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神醫(yī)與姑娘1
去年雪不多,今年春天稍早,剛剛似放了點春意。春時雨還未下,合川兩岸的柳枝已經(jīng)抽了點綠出來。
晨起時的霧水微涼,凝成水珠掛在星星點點的綠色上,人們撥開早晨的薄霧,開始一天的勞作。
一河寂水自慶陵往東,把九州大地分了南北。上游罕見人跡,中游恰巧經(jīng)過武林風雨地,下游水網(wǎng)密集,有諸多渡口。
南向金陵,燕橋雖是一小鎮(zhèn),卻因背靠南北有名的藥集,故而熙熙攘攘,人聲鼎沸,在略有苦意的藥香之中能遇見四海的來客。
客人都道千古藥鎮(zhèn)一燕橋,連神醫(yī)沈家都在此落戶,臨莊外臺階上的青意也似沉淀歲月悠悠,百年生死。
然而這日,燕橋卻出了樁蹊蹺的人命案。
是時農(nóng)時,不是天干物燥的時節(jié),燕橋渡口叫賣瓷器的吳老漢家卻著了火。大抵是在黎明時分燃起的,恰在人最疲累的時候,等鄰居發(fā)覺不好,趕來救火便已經(jīng)晚了。
燕橋雖小,卻因特殊,也設了衙門。不多時,便有官差趕到,先是幫著救了火,再進去查看,才發(fā)現(xiàn)這吳老漢一家竟無一人生還。
這火從廚房燃起,吳家一家五口,三個大人都死于此處,尸骨化為焦炭,搬運時稍不小心就可能化了灰。剩下吳家兒媳和一個嬰孩尚在房中,死于窒息,好不凄慘。
住遠住近的人聽聞此事,不管是否相熟,都懷揣著善意來為五個同鎮(zhèn)的人送行。人群之中也不乏外地的客商,在路過時聽聞了情況,也不由得投來唏噓的一眼。
人世間最難預料的便是生死。
但捕頭卻覺得不對勁——一場大火,若是困于屋中來不及逃生,倒還有些可能,但就這么一處農(nóng)家小院,院墻低矮,鄰居竟然沒能及時發(fā)現(xiàn)此處異樣,而吳家的房屋也不過是土坯房,門還是木板的。捕頭看過周邊人家,大多都是一副薄薄的木板門,抬腳一踹就能破門而出,這吳家三個大人,竟生生困死在廚房里。
雖然現(xiàn)場確有掙扎的痕跡,但……
不對勁!
捕頭皺起眉頭,心道難道是仇殺?
他走進屋中,想要尋找出蛛絲馬跡,但這時捕快來報,說是查到吳家一些情況。
原來,這吳老漢妻子在前年生了場重病,為了治病,吳家將家中親友都借了個遍,鄰居也作證說是今春就有吳家親戚前來討債。而吳老漢一年辛苦也不見得能夠攢下零頭。
捕快猜測:“許是他覺得沒活路了,一時想不開?”
“所以拉著一家去死?”捕頭依舊鎖緊了眉頭。
此事有據(jù)可循,推測也看似合理,但他就是覺得有些不對。
這時有一人打著扇子從人群之中冒出頭來,似是沒看見衙差的封鎖,大搖大擺地走進吳家小院。
他一身灰錦的舊衫,看似不起眼,卻是個來頭不小的。捕頭一見他,抬手阻止了底下人的呵斥,上前拱手,恭恭敬敬地喚了一聲:“沈三爺。”
這來人正是當世神醫(yī),沈家家主,沈叔奕。
他搖著扇子,權當是回應了。
“三爺怎么來了?這地方著實臟亂了些,怕是怠慢了三爺?!?p> 沈叔奕擺擺手:“我聽聞此處出了滅門案,好奇過來瞧瞧是怎么個滅門法?!?p> 他說完也不管旁邊人的臉色,先是看了吳家?guī)缀趸业哪嵌咽?,又轉身去看留有全尸的吳家兒媳和嬰孩,斟酌一會兒,還是摸出了一根銀針,在那兩具尸身上查看了一番。
他輕笑,說不出是蔑視還是冷:“在燕橋用毒,又不全遮掩了,是以為我沈叔奕老眼昏花糊涂了不成?”
捕頭聽了他的話,滿面震驚:“用毒?”
晴天霹靂都不如他這話來的震撼,直叫人如被當頭一棒,回過神來又背后生冷。
捕頭的直覺被證實了,但“毒害”?!乖乖,他沒經(jīng)驗?。?p> “三爺,仵作并未在這兩具尸身上查出有何毒物,大火起時,她們也確實還活著。這……”
難道是什么能夠使人失去力氣的藥物?不,不對呀,屋中是有掙扎痕跡的,仵作也確實未從這一家子身上探查出什么藥物痕跡,這又如何解釋?
燕橋上次出人命,是個外地客商帶著他懷孕的外室,被自家夫人千里追來逮個正著,爭執(zhí)之中將那外室的肚子弄沒了。若是這吳家的案子不是意外真是人為,還不是普通放火,是下毒之后再放火,用的還是難以察覺的毒,這該是多惡劣。
這世上真會有如此惡徒,跑來燕橋這么一個小地方,用這樣的手段,殺一個普通老漢一家人?
沈叔奕卻對此毫無興趣。他捏著那根看似沒有絲毫變化的銀針,仿佛這上面有什么寶貝,比人命關天的事情還高了去了。捕頭竟還聽見他囔囔道:“這么少見的東西,用在此處,真是浪費?!?p> 旁邊幾人,臉色都有些不好。
捕頭硬著頭皮再一問。
沈叔奕收好東西,回以疑惑的一眼:“這不是你們的責任所在?怎么,還是說怕我看走了眼,誤導了你們?”
捕頭連稱不是,不敢再疑。
沈叔奕顯然心情不錯,打著扇子走了,與捕頭擦肩而過時,低聲道:“這事情,本該同你們普通人遠著,就是你不怕死去查,也是什么都查不到的?!?p> 捕頭苦著臉,眼見著沈三爺離去,從他的話里,大概猜到這是與“江湖”有關,可依舊不明白一個普通老頭會和那個腥風血雨的世界有什么牽連。因為沈叔奕心情好的一句提點,或者說警告,他連一句追問線索的話都不敢說出口。
——燕橋山好水好,沈三爺住在鎮(zhèn)外山上的臨莊里,莊子外頭有一百零八級臺階,每年跪死在上頭的人還少么?哪怕他手指縫里漏出了點東西,也叫人不敢過多奢求。這從來就不是個能輕易與人方便的主。
就是所謂神醫(yī)無情。
這一樁衙門的仵作驗不出來的“毒殺案”,雖然沒人懷疑沈三爺?shù)脑挘瑓s奈何真的尋不到半點蛛絲馬跡,衙門也不得不將此案束之高閣,徒積灰塵。
那瀟灑的神醫(yī)才不管這些,趁著天氣晴好,換了身衣裳趕著去和姑娘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