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 滕王閣 英雄單赴會
南方的冬天多冰雨,偶爾夾雜著雪花,陰冷刺骨,天空象是被蒙上了一層灰布,沉悶壓抑,通往滕王閣的道路結了冰,如鏡子般光滑透亮。
此時冰雨早歇,天空兀自陰沉,天邊僅有一抹白,史云鶴孤身起程,騎馬緩行來到滕王閣下。仰望滕王閣,只見滕王閣的廊檐垂著如錐似筍般的冰棱,瓦面上泛著冷冷青光。
史云鶴見滕王閣下沒有馬匹,知是秦劍南等人尚未來此,遂把馬拴在一棵柳樹上,手握刀身,健步登上滕王閣。
這是史云鶴初次登上滕王閣,但見敗壁殘廊,油漆斑駁,塵埃遍地,蒼涼荒頹,不免大為可惜,多年戰(zhàn)亂頻發(fā),戰(zhàn)火頻燃,不僅百姓罹苦,名勝古跡亦難逃浩劫,史云鶴平叛除惡之心大盛。
迤邐來到閣頂,透過殘敗窗欞,史云鶴遙望贛江,只見殘夜迷蒙,薄霧彌江,空空蕩蕩,水天交際處蒼茫一片,一股惆悵憂思涌上心頭,不由吟起《滕王閣序》:“嗟乎!時運不齊,命途多舛。馮唐易老,李廣難封。屈賈誼于長沙,非無圣主;竄梁鴻于海曲,豈乏明時?所賴君子見機,達人知命。老當益壯,寧移白首之心?窮且益堅,不墜青云之志?!?p> 語音未落,忽然閣內有人續(xù)道:“酌貪泉而覺爽,處涸轍以猶歡。北海雖賒,扶搖可接;東隅已逝,桑榆非晚。孟嘗高潔,空余報國之情;阮籍猖狂,豈效窮途之哭!”并撫掌喝采,道:“好,思革其弊,憂國憂民,關外飛鷹當真?zhèn)b士也,可惜天公不作美,濃云蔽穹,彌霧漫江,看不到‘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之美景,不免遺憾?!?p> 史云鶴知是秦劍南等人已到,亦不驚訝,慢慢轉過身來,閣內光線昏暗,模糊中只見秦劍南一襲白色長衫,腰懸長劍,發(fā)髻豎挽,兩綹長發(fā)飄于鬢邊,英俊瀟灑,氣宇不凡,身后站著四個人,正是張凌風、性空方丈、陸長平和劉明,四人均手執(zhí)兵刃,一臉戒備。
秦劍南雙手抱拳,微笑說道:“史兄久等了,今天月半,卻難見月圓,不知能否持手言歡?”
史云鶴亦抱拳還禮,道:“伯牙子期,知音難覓,唯有心意兩知,志同道合,方可從心而歡,今晚雖無圓月,亦不妨彼此雅興?!?p> 秦劍南慢慢走到窗前,眼望晨靄中的南昌城,臉現(xiàn)憂戚之色,緩緩說道:“‘國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想我大漢子民家河淪殤,仰蠻邦之鼻息,任蠻邦之屠戮,皮不安在,毛將附焉?”
史云鶴微微一笑,知道秦劍南話中所指,遂眼望蒼茫的江面,緩緩說道:“江山社稷唯能者居之,大明末期,朝廷昏聵,官員昏庸,綱不舉,目不張,致使戰(zhàn)亂四起,群雄紛爭,百姓生靈涂炭,民不聊生,朝廷卻無力餒境安民,何足道哉?”
秦劍南沉吟片刻,忽然手指扣彈窗欞,低聲吟唱到:“遙望中原,荒煙外,許多城郭。想當年、花遮柳護,鳳樓龍閣。萬歲山前珠翠繞,蓬壺殿里笙歌作。到而今,錢騎滿效幾,風塵惡。兵安在,膏鋒鍔。民安在,填溝壑。嘆江山如故,千村寥落。何日請纓提銳旅,一鞭直渡清河洛。卻歸來、再續(xù)漢陽游,騎黃鶴?!?p> 這首《滿江紅》是南宋抗金英雄岳飛登黃鶴樓,臨高望遠,有感而發(fā),寫下的不朽佳作。
秦劍南唱罷,手扶窗欞,探身遠望,說到:“我輩當同仇敵愾,救百姓于水火,匡扶大漢社稷,擇明君以定國,扶明主以安邦,驅除韃虜,復我山河,史大俠雖身在北國,卻是大漢子民,不知史大俠可有同感?”
史云鶴眼望浩渺江面,沉聲說道:“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領風騷數(shù)百年,庸者讓于賢。如今,清廷新政,大業(yè)圖治,志在一統(tǒng)山河,安邦定國,還黎民百姓之康平盛世,得遇明主,實我輩之幸,百姓之幸,何樂不為?”
秦劍南正色疾聲說到:“雖行新政,卻非仁政,粗野蠻橫,倒行逆施,何談明主?既行新政,何故舍本求末,置我大漢千年文化風俗不顧,逼我大漢子民強穿異服,強束異發(fā),強更民俗?況圈地征稅,待漢民如奴仆,致使民不聊生,怨聲載道,何足道哉?”
史云鶴亦正色說道:“聞新皇已降新旨,興利除弊,順應民意,已允許著漢服,承傳統(tǒng),一應風俗教習不改,以順民心,此舉不為安邦為何?新政初始,難免魚龍混雜,況朝廷新立未久,焉能事無巨細?君不見,北地百姓一片祥和,安居樂業(yè),唯南地百姓依舊處于水深火熱,人心惶惶,究其因,皆由吳三桂叛亂,匪盜橫行所致。秦舵主貴為一舵之主,不會不知此理,何以掣朝廷之肘,復興戰(zhàn)火,令百姓涂炭?”
秦劍南“哈哈”一笑,道:“好吧,人各有志,不可強求,史兄執(zhí)意鑲助清廷,小弟便不再相勸,今日良辰,你我登高臨遠,卻不能通達心意,各懷心境,各為其主,終致水火難容,弟我頗為惆悵感慨,不妨把酒言歡,他日再見,方不留遺憾?!?p> 史云鶴也“哈哈”一笑,道:“秦舵主禮賢下士,史某再不識趣,實為不識時務了,只是鳳凰不在,空留鳳臺,無以成宴,不如就此別過?!闭f完抬步往外就走。
秦劍南急道:“史兄此言差矣。”說罷,雙手一拍,大門打開,進來四人,抬了一張八仙桌和兩把椅子,擺在閣樓地中央,又進來兩人分別端著四只高腳大燭臺,上面燃著火紅的手腕粗的大紅蠟燭,分擺在八仙桌的四面數(shù)尺處,接著又走進一人,挑著兩只盛飯菜的食盒,將十余樣精致菜肴擺在桌上,七個人走馬燈般備下一桌豐盛的酒席,酒菜顯然是南昌最好的聚仙樓的酒菜。
秦劍南一抬手道:“史兄,請,你我惺惺相惜,今日共飲幾杯,聊表結納之意,如何?”
史云鶴不好推卻,本也是爽快磊落之人,當即伸手一指,道:“秦舵主請?!?p> 秦劍南率先坐在主位,親執(zhí)銀壺斟酒,道:“弟仰慕史兄大名已久,時刻期盼與史兄相識,來,同飲一杯?!闭f完,率先舉杯,一飲而盡,史云鶴也仰脖喝干。
秦劍南邊續(xù)酒邊說到:“你我素不相識,史兄英雄一諾,孤身赴約,實是英雄虎膽,在下原本期待與兄共驅韃虜,興漢定邦,看來是我一廂情愿了,他日如兵戎相見,還望史兄能網開一面,多多照應?!?p> 史云鶴微微一笑道:“如若秦舵主能迷途知返,共助朝廷討逆除奸,實乃百姓幸事,史某亦感激涕零,還望秦舵主體恤百姓之疾苦,審時度勢,以免遺恨終生?!?p> 秦劍南濃眉漸斂,面色不悅,道:“史兄,人各有志,不可強求,小弟心志已決,誓不更改,終生‘反清復明’,大丈夫行事,當機立斷,矢志不渝,恕在下不能從命?!?p> 史云鶴“哈哈”一笑,道:“好吧,道不同,不相為謀,秦舵主執(zhí)意如此,請好自為之,史某先行告辭啦?!闭f罷作了一個圈揖大踏步走出閣樓。
秦劍南沒再挽留,眼望史云鶴的背影,臉上頗顯遺憾之色,片刻之后,秦劍南把手一揮,招呼性空四人坐下喝酒,明月美酒,自然盡興。
史云鶴卻是幾個起伏躍到滕王閣下,牽馬來到大路上,翻身上馬,勒韁回頭看了一眼閣頂,恰巧秦劍南扶窗下望,史云鶴雙手一抱拳,撥轉馬頭急馳回南昌城內。
陳破虜在客棧正等得心焦,見史云鶴終于回來,急忙問道:“談得如何?”
史云鶴搖了搖頭,道:“話不投機,看來終有一戰(zhàn)?!?p> 陳破虜?shù)溃骸坝刑斓貢闹凶鱽y,看來平叛必多生波折?!?p> 史云鶴默默點了點頭。
夜已近四更,窗外樹影婆娑,殘夜稀薄,月亮在云彩中穿梭,灑下斑駁的光,四周寂靜無聲,偶爾傳來幾聲鳥叫,顯得格外空明。
此時,秦劍南一行人尚在滕王閣樓頂喝酒,吟詩賦對,踏舞歡歌,好不熱鬧。
眼見東方漸明,夜色漸淡,清晨已臨,性空方丈雙手合什,道:“阿彌托佛,舵主今日不忍下手,終將留下禍根,還是要早做打算為是?!?p> 秦劍南把手一揮,道:“不足為慮,天地會勢力已成,遍布大江南北,已成汪洋之勢,今乘清廷平叛之機,天地會乘虛起事,反清復明必成,來來,今天晚上盡興一樂,明日即分頭召集各分舵首腦,一個月后到鄱陽湖會集,及早準備,共舉‘反清復明’大業(yè)?!?p> 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