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慶送殷青筠和陳氏出了院門,才抹了把額頭上的熱汗,僵硬的笑臉軟下來,低聲勸道:“大姑娘今早實(shí)在不該......那永昌伯深受帝寵,剛?cè)毋暳司砰T提督,大姑娘豈可出言辱罵他唯一的獨(dú)子,也難怪相爺大發(fā)雷霆了……”
殷青筠冷笑了聲,沒理會他的勸告,轉(zhuǎn)身扶著母親便向著清風(fēng)苑回去了。
路上,玉嬤嬤還欣慰地說了句:“所幸姑娘知道疼人了。”
陳氏轉(zhuǎn)頭看向女兒,眼眶微紅,一張慘白無血色的臉上篤然涌現(xiàn)兩片刺紅,殷青筠看得心疼,險些就要當(dāng)眾又哭一遍。
“母親盡管安心,女兒曉得分寸,日后再也不會忤逆父親叫他生氣了?!彼布t著眼眶,帶著幾分鼻音說道。
后院里的茵綠惹人,叫人看了心里舒坦,偏迎面的石子路上走來一個身姿纖柔的少女,穿著一襲淡綠色曳地長裙,是京城中最時興的款式面料。
“請夫人安,請姐姐安?!?p> 殷青黎雖是相府庶女,但陳氏從無苛責(zé)過她,又因殷正業(yè)對她的生母林姨娘十分寵愛,殷青黎在吃穿用度上甚至超過了嫡女的制度。
殷青筠對此并不上心,反正她的衣物首飾都是宮里賞下來的,殷家置辦的東西她向來看不上眼。
殷青筠往陳氏身前站了站,卻是腳步未停,徑直扶著陳氏往僅容兩人的石子路上走。殷青黎一時慌張,不知該讓還是不該讓,殷青筠出口就似冰棱一般刺骨:“閃開。”
殷青黎從未見過她這么不講理的一面,心神一慌跳下石子路,跳到草堆里去了。
那草堆下面是早晨粗使嬤嬤們剛積在一起的淤泥枯枝,殷青黎好看的繡鞋立即被泥水染臟。她漂亮的一雙眸子瞪向殷青筠,“你敢推我?”
殷青筠目光凜冷,“我推你?我哪只手推你了?誰看見了?”
自然是沒人看見,因?yàn)橐笄囿薷揪蜎]有推她,是她自己跳進(jìn)那堆污泥里的。
殷青黎有一瞬間氣得面容扭曲,旋即舒展開眉眼,微微一笑。
殷青筠依舊沒什么好臉色給她,“身為庶女,一點(diǎn)規(guī)矩都沒有,改明兒我讓宮里的教養(yǎng)嬤嬤來教教你如何對主母嫡姐畢恭畢敬?!?p> 她敲打警示的話,落在殷青黎耳中,十足十地成了炫耀和輕嘲,那股高高在上的感覺讓殷青黎差點(diǎn)咬破下唇。
旁邊的丫鬟映月見狀拉了拉她的袖子,提醒她這并不是和大姑娘爭吵的好地方。殷青黎青青白白的一張俏臉上強(qiáng)擠出笑顏來,雙手交疊在小腹處對殷青筠和陳氏行了禮,“青黎不知禮數(shù),請母親責(zé)罰?!?p> 殷青筠眼眸一沉,還想再敲打她幾句,陳氏拉著她的手突然道:“昨日宮中來了些賞賜,軟軟,你陪我去挑幾件喜歡的。”
殷家因?yàn)殛愂系木売?,總隔三差五就收到宮中的賞賜,都是屬于清風(fēng)苑的,殷青黎的菡芍苑也會分到些。殷青黎聞言張了張嘴,將臟污的繡鞋藏進(jìn)曳地的長裙里,抬頭看向殷青筠,等著殷青筠如往常一樣開口喊她一聲妹妹,再拉著她同她一起去挑幾件。
殷青筠臉上的笑容回了溫,轉(zhuǎn)頭看向陳氏,點(diǎn)點(diǎn)頭:“好。”
殷青筠看都沒再看殷青黎一眼,扶著陳氏從長長的石子路走了。
殷青黎在后頭氣得咬牙跺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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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青筠扶著回到清風(fēng)苑,屋里迎出來一個模樣精明的嬤嬤。
“誒,夫人您可算回來了,屋里熱著五谷粥,您去喝些?”
殷青筠微微瞇眼,捋開她伸過來要扶陳氏的手,語氣寒涼道:“母親在我屋里用過飯了,那粥就拿去倒了吧?!?p> 金嬤嬤一臉的莫名其妙,傾身替陳氏掀了簾子,不贊同道:“那老奴便留著,晚上夫人再喝也是一樣的?!?p> 殷青筠的目光陡然一寒,連著周遭的陽光似乎都黯淡了許多,原是一團(tuán)厚重的灰云擋住了太陽,金嬤嬤心下打鼓,捏著簾子邊角的手緊了緊。
殷青筠道:“母親一向脾胃不好,你竟敢拿這種東西隨意糊弄!”
陳氏已經(jīng)半只腳跨進(jìn)了屋子,聞言扭頭看了眼女兒發(fā)寒的面色,十分不解。向來在她面前極其乖巧的軟軟,怎么今日見人就嗆,火氣這么大。
玉嬤嬤和青嵐面面相覷,都不知殷青筠此番作態(tài)是為何。
金嬤嬤應(yīng)聲道:“是是是,大姑娘,老奴日后一定盡心照顧夫人!”
玉嬤嬤扶著陳氏進(jìn)了屋,殷青筠隨后也提著裙擺邁過門檻,卻是偏頭眸光淬了針尖一樣犀利地看了金嬤嬤一眼。
那眼神看得金嬤嬤心中慌得很,連忙低頭不看再多看。
青嵐隨后跟上去,金嬤嬤拉住她,低聲問道:“大姑娘今日為何這般火氣?”
青嵐面龐白凈,嘴唇十分秀美,但向來是張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嘴。她淡淡笑道:“還不是因?yàn)楹拖酄旚[了一架,如今那火氣還未散,勞嬤嬤你多擔(dān)待了。”
“哪里哪里,青嵐姑娘說什么擔(dān)待不擔(dān)待的,折煞老奴了。”
金嬤嬤點(diǎn)頭哈腰,滿是褶子的臉上對著青嵐訕笑。
青嵐隨后進(jìn)屋。
不多時,殷青筠把屋內(nèi)其他伺候的小丫鬟全部趕了出來。
金嬤嬤頓時覺得蹊蹺,精明的三角眼瞇了瞇,見無人注意到她,轉(zhuǎn)身大步離開院子往菡芍苑的方向去了。
屋內(nèi),陳氏很是不解,喚了聲:“軟軟?!?p> “茶涼了,奴婢去沏壺?zé)岬膩??!鼻鄭苟酥鴿L燙的茶壺又出了屋子。
殷青筠拉著母親坐在榻上,摸著她消瘦的腕子,抿唇道:“母親,那金嬤嬤是林姨娘的人,你切勿再用了,若是怕父親問起,那就打發(fā)到外院去,再也不要讓她進(jìn)內(nèi)屋了?!?p> 陳氏端莊的面龐有些無力蒼白。
殷青筠板正了臉,看向一旁站立的玉嬤嬤,冷聲道:“玉嬤嬤,你可聽清了?”
“聽清了。”
玉嬤嬤善知人情世故,聽殷青筠這般說,自然也猜得出其中幾分意味,應(yīng)聲道:“姑娘只管放心,老奴我定然好好護(hù)著夫人?!?p> 殷青筠眼底的濃沉并未散去。
當(dāng)初母親因?yàn)樗徊〔黄?,本就是藥入膏肓彌留之際,偏那金嬤嬤吃里扒外將殷青黎的庶母放進(jìn)了屋里來,重病的母親受不得刺激,竟被林姨娘活生生地氣死了。
重活一世,她決不會再讓那些宵小傷害她最愛的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