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多事之春3
自從言入道在青雀島上露出“真面目”以來,受苦受難的是一群管事,不被理解的仍然是這一群管事,蓋因他們大多都是從鏡海那邊追隨言玖夜而來,并非九州遺族,也不不夠資格自稱是言玖夜麾下嫡脈,當年選用他們管理青雀島這一浮海閣機密之地時就有不少人表露不妥,明面上的,背地里的,早些年可以說是數(shù)不勝數(shù),他們只好用自身能力來證明主子的選擇沒錯,哪里知道一朝遇上個浮族來的長老,又要被人詬病奴性入骨,不配在言玖夜麾下做事。
若說這一切皆因羅管事先卑躬屈膝,倒也不對,他們的父輩祖輩世世代代在鏡海的那一邊為這些長老驅(qū)使,自己便不是哪一位長老麾下做過事的,作為普通人,他們也自然存有畏懼的心理。又因為主心骨言玖夜遲遲不歸,言入道那有些發(fā)蠢的狂悖也不似假的,是人自然就有趨利避害的本能,可一等他們低了一次頭,便再也抬不起來了。
“我等為少主人麾下,不可讓外人說我等沒規(guī)矩?!薄_始的時候,他們還能這樣安慰自己,但其實誰都知道,這不過是為了面子上過得去,君不見那些身份低微到只能坐灑掃活計的婢仆們都開始說小話了么,也不知道等言玖夜回了青雀島,知曉這些日子發(fā)生的事情,會有多少人還能留下。
隱隱的,這些人都有些怨恨羅管事,這是一種保全自己的遷怒,他們覺得他不該領(lǐng)頭對言入道低頭,羅管事就該好好地管理青雀島,而不是每日都帶著他們?nèi)ゴ蟮钌下犙匀氲赖暮詠y語!
羅管事本來并不在意這些人的想法,他想,清者自清,他并沒有做錯事,只是用了一種迂回的辦法處理,畢竟真要和浮族長老對上,最終也不一定是他們占上風,不過是被罵幾日,哪里不能忍了?
但他也很慶幸言玖夜此刻回來了,還一眼就瞧出他的苦心。自家主子就是這般好,若是自己人,便是所有人都說他犯了錯,言玖夜也會親自問一問再做處理。
這卷從浮族送回的情報,如今正是羅管事翻身的有力證據(jù),但也不夠驚艷。他不知道雀蓉之前罵了他什么話,但確實如雀蓉所說,言入道只是個二等長老,雀蓉以為羅管事沒能看出長老玉牌的破綻,但這怎么可能?言入道倨傲,上島時也要守青雀島的規(guī)矩,將身份玉牌拿出來給他瞧,他是晃了一下便收了回去,但羅管事也能確定那是真的身份玉牌,玉牌上陰刻的圖樣有些許差別,便是長老等級的證明了。
只是羅管事表面上裝作見了長老玉牌便好生惶恐,不敢再多看一眼的模樣,將所有人都騙了過去罷了。
言玖夜道:“若要將人騙過去,先要讓自己也信了這些,你這回做的很好。往常你有些過于冷靜,倒顯得諸事不在意,有些漠然了,今日我見你,發(fā)覺你較之以往更沉穩(wěn)了,也更有人氣兒了,更夠打磨心境,便是一大收獲,如何說自己無能呢?自然,若說精明,倒真的還算不上太精明,你日后還要好生練練,青雀島給誰管著都不如你管著叫我放心。”
羅管事面對這話,有些難得的赧然。三十而立,頭一回在人前臉紅,叫言玖夜好一陣打趣:“原來以前不是漠然,是不知怎么與人相處,害怕叫人知道你還會臉紅,才會少言少語?”
羅管事道:“主子若覺得是,那便是了。”
言玖夜挑眉:“這話說來就沒趣兒了。”
羅管事便又沉默了下來。
言玖夜又仔細看完了那卷絲絹,執(zhí)筆人敘述詳盡,不略過絲毫細節(jié),字字句句寫下來著實壯觀,但也不難閱讀。單看這份東西,誰能想到這樣一個不爭不搶縮頭一輩子的老人在這段時日會在青雀島上作威作福呢?
言玖夜道:“‘畫龍畫虎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啊。這樣一個人,竟然在鏡海那邊蹉跎至六十余歲,也不知是他能忍,還是因為近來才有人找上了他,要用他?!?p> 羅管事道:“屬下也覺得這人太過于順風順水了,浮族之中長老無數(shù),與王族血脈相遠者皆為二等長老,其數(shù)量之多,難以想象,按說不應該有人可以這樣安逸。他不爭,也會有人爭搶他的?!?p> 浮族雖是以族為名,但也是以血脈聚集,族中有王族,成王者便是全族的主人,其實就好像九州的這些王朝一樣,那些長老們算來也都有王族血脈,皆是歷代爭王戰(zhàn)中的失敗者的后裔,多年發(fā)展下來,血脈近的手中權(quán)力自然不俗,血脈遠的也如同九州這邊的遠親宗室,無權(quán)無勢,徒有虛名而已,這便是長老等級之分的由來。
言入道不太可能沒有隱藏,恐怕如今這般狂悖的樣子也是裝出來的,浮海閣倒是不怕這樣的人惦記,畢竟那些一等長老也日日念叨著要插手管理浮海閣。只是,言入道如此高調(diào),好像并不在乎被看出來自己是在做戲,羅管事怕他,或者說他背后的人所圖甚大。
“不過,你騙他,他亦騙你。”言玖夜拿出一只信筒來丟給他,叫他自己看,“這番較量本來也不好說是誰更勝一籌,我原也不覺得他有什么值得費盡心力去防備的,但方才他只是放出一只鴿子,就把我試了出來,這人不簡單是真。羅管事,你管理失職也是真啊?!?p> 信筒里放的并不是專門用來傳信的信箋或是絲絹,只是尋常衣物撕下了一小塊,羅管事手上一顫,道:“這,這是青雀島上用作婢女衣物的料子?!?p> 雖然這布條上空白一片,并未寫過半個字,但青雀島上出了叛徒,這叫羅管事心道不好,大不好了——這可比對著長老卑躬屈膝要嚴重得多了。
“可見人言不可盡信,人心難料,對不對?呵。”
那一聲輕笑悠然,婉轉(zhuǎn)如斯,卻陡然有一股寒涼之氣自羅管事心中升起,叫他心神俱顫,叫他茫然地望著那榻上的女子,一時間竟無言以對。
那女子臥在一片柔和細錦之中,體態(tài)輕軟,慵懶的神態(tài)中卻見一縷輕煙般朦朧的光彩,遠看如畫,近瞧卻仿似輕紗微攏,由朦朧中傳出刀劍嗡鳴的尖銳之聲,讓那一直溫和、輕言輕語的女子立時變得讓人生畏,如妖似魔,不可觸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