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章 所見之物
哪有一上來就夸人的道理?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司朔瞬間就警覺起來。
“老前輩,您找我,有事?”
高帽老頭兒回首,對那位正在收拾棋盤的同伴道,“老伙計,這小子你瞧瞧,如何?”
“挺好的,”他并未放下手中活計,頭也不抬的答道。
二人雖是在討論司朔,卻把正主晾一邊兒去了,但司朔卻并非有任何不耐煩。
掌門同樣如此,將司朔帶到后,他甚至沒有被正眼以待,卻仍將身體站的筆直,像顆楊樹似的立在一邊,活脫脫的仆役相。
司朔有些好奇,捅了捅站崗的掌門,傳音道,“掌門,這兩位,什么來頭?”
明知道在面前二位境界深沉如海,傳音這種手段就是兒戲,但司朔也不擔心。掌門接到傳音后,身體紋絲未動,但一道淡淡的靈力波動卻傳了過來。
“這位帶高帽子的,是云天宗上任掌門,也就是我的師傅,道號明決子。那位在收拾棋盤的先生則是你師傅的師傅,也就是你的師祖,道號凌劍君。”
這兩位都是千年前的人物了,但司朔對他們并不算陌生,尤其是上任掌門,明決子,號稱萬年以來宗內(nèi)天賦最高之人,百歲之齡就已突破脫胎境,在一千歲的時候正式入了逍遙,隨后將位置傳給現(xiàn)任掌門,自個兒去清修了,算是歷代掌門中最不管事的一個家伙,而另一位凌劍君,也就是自己的師祖,想到他,司朔的嘴角不禁開始抽搐起來。
在靈竹峰大殿上,專門有一塊兒地方擺著歷屆峰主的牌位——因為靈竹峰出劍修,而劍修多以殺伐入道,在戰(zhàn)斗中隕落已經(jīng)是家常便飯了,所以在司朔的印象里這位師祖應(yīng)該是個死人。但這不是重點,重點是在幾年前的某一天,七長老在殿中講劍,講到激動處,正好手里沒有趁手的劍,于是就隨手把這位凌劍君的牌位拿過來雕成木劍“biu”的一下射了出去。
“小子,你臉色好像有點差呀,”正當司朔回憶時,凌劍君的聲音飄了過來,他已經(jīng)收拾好了棋盤。看著他笑瞇瞇的老臉,司朔只覺得起了一身冷汗。
“難道小明那小子又在背后說了我的壞話?不過也不奇怪,我?guī)С鰜淼膸讉€徒弟里,就屬他性子最跳脫,不過天賦也最高,收的徒弟也是,要比我強多了。”凌劍君自言自語道,眸子里閃過一絲落寞。
“別多想,”明決子打斷了他的話,“都已經(jīng)過去了,況且現(xiàn)在還有更要緊的事要處理?!?p> “這是?”司朔用詢問的眼神看向掌門,掌門卻將頭偏向一邊,顯然不愿意回答他。
“好了司朔,別瞎猜了,你知道我們將你找來是做什么的嗎?”
哦,終于切入正題了?司朔立刻認真的回答道,“聽我?guī)煾岛驼崎T的話,您們二位似乎是因為蕊兒的事才找我的?”
“沒錯,就是你帶回來的那位遠古部落的女子?!泵鳑Q子一招手,地面憑空多出一口水晶棺材,棺材中靜靜躺著位青皮少女,容貌安詳,像是睡著了。
“蕊兒?她怎么了?”司朔瞬間有些慌神,這咋回事啊,和她見最后一面時還活蹦亂跳的,怎么就成了這幅模樣?
“你莫慌,”凌劍君安慰道,“她只是元氣大傷,在自我修補而已?!?p> 自我修補?有躺棺材里修補的嗎?又不是蝙蝠精!司朔顯然不信,但就在這時明決子開口解釋道,“她們這一族的修煉方式和正常修士不同,以煉體為主,正??勘灸芪仗斓仂`氣的話,想醒來得到猴年馬月去了,這幅棺材是我在某次探索古代遺跡的時候發(fā)現(xiàn)的,對于正常修士沒啥作用,但對于煉體修士來說則是不可多得的寶貝。”
這一番解釋倒還算合情合理,司朔也無話可說,只是繼續(xù)問道,“那既然她在恢復(fù),為何還要將我喚來呢?”
“這個嘛,一會兒你就知道了,”明決子賣了個關(guān)子,然后將棺材收了進去,“你知道這女子的境界換成正常修士的話,應(yīng)該已經(jīng)到了逍遙境,正常逍遙境修士的壽命只有一萬年,可她至少已經(jīng)在這世上待了了八萬年,你知道她為什么能活這么久嗎?”
司朔當然知道,蕊兒能活這么久的原因,是因為用了一門叫萬鬼鎖魂訣的詭異功法,但若他說出去了,顯然會引起更多不必要的麻煩,為了保險起見,他只得賣傻道,“難道她上輩子是屬王八的?”
聽到司朔的答案,兩位老人啞然失笑,顯然他們明知道司朔答不上來,但也不應(yīng)該是這樣不靠譜的答案。
“因為她修習了一門叫萬鬼鎖魂法的功法,不過也多虧了這個,我們也確定了她的身份,”明決子淡淡道,“蕊兒應(yīng)該是九萬年前南瞻洲一個大族的圣女?!?p> “九萬年前?南瞻洲?”
“沒錯,她應(yīng)該就是在那段消失的歷史中出生的,如果能喚醒她,對于我們了解那段歷史是有著極大幫助的?!?p> “所以,那到底跟我有啥關(guān)系呢?”司朔聳聳肩,“二位前輩,我不過是個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修士罷了,這件事似乎不該把我扯進來吧!”
“誰說的?”凌劍君反駁道,他眼中所帶的古怪笑意,讓司朔遍體生寒。
“這些東西本不該讓你知道的,但是,沒辦法了,你是親歷者,有這個權(quán)利?!泵鳑Q子伸出一根指頭,如劍一般,刺入司朔眉心。
下一刻,司朔眼中的世界,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改變。
掌門,明決子,還有凌劍君身上,多出無數(shù)條絲線,就如同他曾在圣姑郡中看到的那樣,那是靈力的具現(xiàn)化。掌門身上所纏繞的都是致精致純的紅色絲線,那代表他的境界深厚無比,而其中又夾雜了幾根淡黃色絲線。至于那兩位老人身上則看不到代表靈力的紅色絲線,整個身子都被淡黃色的絲線所包裹起來!
“那…那是什么!”這淡黃色的絲線勾起了司朔不好的回憶,難不成自己宗門的兩位前輩和拿個怪物有沾染,那自己的身份豈不是暴露了?在這一瞬間,他想了很多很多,甚至在某一刻他認為,自己的全部生活軌跡,都在某些人的掌控之中。
“看到了嗎?”明決子笑瞇瞇的問道。
“那些…那些淡黃色絲線到底是什么!”司朔近乎咆哮似的問道,如果他回答說跟那老怪物有關(guān)系,司朔打算二話不說立刻抹脖子——雖然絕對無法成功,但至少得表明自己的決心。
明決子眼中閃過一絲詫異,他不明白司朔為何會有這樣大的反應(yīng)。
“你別著急,我慢慢給你說道說道。”
“想必你也知道,紅色代表的是修士的靈力波動,在一定程度上可以反映境界的高低,毫無修為的凡人則是灰藍色,將死之人身上則會泛著黑色??傊?,每一種顏色都對應(yīng)一種狀態(tài),可唯獨沒有淡黃色?!?p> 凌劍君苦笑著補充道,“說實話,我們也不知道,淡黃色所代表著什么,但是每一位步入仙門境的修士,身上都會被淡黃色絲線纏繞,就連原本的紅色也會被替換成這個顏色?!?p> “這樣么……”司朔稍稍冷靜下來一點,掌門身上的淡黃色絲線很少,是因為他只是逍遙巔峰,還未步入仙門,而兩位仙門境修士身上都是純粹的黃色絲線,似乎的確和他們解釋的一樣,但司朔也不敢完全相信——畢竟他一共也只見過兩次,第一次的經(jīng)歷更為離奇,完全沒有參考價值。
“不過,這是我們曾經(jīng)的結(jié)論,在你來之后,似乎被打破了?!?p> “什么意思?”
“你看看自己?!?p> 司朔聞言,連忙低頭,然而所見的畫面讓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自己,同樣被這種顏色的絲線所纏繞,而且粗略看了一眼,其濃密程度還要高于兩位前輩!
哦豁,完蛋。司朔像是喝醉了,失魂落魄的跌坐在地,無光的雙眼緊盯著鞋尖,喃喃自語道,“這到底…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們還要我怎樣?”
司朔的表現(xiàn)完全出乎明決子和凌劍君的預(yù)料,他們以為司朔看到這幅場面后,最多會震驚,但絕對不會流露出絕望和悲哀的表情。
二人對視一眼,凌劍君微微點了點頭,然后走到司朔身邊,將手搭在司朔肩頭。
“這是怎么回事?”司朔驚訝的發(fā)現(xiàn),正當自己在心中罵娘的時候,身子好像突然變輕了,進入了一種非常奇妙的狀態(tài)。
打個比方,就好像在玩一款角色扮演游戲,可以通過鍵鼠操控人物移動行走攻擊,可那些動作卻無法反饋到坐在電腦前的玩家身上——仿佛一個在屏幕里,一個在屏幕外。
“他又在干什么?”
凌劍君似乎正在對自己做些什么,但司朔已經(jīng)不再關(guān)心了,現(xiàn)在的他完全就是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無賴心態(tài)。
凌劍君的手離開了司朔的身體,看著明決子詢問的目光,他嘆了口氣,輕輕的搖了搖頭。
掌門走了過來,將司朔扶起,看著他頹敗的臉色,嘴唇動了動,可什么話都沒能講出。
“二位前輩,我可以回去了嗎?”司朔蠕動蒼白的嘴唇,低聲問道。
明決子轉(zhuǎn)過頭,沒有立刻開口,而是死死盯著司朔的眸子,司朔毫無畏懼的和他對視著,如同一位桀驁的晚輩在反抗專制的長輩。
“當然可以,只不過我這里還有些故事,不知道你是否愿意聽?”
“不愿意?!彼舅返幕卮鸷芎唵危埠軋詻Q,“我累了?!彪S后掙脫了掌門的牽扶,獨自向靈竹峰的方向走去。
看著他離去的背影,兩位老人一掃剛剛的陰霾,眉飛色舞的笑出聲來。
不過笑了一會兒,明決子突然又換了副憂愁的臉色,“不過啊,我還是擔心,咱們這樣一激,萬一他徹底自暴自棄了怎么辦?”
凌劍君正色道,“我相信小明的眼光,雖然他跟我鬧掰了,但在看人這方面上,我不得不承認他的眼光要比我強得多。況且,若是這都接受不了,那干脆扯塊兒大皮下山招搖撞騙去了,還修什么仙?”
“所謂修士,就是要逆天而行,心中要是沒那股勁兒,世事都得過且過,逆來順受,那才是最為絕望的。”
“這個道理我是懂的,”明決子點點頭,臉上憂色褪去不少,“只不過你告訴他的東西是不是有點太多了啊…….”
“多嗎?”凌劍君反問道,“我怎么覺得還講少了呢?往上再推個幾萬年,恨不得攀山境的修士都在跟魔族作戰(zhàn),而我們呢?有的修士到了脫胎換骨都沒見過魔族的面,時間再往上推一點,全民都在和那些家伙作戰(zhàn),所以說,現(xiàn)在的孩子呀,還是缺乏鍛煉……”
現(xiàn)在的凌劍君,就如同門口槐樹下乘涼的老頭兒,搖著蒲扇,調(diào)侃著年輕人,但他的神色卻并無任何愜意。
“說起來,自從地鬼族活躍起來后,那些家伙也活躍起來了??!”
“太虛么?”明決子淡淡一笑,“確實如此,不過那有何妨?都是秋后的螞蚱,蹦跶不了幾天了?!?p> “你說它們是螞蚱,我們不也是?”凌劍君手中多了把銹跡斑斑的長劍,其貌不揚,但其中卻又龍吟虎嘯之聲,周圍的草木在這把銹劍出現(xiàn)的那一刻,全部不由自主的彎了腰!
“不,至少我們知道,要面對的是什么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