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利亞特修女·其十四·長夜漫漫，處處險惡

　　見到瓊恩如此篤定，萊斯也不復(fù)多言，只是打定了主意，等到時候如果場面失去控制，他就把瓊恩帶走，完成羅莎交代的任務(wù)，也就算了不辱使命了。順便還能讓這個自以為是的青年好好認(rèn)清他的存在到底是一個怎樣的笑話。

　　俄而，天光漸亮。

　　梅麗珊卓起得自然也是很早，她如常照料病患后，施施然走向了瓊恩，“我昨夜在火焰中看到了許多景象?！?p>　　瓊恩早就規(guī)整好了那些弓箭，正要往房間里添點(diǎn)爐火，準(zhǔn)備等會兒洗個臉吃頓早飯，轉(zhuǎn)頭看著梅麗珊卓風(fēng)姿卓絕又帶幾分神秘的臉龐，表情淡然道，“我昨晚也在夢里看到了許多景象。”

　　梅麗珊卓的看到的東西是可以自己選的，他卻不行，這真是相當(dāng)雞肋的功能。

　　紅袍女祭司試探著看了看瓊恩，緩緩在壁爐旁的椅子上坐下，舉止優(yōu)雅地慢條斯理道，“我看見的，并不只是厄索斯大陸的事情。昨夜，您的哥哥在北境舉行了婚禮?！?p>　　瓊恩的放柴火的手頓了頓——如果羅伯娶的姑娘是那個叫作簡妮維斯特林的小護(hù)士，那么，他們的婚禮勢必會成為一場悲劇。

　　他勸過羅伯，分析過利弊，甚至提及簡妮可能是泰溫有意安排的人，只是，羅伯是否會聽，又是另當(dāng)別論。

　　梅麗珊卓望著瓊恩，片刻后淡淡道，“您的手有些發(fā)抖。”

　　瓊恩不動聲色添好最后一塊木頭，神色鎮(zhèn)靜自若，低聲道，“我曾經(jīng)和羅伯情同手足?！?p>　　他的身份或許是假的，這個世界對他來說曾經(jīng)也是虛構(gòu)的，但是偏偏就那么一天，他真正融于這個世界，有血有肉有聲有色活了這許多年。所有人比起曾經(jīng)作為一個旁觀者而言，更加鮮活地出現(xiàn)在了他的生命之中，是曾經(jīng)躺在病床上的自己從未有過的體驗(yàn)。

　　他根本做不到無動于衷。

　　但所幸，瓊恩很是理智，他起身拍拍身上的塵土，輕聲道，“不過，我想他應(yīng)該沒事。如果他出了任何意外，你應(yīng)該都不會再戰(zhàn)斗前的一刻告訴我，來攪亂我的心思。”

　　話鋒一轉(zhuǎn)，瓊恩眼神中帶著些許洞悉一切的銳利，緩聲道，“你要測試光之王指定之人也不是大事，不過我不喜歡被人三番五次懷疑，你若忠于自己的信仰，就不應(yīng)該總是質(zhì)疑，否則信仰又有什么意義?！?p>　　梅麗珊卓的眼神里跳躍過兩道光芒，隨即黯淡下去，她站起來，微微欠身，不卑不亢回道，“我欣賞并敬佩您的冷靜。不過，令兄的確是在昨夜舉行了婚禮，但我從未想過這樣一個消息會讓您誤以為我是在考驗(yàn)?zāi)?。畢竟，灤河城的弗雷家偶爾有一個貌美的姑娘，且有幸在綺年玉貌之時和北境之王喜結(jié)連理，應(yīng)當(dāng)算得上是喜事一件?！?p>　　瓊恩微微揚(yáng)眉，點(diǎn)了點(diǎn)頭。他這才想起，自己對于血色婚禮是本能第一反應(yīng)，梅麗珊卓并不知道有這么一場前車之鑒，又怎么會以此來考驗(yàn)自己？

　　或許是他本就有些緊張過度了。

　　“沒什么，你退下吧。”瓊恩望著壁爐的火焰，只希望這清晨時分的寒氣可以盡快被驅(qū)散。

　　梅麗珊卓深深看了瓊恩一眼，走出了房間。

　　吃過早飯，瓊恩照舊在照料著所有的病人，順便進(jìn)行審核篩查，他將在這里的人們分成四種：

　　病重到無法自理的；

　　病重，但尚可自行走動的；

　　病情很輕，有余力照顧他人的；

　　身強(qiáng)體壯，甚至可以參加戰(zhàn)斗的。

　　瓊恩讓有病在身的人們分批次集中到修道院的一角，而身體健康的人則拿上了用以自保的武器，按照瓊恩指定的位置分散站位——自然，少不了一部分的逃兵，不過這也在瓊恩意料范圍之內(nèi)。

　　午后，人們將院中的所有糧食酒水集中到了一起，吃了最后一頓飯。

　　“我想，敵人會在今夜抵達(dá)，大概是四五百人的樣子?！杯偠髡Z氣很輕松，并不十分凝重，以至于所有人一開始都以為他在開玩笑。

　　不過，在他分析了局勢之后，眾人漸漸臉色變得難看起來——

　　依據(jù)瓊恩所說，總?cè)藬?shù)上，他們雖然占了一點(diǎn)點(diǎn)微弱的優(yōu)勢，可是剔除生了病的那些，真正能參戰(zhàn)的不過四五十人而已，還包括了梅麗珊卓、萊斯、與瓊恩。

　　那么真正交戰(zhàn)的話，事實(shí)上根本是戰(zhàn)力懸殊，還沒開始打，結(jié)果就已經(jīng)顯而易見了。

　　五十個普通人對五百個泰洛西精兵，他們并無任何勝算。

　　唯一可以仰仗的，不過是地形而已。但是，這只是一座修道院，而不是任何堡壘，沒有防御措施，被攻破，也只是時間而已。

　　“我們……會死在這里嗎？”對瓊恩萬分景仰的小男孩有些害怕地抬起了頭，看了看瓊恩，弱弱問了一句。

　　瓊恩摸了摸這個粘了自己兩天的小男孩，手指輕輕順了順?biāo)稚木戆l(fā)，笑道，“雅克布，凡人皆有一死?！?p>　　雅克布低下頭去，格外地低落。

　　隨著時間漸漸推移，日薄西山，漸近黃昏，眾人像是被宣判了死刑一樣，表情極其難看。

　　“但是，不是今天?！?p>　　瓊恩的聲音有一種穩(wěn)定人心的力量，眾人抬頭，只見他緩緩倒了一杯乳白色的渾濁液體到碗里，慢條斯理喝了下去，隨后輕輕嘆了口氣。

　　“原料倒是不錯，只可惜時間緊湊，做出來的跟酒釀差不多?！?p>　　瓊恩這兩日找了人與他一起，企圖將小麥釀成私生子，奈何時間不夠，氣候不同，白酒沒制成，倒是做出了酒釀。純度更高的不是用作給病人身體消毒，就是另做他用。因此喝到嘴里的，也就只有這點(diǎn)酸酸甜甜略帶酒香的東西了。

　　“這款私生子2.0，敬我們所有人，愿我們?nèi)缫安菀话?，生生不息?！杯偠靼淹氲節(jié)M酒，依次遞了下去。

　　“生生不息。”

　　眾人飲下酒釀，倒是覺得別有一番風(fēng)味。

　　雅克布有些好奇說道，“我在泰洛西長大，那里盛產(chǎn)梨子白蘭地，可是我從未嘗過那種酒。因?yàn)樵靸r太貴，都是供貴族們飲用的，又或是賣到多恩及其他國家，我還是第一次喝酒?！?p>　　瓊恩笑笑，并不多言。

　　眾人默默不語，享受著最后的安寧時光。

　　雅克布喝多了酒釀，畢竟年幼，也有幾分醉意，他歪著頭看著瓊恩，用孩童特有的稚嫩語氣說道，“瓊恩，你一開始讓我們洗澡的時候，我以為你一定是瘋了。沒想到，你治好了我們許多人。我作為孤兒，從小吃不飽飯，到處遭人白眼，一直沒覺得大君有什么好的，可是，如果是活在你這樣的人的統(tǒng)治之下，我應(yīng)該能活得不錯?！?p>　　瓊恩微笑，心中嘆了口氣，這不過就是時代蒙昧造就的無知，因?yàn)榫R的跳蚤窩的孩子們就很少喝到干凈的水，更別提用來洗澡了，瘟疫、疾病因?yàn)槟切┵F族老爺們?nèi)鐜丛璧乃鴰砦廴緦?dǎo)致，以至于許多地方的人們都認(rèn)為洗澡會致病，事實(shí)上，只要水源干凈，對身體健康百利而無一害，加上梅麗珊卓的照顧，更是好得快許多。

　　所以，嚴(yán)格來說，并不是他的功勞，這孩子再給他戴高帽子，怕不是活不過下一章。

　　不過，他還是溫柔地摸了摸雅克布的頭，“我有一個妻子，她懷了孕，我希望將來她生的孩子也能像你這么崇拜我。”

　　眾人微笑。

　　一片溫情脈脈之中，有一個人影從門外走過，正巧與姍姍來遲的梅麗珊卓擦肩而過。

　　梅麗珊卓回頭望著那人影，神色肅然，“已經(jīng)不是說笑的時候了，敵人已經(jīng)靠近，而夜幕也將來臨，長夜漫漫……”

　　她凝視著瓊恩，后者頷首，輕輕應(yīng)答道，“是的，長夜漫漫，處處險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