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府燈火通明,樂聲喧囂,人聲鼎沸,人來人往很是熱鬧。
施家的小公子過十歲的生日。
眾星捧月,備受寵溺的施霄軒被允許喝了兩小杯酒,頭就有些暈乎。
他覺得有些悶熱,想吹吹涼風,便一個人走出熱鬧的大廳,慢慢地走到了后花園。
他坐在亭子里,頭靠著柱子暈乎乎地閉上眼。
一個人從角落走出來,慢慢地走近他。
月光下,原來是賤奴施玥。
他是不允許進入前院的。
晚上,這后花園也是沒人來,他才敢進來。
在這個后花園里,等小公子已經(jīng)很久了。
施玥:“小公子!”
施霄軒睜開眼看見是他,愣了一下。
施玥向他跪下施禮。
施霄軒默默地看著他。
施玥抬頭看了看他,垂下眼,依然跪在他腳下。
“小公子,您怎么了?不舒服嗎?”
施霄軒看著他,不說話。
施玥有些訝異,抬起頭又瞅了他一眼。
施玥猶豫了半晌,還是鼓足勇氣,抖抖索索地,把手中的東西拿出來。
施霄軒看看那東西:“什么?”
施玥:“小公子,今天是您的生日,小丹他,他,他讓我把這個給您!”
施霄軒愣了一下,接過來一看,原來是一個用泥巴捏的小人。
施霄軒高興地:“是小丹給我做的嗎?謝謝!”
他把玩了一下那小泥人,然后抬起眼,看著跪在自己面前的這個人。
又是一陣沉默。
他看見跪著的人臉上於腫。
“怎么了?你又挨打了?”
施玥:“……”
施霄軒:“你自己小心一點,不要去招惹人家,挨打了,還不是自己痛!”
小小的年紀,話語這樣的老成。
施玥有些詫異,抬頭看看他。
施玥看著他的眼睛,心中不禁有些隱隱的疼。
他的眼神如此的冷清。
甚至還有隱隱的憂郁。
這個小孩兒才十歲呀!
施玥很是心疼這個小孩。
這個曾經(jīng)叫自己“爹”的小孩。
自己也是多么的愛他!
雖然他是那個人的兒子。
可是從他是嬰兒的時候,自己在心里就對他有一種濃郁的父愛。
他也深知這個小孩對自己是一種什么樣的感情。
他是真正的熱愛自己,他把自己當成了他的親生父親。
施玥心中有些難過。
他真正的父親是另外一個人,是這施府里至高無上的主宰。
自己算什么?
一個千夫所指,眾人所唾的極度卑賤的奴隸。
命運真是會安排……
施玥再次抬頭看了看面前的這個貴族公子。
自己也愛他,也想愛他,但是怎么可能呢?
唯一能做的就是躲避他,恭敬他。
自己只是一個奴隸。
離他遠遠的,這種符合自己,也符合他的身份的份內之事。
花園里太寂靜了,寂靜得幾乎可以聽見草叢里蟲子的呼息。
施霄軒清冷地看了一眼跪在自己腳下的這個人,站起身準備離去。
施玥:“哦,小公子!”
施霄軒回頭看他。
施玥猶豫著,還是摸摸索索地,從衫里掏出一只竹蜻蜓。
“小公子,這,是我……”
施霄軒:“什么?”
施霄軒清冷的眸中閃現(xiàn)出幾顆星光。
施玥:“這、這、這……”
這個施府最低賤的賤奴結巴半天,也說不清楚話。
貴族小公子緊緊地看著他。
施玥:“……這是我給小公子您做的!”
這個下賤的男人,對著這個只有十歲的貴族小公子,也用的是敬語“您”。
施霄軒:“……”
“這是你給我做的嗎?專門為我而做的嗎?”
施玥:“是啊,是??!小公子,今天是您的生日。我也沒有別的什么可以送給您……”
“啊,我說了吧,這么樣的東西,小公子怎么會喜歡呢?”
“可是小丹,他硬是說您會喜歡的!”
“真是的……”
他邊自個嘮叨著,邊慌不迭地把竹蜻蜓要收回去。
施霄軒急切地接過竹蜻蜓,興奮地打量它。
“真好看,我好喜歡!”
施玥呆呆地看他。
施霄軒目光閃閃地看施玥,面色不再有冷清,而是欣喜,而是感動。
“謝謝你!”
“這是我收到的,最喜歡的禮物!”
施玥看著他,心中感動,溫暖。
施霄軒:“你……”
他看著面前這個男人,猶豫了好一會兒。
“你……可以抱一下我嗎?”
跪著的男人怔了,呆呆地仰望著這個,高高站在自己面前的貴族公子。
貴族公子看著面前這個男人,目光那樣熱切,渴求。
兩人互相看著對方,目光相交,象被磁鐵吸住,緊緊不能移開。
也不知過了多久,一股寒風吹過來,跪著的人打了個冷凜,意識回到了現(xiàn)實。
他低下了頭。
施霄軒的目光黯淡下來。
他冷冷地轉過身,慢慢走出后花園。
……………
春雨剛過,空氣一片清新,人的精神也不由有些振作。
施光季手托兩個鐵球來回地轉動,悠閑地在花園里散步。
不知不覺走到后院的門口,他提起長衫,信步走了進去。
他依然烏發(fā)身健,目光依然凜人。
只是他烏黑的胡須中夾雜著些許白絲。
目光中多了幾分隱隱的惆悵。
他聽著鳥語,看著樹綠,聞著花香,心情也就漸漸開朗。
一個不經(jīng)心,手中的一個鐵球掉在地上,滾向草叢中。
他邁步正欲去撿,一只瘦小的手把它拾了起來。
他看見一個衣衫襤褸,面黃饑瘦的五、六歲左右的小男孩兒,正用他那肥大而破爛的衣衫擦拭著那個鐵球。
小男孩兒把鐵球擦干凈了,便笑嘻嘻地跑到施光季的面前,雙手捧著給他。
施光季懼然地看著這個小孩兒。
小孩兒看他這樣有點害怕。
施光季伸手接過了鐵球。
他認出這個孩子是施玥的兒子。
他看著小孩,孩子向他咧嘴而笑,露出一口整齊的白牙。
不知覺地,他伸手摸了摸這個孩子的頭。
施小丹眼睛亮晶晶地看著他。
在這樣清純的目光下,施光季久已沉濁的心竟然有些清涼的感覺。
施光季:“……”
施小丹:“你是誰呀?我怎么從來沒有看見過你?你到這里來干什么?”
施光季愣了一下。
施光季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確實很少來這個后院。
這個有些荒蕪的院子。
偶爾到這里來,也沒怎么看見過這個小孩。
這個孩子長得可真是清秀。
可就是,太瘦弱了。
施光季的心,隱隱的有些疼痛。
施光季:“你在這里干什么?”
施小丹:“我在玩抓石子,你想玩兒嗎?”
施光季:“……”
施小丹:“你不會玩嗎?來吧,我教你玩,挺好玩的?!?p> 說著,施小丹就蹲下身,給身邊這個男人示范起怎么玩抓石子。
施小丹抬頭看他:“怎么樣?喜歡嗎?”
在他這樣單純的目光下,施光季竟然回答了問題。
他朝他點點頭。
施小丹拉起他的手,把石子放在他的手上,
“來啊,你來玩吧!”
“我們來比試看誰抓的石子多!”
年過半白的老將軍竟然傻乎乎地蹲下身,跟著這個五六歲的小孩玩起了游戲。
這一老一小很認真地玩著。
不時發(fā)出歡愉的笑聲。
也不知過了什么時候,在他們的不遠處來了一個人。
佝僂著身子,呆呆地看著他們。
初春的風還是很涼的,裹挾著雨氣,吹打著他的身軀,吹打進了他的心里。
他看著這一老一小和諧快樂的場景,心里真是百種滋味。
甚至有些淡淡的溫暖,淡淡的欣慰。
然而,過后卻是濃濃郁郁的悲涼。
濃濃郁郁的自卑,濃濃郁郁的無望……
這個施府最下賤人的心,一陣一陣的疼痛。
施小丹抬頭看見他:“爹!”
施光季聞聲看去,正與施玥目光相遇,兩人都呆住了。
施小丹跑過去拉著爹的手。
“爹,我跟這個爺爺正在玩抓石子,好好玩!”
施玥低下頭,眼睛躲避著施家這位至高無上的人物。
他拉著孩子向施光季跪下,磕了個頭,站起來急急慌慌地跑開。
留下施光季一個人在那里。
手里攥著幾顆小石子。
…………
這個叱咤疆場,血雨腥風殺敵無數(shù)的老將軍剛硬的心,此時此刻,感覺到好痛哦!
剛才那個憔悴不堪,傷痕斑駁的人,會是自己的兒子,施玥嗎?
他看自己的目光,生疏而提防。
甚爾還有懼怕。
那個小男孩兒,是自己的孫兒!
想到施小丹,他心里蕩起一縷愉悅,甚至還有淺淺的甜蜜。
這個小孩兒真是可愛,機靈。
可是……
他的眉頭又緊鎖起來。
這孩子的父親……
施光季抬眼,去尋找那對父子,可是已經(jīng)沒有了蹤影。
他不由得嘆了口氣。
那個蓬頭垢面,衣衫破爛不堪,一身傷痛的男人……
是自己的兒子。
這個兒子,看自己的目光,是那樣的悲涼,那樣的孤獨,那樣的自卑……
那樣的陌生……
遙遠……
這個兒子現(xiàn)在如此的不堪,自己也是有責任的。
他的母親……
施光季的心陣陣地作痛。
蘿兒……
這個沉睡在自己內心最深處的女人。
自己此生最愛的女人。
為了她,自己拋棄了所有的妻妾,甚至可以為了她,而放下榮華富貴。
放下一切!
只要能和她相伴一起。
可是……
在自己受了重傷,奄奄一息的時候,她卻跟別的男人跑了!
而那個男人,就是把自己打傷的那個人。
施光季想到這里,心在流血。
如此的恥辱。
如此的痛苦。
如此的恨!
可是,就在自己已經(jīng)絕望的時候,她的妹妹倪兒,卻抱著一個“呀呀”啼哭的嬰兒回來了。
把孩子放在自己的手上,只是說了句,“他,是你的兒子!”
“姐姐,已經(jīng)不在人世了!”
…………
施光季剛毅的眼眶濕潤了。
…………
自己有多么的疼愛這個兒子啊!
他的面容,他的性格跟他的母親一模一樣。
可是自己的心中,那份陰影,那個疙瘩!
揮不去,解不開。
愛他,卻又不愿意去愛!
不愛他,可是卻又摯愛著他!
讓自己,該怎樣來面對他?!
無法去親近他,卻又時刻關注他。
可是,這個孩子卻與其他的孩子不一樣,對自己總是那樣的小心翼翼,躲躲閃閃。
他與自己沒有父子的親近,只有陌生人的隔閡和遙遠。
施光季把追隨自己一生的寶劍——紫玉,贈給了這個兒子。
這樣的愛,這樣的器重!
可是,他竟然背叛了朝廷,投靠了敵人!
令人痛心,令人極度的失望!
這么多年了,他也淪為施府的賤囚。
自己,刻意地回避著他,回避著一些事情。
也許是逃避吧!
不愿意去面對。
自己,再也沒有與他有任何的交集。
自己能夠做些什么呢?也不知道,應該做些什么。
“唉……”
他深深地嘆口氣,轉過身,低著頭,一步一步沉重地走出了后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