是本地人,他平時不住校,我跟他打過招呼了,你睡他的床?!?p> 孟春曉為難道:“哥,你是知道的,我有潔癖……?!?p> 腦袋上又挨了一下,只聽孟國慶說:“有個屁潔癖,以前光屁股睡覺的時候也沒見你瞎講究?!?p> 孟春曉理直氣壯說:“保暖思……。”
看到孟國慶一瞪眼,馬上咬住舌頭,“思那個啥,換句話叫追求生活質(zhì)量。”
孟國慶沒好氣說:“歪理一套套的,行吧,你睡我的床,我睡同學(xué)的,你不會也嫌棄我吧?”
“那哪能?你是我親哥!嫌棄誰也不會嫌棄你!”
出了火車站,一眼就望見了圓明園職業(yè)技術(shù)學(xué)院接待新生的攤位,上面拉著一道橫幅,寫著“歡迎新同學(xué)”,幾位老師和同學(xué)正忙碌著,旁邊就是死對頭五道口理工學(xué)院的攤位。
“哥,我的學(xué)校在那邊?!?p> 孟國慶掃了一眼技術(shù)學(xué)院的招牌,撇撇嘴說:“咱們坐清華的車,直接開進學(xué)校,下車不遠就是宿舍?!?p> 孟春曉疑惑道:“能讓我上嗎?”
孟國慶笑了笑沒說話,拉著他來到理工學(xué)院的攤位前,跟幾個接待的學(xué)生打了聲招呼。
然后一臉驕傲地讓出身后的孟春曉,介紹說:“哥幾個,這就是我家老三孟春曉,嘿嘿。”
孟國慶的同學(xué)立馬圍了上來,一個戴眼鏡的矮個說:“孟國慶,我不得不說,你弟弟比你好看,你太高了,我跟你說話得仰著頭,跟你弟弟就不用?!?p> 孟春曉剛開始還覺得這人不錯,誰成想這人其實壞透了,拐彎抹角罵自己矮。
孟國慶摟著孟春曉的肩膀說:“我弟弟才十六歲,二十五還鼓一鼓呢,早著呢?!?p> “這就是你整天吹的那個狀元弟弟?”說話的是一個胡子拉碴的大叔,上下打量著孟春曉,點點頭說:“不錯不錯,來,快叫哥哥。”
孟春曉看著這位自來熟的大叔,笑瞇瞇地喊了一聲:“叔叔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