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東……，你才讀書讀傻了呢！”孟春曉像是被炭火燙著了一樣跳了腳，他最討厭別人說他讀書讀傻了！
馮老頭兒哼了一聲，轉(zhuǎn)身在破椅子坐下，抬頭看著他說：“想叫我老東西就叫唄，有啥不好意思的，我本來就是個老東西?！?p> “這可是你說的，老東西！”孟春曉被他氣糊涂了，就差指著他鼻子罵了。
“咋樣？舒坦了些吧？”馮老頭兒笑著問。
一句老東西叫出口，孟春曉氣消了不少，可還是不打算原諒他，誰讓他說自己讀書讀傻了呢。
看孟春曉低著頭不說話，馮老頭兒手指著他說：“生氣的時候罵罵人，肯定會舒坦。你這人太假，心里整天琢磨些有的沒的，說的好聽點(diǎn)叫精明，不對，精明都是抬舉你了，鉆營？哼，更是抬舉你，你要是會鉆營還好了呢。我認(rèn)識你不是一天兩天了，你是什么樣的人，我大體有數(shù)，送你三個評語，瞻前顧后，好高騖遠(yuǎn)，志大才疏！”
”你胡說！老東西，你胡說八道！“本來已經(jīng)消了的火，又被馮老頭兒三言兩句給點(diǎn)燃了。
孟春曉惱羞成怒，倒不是因?yàn)轳T老頭兒說話太難聽，更不是因?yàn)樗f錯了，恰恰相反，孟春曉覺得自己的缺點(diǎn)都被他說中了，自己像是被扒光了衣服，站在他面前，受他嘲笑。
他從六歲開始上學(xué)，六年的小學(xué)，三年的初中，三年的高中，四年的本科，三年的碩士研究生，五年的博士，一口氣讀到三十歲。博士答完辯后，激動得唱了一晚上KTV，一閉眼一睜眼他就回到了四十多年前。
在馮老頭兒之前，就有人說他讀書讀傻了，他不服氣，可說的人多了，他有時候也會反思，梳理自己的種種行為，心里多少默認(rèn)了自己確實(shí)難于處事，羞于待人，甚至害怕走出校園。
他是個愛幻想的人，或許這是雙魚座天生的性格，經(jīng)常在學(xué)校里胡思亂想，琢磨著一個點(diǎn)子接著一個點(diǎn)子，甚至還為此寫了一摞摞的計(jì)劃書。
可是，他始終不敢踏出第一步，甚至羞于將這些想法同別人分享，所有的點(diǎn)子都藏在心里，隨著時間流逝，那一摞摞計(jì)劃書也落滿了灰塵，最終被遺忘在角落里。
……
馮老頭兒翻翻眼皮說：”我有沒有胡說，你自個兒心里清楚。我這人活了快七十年了，一對招子還沒瞎，看人的本事還是有那么一點(diǎn)的?！?p> 孟春曉臉色漲紅，喘著粗氣怒視著他，張了好幾次嘴，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馮老頭兒突然笑了，指著旁邊的那張破椅子說：“傻站著干啥，坐啊，怎么，還怕我吃了你？”
“開玩笑，我會怕你？“雖然心里發(fā)虛，怕這個老東西繼續(xù)扒自己的衣服，可輸什么也不能輸面子，孟春曉怒氣沖沖地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翹著二郎腿，裝作一副有恃無恐的模樣。
馮老頭兒笑呵呵地說：“口是心非，心服口不服?！?p> 孟春曉剛要開口反駁，卻被馮老頭兒打斷了，“我剛才一點(diǎn)也沒說錯，你這人太假，不真?！?p> “好像你不假似的，你要是不假怎么會被打成黑五類？”孟春曉自以為抓住了他的痛腳，立馬反唇相譏道。
馮老頭兒倒不生氣，搖頭說：“咱倆說的假不一樣，我說你假，是你做事假，明明沒有本事做假事，卻豬鼻子插大蔥，硬要做假事，做了假事還不自覺，洋洋得意，以為別人看不出來?！?p> 孟春曉愣住了，細(xì)細(xì)品味著老東西的話，最后不得不承認(rèn)他說的是對的。
“你二哥跟你不一樣，他這人真，不做假事。其美者自美，吾不知其美也，這句話說的是你。美而不自知，吾以美之更甚，這句話說的是你二哥，你別不服氣。”
孟春曉看著他搖頭晃腦地掉書袋，羞愧得無地自容，都忘了生氣了，尷尬地問：“啥意思？”
馮老頭兒差點(diǎn)吐血，指著他好半晌說不出話，最后憋出一句：“看來我沒說錯，你真是不學(xué)無術(shù)！”
孟春曉恨不得掩面而走，實(shí)在太打擊人了，這幾句文言文他確實(shí)沒學(xué)過，不懂就問，這難道還有錯？
馮老頭兒被他氣得不輕，喘了口氣，這才搖頭晃腦解釋：”其美者自美，吾不知其美也，說的是有些人以為自己很了不起，可別人卻不這么看，這個人還不自知，洋洋得意，最后成了別人眼中的笑柄。美而不自知，吾以美之更甚，說的是有些人并不認(rèn)為自己有多么了不起，卻給別人一種高山仰止的感覺。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孟春曉先是點(diǎn)點(diǎn)頭，又馬上搖搖頭，小心翼翼地問：”你是讓我謙虛謹(jǐn)慎？“
馮老頭兒搖頭說：”只說對了一半，而且只是一小半?！?p> ”那你是啥意思？“
馮老頭兒恨鐵不成鋼地看著他：”群眾的眼睛都是雪亮的，知道不！我是想告訴你，這個世界上不是只有你一個聰明人，別人都是傻子，你這么想會吃大虧的！不學(xué)無術(shù)的混賬東西！“
馮老頭兒越說越激動，最后竟然拍起了桌子，桌上的茶壺茶杯砰砰亂跳。
馮老頭兒趕緊趴在桌子上用胳膊護(hù)著茶壺茶杯，心疼地直哎呦，“讓你氣糊涂了，這些可都是寶貝??！”
孟春曉被他嚇了一跳，不由自主地將椅子往旁邊挪了挪，撇撇嘴說：”你早這么說不就得了，扯什么文言文啊。不是，你剛才不是說我傻嗎？咋又說我聰明了，嘿嘿，你個老東西，就會拿我打镲！“
馮老頭兒抱著茶壺仔細(xì)端詳了一會兒，然后長長松了口氣，說：“還好還好，沒磕壞了。你是讀書讀傻了，其實(shí)腦子不笨。雖然還算聰明，可沒把聰明用在正事兒上，凈耍些小聰明?！?p> ”我哪里耍小聰明了？“孟春曉現(xiàn)在已經(jīng)徹底平靜下來，心平氣和地問道。
馮老頭兒冷笑一聲：”我的眼不瞎，耳朵不聾。你和你二哥在一起的時候，我就偷偷地觀察，你表面上對你二哥挺尊敬的，實(shí)際上骨子里你是瞧不起他的！“
馮老頭兒的話就像夏天的驚雷，轟隆隆地在他耳邊炸響，他一下子懵了。
將茶壺放回桌子上，馮老頭兒繼續(xù)道：”你不用不承認(rèn)，我說的對不對，你心里比誰都清楚。你二哥那么聰明的一個人，心氣多高，你真以為他樂意去鄉(xiāng)下的初中當(dāng)民辦教師？你真以為他去公社當(dāng)宣傳干事是心甘情愿的？“
“我要是你二哥，一萬個不樂意！可惜，時運(yùn)不濟(jì)，命途多舛，生在了這個年代，命??！“
“你二哥只是個小人物，你也是個小人物，我更是個小人物。呵呵，歷史大潮，浩浩蕩蕩，天下英雄身處其中，尚且身不由己，更何況我們這些指甲蓋似的小人物?！?p> ?。ㄇ笸扑]票，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