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中秋夜 心意兩相知
史一氓見陳嵩等人已經離開,安親王岳樂正往這邊望著,急忙一矮身鉆進人叢,拉住祁心怡的手圍著篝火胡亂地跳了起來。
祁心怡低聲問到:“那石塊是你打的吧?功夫很俊哪?!?p> 史一氓急低聲道:“小心有人聽到,我可不想送這個人情給那安親王?!?p> 祁心怡小嘴一撇,道:“口是心非,你不想還救人家?”
史一氓道:“我那是幫助朝廷平叛才保護安親王岳樂,別說這件事了,小心讓人聽到?!?p> 兩人誰都沒再說話,跟著人群沉浸在無比的歡樂當中。
忽然,史一氓的肩頭被人輕輕拍了一下,這一驚直驚出了史一氓一身的冷汗,他急忙躍進人叢,躲在人群后凝神觀瞧,只見人群歡樂依舊,戲臺上的大戲正演得火熱,廣場上鑼鼓喧天,歡聲不絕。
史一氓正自失望,人叢中一個胖大的和尚沖他笑了笑,點了一下頭,轉身走出人叢,徑直向戲臺走去,史一氓覺得似曾相識,正自驚疑,祁心怡一拉他的手,沖那個和尚的背影一呶嘴,史一氓會意,兩人輕提一口氣,迅速跟了過去。
那和尚在戲臺前停住,回頭看了看史一氓和祁心怡,又是笑了笑,繞過戲臺的左側,徑直向戲臺的后面走去,朦朧中,史一氓越發(fā)覺得在哪里見過,史一氓和祁心怡快步跟到戲臺后面,只見一條土路,寬不及五尺,上面長著寸許的蒿草,蜿蜒伸向山里面,那個胖和尚正沿著土路往山里走。
此時雖是清月如輝,周圍的一切依舊是朦朧不清,越往山里越是模糊,史一氓和祁心怡對視一眼,祁心怡點了點頭,兩人都是初入江湖,尚不知深淺,只覺得越兇險越好奇,當下順著土路一路追過去。
那和尚似乎是有意在等史一氓和祁心怡,故意走走停停,卻始終與倆人保持著數丈的距離,史一氓和祁心怡好勝之心頓起,一路急追下去。
轉過兩個山頭,進入了一個大山谷,山谷南側是一座高大的石牌樓,牌樓后面是一座中等規(guī)模的禪院,夜色中黑黝黝的,琉璃瓦透著陰森森的冷光,那個胖和尚正穿過牌樓走進寺廟。
這是一家禪院,名叫東禪寺,建于唐高宗咸亨年間,三重大殿依峴山南坡順勢而建,此時只有零星的燈火,殿堂隱在夜色當中,顯得神秘和陰森。
峴山原來叫作鳳凰山,是唐代名臣魏征之四子出任洪州刺史,因懷念其父魏征葬在長安峴山,逐改鳳凰山為峴山,并建東禪寺以資冥福。
東禪寺環(huán)境清雅之極,遠可望贛江鱗鱗波光,棟棟船帆,近可倚林聽濤,聞鳥語花香,南宋紹興進士戴孔目詩贊云:“天別一區(qū)寺院深,蒼松萬樹古如今。疏枝漏影開幽逕,雅韻飄空當典琴。鳥過無知風雨避,人來哪覺霜雪侵。禪關隔斷紅塵世,鳳在崗頭鶴在陰?!?p> 史一氓和祁心怡緊跟著穿過牌樓來到寺門前,一道拱型山門高大挺拔,上面雕柱飛檐,門楣上懸掛一塊黑底白字大匾,上書“東禪寺”,兩扇黑漆大木門虛掩。
史一氓用力一推,大門“呀呀”散開,兩人慢慢走進寺院。只見左手一座鐘樓,右手一座鼓樓,迎面一座大殿,橫額上寫著“天王殿”,殿中面朝山門供奉著彌勒佛像,笑容可掬,自帶喜氣,背對山門供奉著韋馱雕像,披盔掛甲,神采奕奕,兩側供奉著四大天王彩塑像,神態(tài)各異。
史一氓見那個胖和尚穿過天王殿進了中院,急忙拉著祁心怡幾步穿過天王殿來到中院,中院正中是一個放生池,里面種著蓮花,花開正濃,兩側種著花草樹木,枝葉掩映下各有一道角門通向兩側別院,正面又是一座大殿,單層雙疊重檐,氣派宏偉,匾額上書“大雄寶殿”,大殿正中供奉著觀音菩薩蓮花坐像,左右供奉著普賢和文殊兩位菩薩,大殿的兩邊供奉著其余五十位菩薩雕像,觀音菩薩蓮花坐像前擺放一個寬大的香案,地面上東西兩側各擺放了二十幾個蒲團,此時,那個胖和尚正跪在蒲團上,雙手合什面朝觀音菩薩蓮花坐像誦經。
史一氓和祁心怡慢慢走進大雄寶殿,不由肅然起敬,一起合什沖觀音菩薩蓮花坐像掬了三躬,那胖和尚依舊閉著眼睛問到:“施主少年英豪,行俠仗義,可欽可敬,不知道施主可識得老衲否?”
史一氓頓時一愣,不禁仔細觀瞧老和尚的側影,猛地想起了一個人,但卻不敢確定,于是脫口問到:“大師可曾去過杭州虎丘山莊?”
那胖和尚“哈哈”一笑,顯是經已誦完,長身而起,單手豎起指尖對著自己的眉心說到:“老衲法號性空,經常四處化緣,借住別的寺院短修也是常有的事,我確實在虎丘寺短住過半年,那天施主夜游虎丘,從虎丘寺經過,正是老衲在理佛?!?p> 那天晚上的一幕清晰如昨,史一氓不禁雙手合什深施一禮,道:“幸會幸會,看來與大師有緣,錯過才又相逢,不知大師為何引我到這里來?又為何離開杭州?”
性空微微一笑,道:“如果不嫌棄,我想請兩位施主到我的方丈小坐,老衲必告知詳情。”
史一氓心頭一驚,急問到:“大師是東禪寺的主持?”
性空笑著點了點頭,眼睛看著史一氓和祁心怡問到:“兩位施主可否愿意到我的方丈小坐,品一品這里的曉起毛尖茶?”
史一氓點了點頭,又看了看祁心怡,祁心怡沖史一氓說道:“我在客堂等你。”
性空笑了笑,說到:“如果女施主不嫌棄,不妨同去坐坐如何?”
祁心怡立即高興地點頭說到:“好哇,我還怕你不請我呢?!?p> 性空“哈哈”笑了起來,臉色慈祥,讓人不由而生親近之感。
性空方丈領著史一氓和祁心怡穿過后院一道角門,進入東側的一個小小跨院,跨院背倚青峰,面朝江湖,清靜自然,行可沐風,臥可聞濤,是修身養(yǎng)性的極佳所在。
性空方丈把史一氓和祁心怡請到了會客室,所謂會客室,只有一張矮桌和矮桌邊上的四個蒲團,矮桌上擺放著茶具,陳設簡單,粗略清靜。
性空方丈伸手一指東首的蒲團,沖史一氓和祁心怡說到:“二位施主請?!?p> 史一氓忙施禮說到:“大師您請?!?p> 性空方丈沒再謙讓,率先坐在西首,史一氓和祁心怡坐在了東首。
性空方丈一邊給史一氓和祁心怡倒茶一邊說到:“曉起毛尖產自后山這一片茶林,我們四季常喝,可以清心明目提神,二位施主不妨嘗嘗?!?p> 史一氓和祁心怡不懂茶道,更嘗不出茶葉的好壞,但覺得性空方丈的話里似有玄機,當下用心體會。
性空方丈喝了一口茶后,說到:“施主一定對我為何來到這里感到好奇,那我就真人面前不說假話了,我是東禪寺的信持,按理說我回到這里最正常不過了,可是,我也不想瞞二位施主,我是回來辦仁義之事的,其實,在施主離開虎丘山莊,老衲我也隨后下了山,一路尾隨在你的后面,親眼見到施主少年英雄的大仁義之舉,實是佩服之至,很想結納施主為忘年之交,共鑲大義。”
祁心怡心中不由隱隱有些擔心,如果性空方丈真的一路跟隨,那她和史一氓肌膚相親的事可就真的瞞不住了,倘若性空方丈以此說事,那她將一生受制,她不由自主地看了看史一氓,低頭悶坐不發(fā)一言。
史一氓卻沒有想這么多,他只在用心揣摩性空方丈的話,見性空方丈如此說話,大有結納之意,心下犯起了躊躇,偏偏祁心怡卻于此時不再說話,當下也不容細想,說到:“謝方丈的美意,素昧平生,還請見諒,不知方丈所說的大義是指什么?”
性空方丈見史一氓沒有提結納之事,自然也不好再提,臉色不由訕訕的,但瞬間又恢復了常態(tài),他笑了笑說到:“施主高義,老衲一路深有體會,不知施主對當今朝廷如何看法?不妨直言,不過請放心,我是出家之人,只看重一個義字。”
史一氓道:“晚輩與朝廷并無掛葛,也無心替朝廷賣命,此次助朝廷平叛,也是出于一種道義,想讓朝廷和國家穩(wěn)定,百姓能免除戰(zhàn)火折磨,能讓百姓少受些苦難而已,實無功利之心,聽說當今圣上雖年幼,卻是胸懷文韜武略,以造福百姓社稷為己任,這是百姓的幸事?!?p> 性空方丈看了一眼史一氓,正色問到:“如今蠻夷當權,漢人水深火熱,施主就沒想過要驅除韃虜,由漢人重掌天下?”
史一氓頓時警覺,隱隱猜到性空方丈絕非普通的出家理佛之人,頓消結納之心,語氣淡淡地問到:“聽方丈話中之意,晚輩不敢茍同,不過,千人千樣,也不必強求雷同,方丈想必是天地會中人吧?”
性空方丈“哈哈”一笑,說到:“施主真是聰明,自從韃子入主中原,我便加入了天地會,立志驅除韃虜,收復漢室江山,十多年啦,如今,天地會已經羽翼豐滿,當是大有作為之時,但天地會愛憎分明,在反清復明之前,我們還是要助清廷剿除漢奸吳三桂,所以,盡管天地會群集兩江和兩廣,勢力已成,但還沒到攤牌的時候,施主如入天地會,憑施主的身手和胸襟,必大有作為?!?p> 史一氓笑了笑說到:“凡事不可強求,我不管誰來當皇帝,只要對百姓好,讓百姓安居樂業(yè),我就幫誰,所以,反清復明對于我來說實不敢茍同,請方丈體諒?!?p> 性空方丈本也是豁達之人,當下微微一笑,道:“施主主意已定,老納就不多言了,施主不能加入天地會實是我們天地會的損失,奈何施主心如野鶴,性如蒼鷹,實是一大憾事?!?p> 史一氓性格倔強,自己認準的理從來不更改,慨然說到:“感謝方丈直言,晚輩雖一介無名小卒,但也重信重義,也是性情中人,方丈的話我半字不會透露出去,只是晚輩一事不明,方丈引我到此,單單想勸我入貴會嗎?”
性空方丈笑了笑,道:“天地會的秦總舵主交待下來,要廣結天下能士,以備將來之需,實不相瞞,我這么多年四處游歷,也是在籠絡人才,只是施主未能入會實是我一生的憾事?!?p> 史一氓站起身來,抱拳說到:“若無他事,恕晚輩叨擾啦,感謝方丈的美意,告辭啦?!?p> 性空方丈急忙站起身來,伸手阻攔,說到:“施主何必急在一時,雖作不成知交,老衲實想與施主促膝長談,就在本寺停留一夜如何?”
史一氓主意已定,不再停留,沖性空方丈一揖,道:“請方丈恕罪則各,晚輩還有事要去辦,就不多打攪了?!?p> 性空方丈無奈雙手合什,說到:“青山不改,綠水長流,一路保重,重陽日,天地會將在滕王閣聚義,如果施主有興趣不妨一去,老衲必掃踏迎接?!?p> 史一氓笑著說道:“謝謝方丈的美意,晚輩告辭了。”說完,轉身往外走,性空方丈直送到寺門之外,這才索然回到寺中。
此時,月過中天,幾絲浮云掠過,留下瞬間的暗影,史一氓和祁心怡一路疾奔,遠遠地看到廣場上的人群依舊沒散,歌聲、戲聲混合著鑼鼓聲,嘈雜著夜晚的寧靜,篝火火焰已經低落,卻依舊有人往火堆里扔木柴,高高的神燈穩(wěn)穩(wěn)地定在空中,燈火依舊,紅光如初。
經過了這半夜的耽擱,祁心怡已經意興闌珊,尤其聽到性空方丈的話后,心中一直悶悶不樂,憂思重重。
史一氓扭身問到:“你不開心啦?”
祁心怡急忙笑了笑,說道:“沒有啊,就是覺得有些累了,咱們回去吧?!?p> 史一氓一臉關心,說到:“還騙我,你一臉的不高興,象是有什么事放不下似的?!?p> 祁心怡見史一氓一副關心急切的樣子,心中頓時一熱一甜,嫣然一笑,道:“瞧你急的樣子,你是真心疼我啦?”
史一氓沒想到祁心怡會這么直接地說出這句話,臉頓時微微一紅,點了點頭。
祁心怡開心地笑了笑,道:“其實也沒有什么,只是方才聽那個老方丈說他一路跟在你后面,想必路上的一切他都知道了,我給你治傷,咱們說笑,如果傳出去,我還有什么臉面見人呀。”
史一氓展顏一笑,道:“這事容易辦得很,到時我把你一娶不就成了?!?p> 這一段時間的天天相伴相隨,彼此已經視同知己,說話也變得隨意許多,哪知祁心怡的臉登時紅了,只覺得臉熱心跳,當即嗔怪道:“要死,胡說八道些什么?誰要嫁給你啦?再亂講我可真要生氣了?!闭f完話,祁心怡突然加速急奔了起來,臉上卻已全是滿足的笑容。
史一氓急忙追上去,說到:“放心吧,性空方丈不會說出去的,你也不用擔心?!?p> 祁心怡突然停住腳步,假裝生氣,問到:“我說過要嫁給你了嗎?以后你再胡說我可真的不理你了,我可不希罕你娶我?!?p> 史一氓笑了笑,道:“好了,算我沒說,我是開玩笑的?!?p> 祁心怡聽史一氓說出開玩笑的話,頓時心頭微微有氣,不依不饒,臉有怒色,道:“你說過的話這么快就忘了?你們男人到底有沒有真話?大丈夫一言即出駟馬難追,難道婚嫁也是用來說笑的嗎?你有什么好?我還非要你可憐我?”說完,又拔腿急奔起來。
史一氓頓時明白了祁心怡的心意,不由一陣竊喜,當即邊追邊喊到:“你慢點,我說的話是真的?!?p> 祁心怡突然停住腳步,轉過身盯著史一氓問:“哪句話是真的?是‘算你沒說,你開玩笑的’那句話嗎?”
史一氓沒回答祁心怡的問話,一把拉住祁心怡的手轉身就走,邊走邊說到:“時間不早了,也該回去休息了?!?p> 祁心怡偷偷呡嘴樂了樂,突然想起一件事,問到:“性空方丈說天地會重陽日將在滕王閣聚義,你到底去不去?”
史一氓想了一想,說到:“我不想去,又不知道天地會的底細,對了,你爹你媽不是天地會的嗎?或許你爹媽到時候也會上滕王閣,你不去看看?如果你想去我陪你,見到了你爹爹,我一定好言相勸,讓你們相認。”
祁心怡輕輕嘆了一口氣,道:“其實,認不認也無所謂了,二十多年沒見了,也沒有什么感情了,他又是天地會的,我爺爺不會接受他的,少不得又該生氣了?!?p> 史一氓道:“離九月初九尚有時日,你再想想,你要是想去我就陪你去一趟,如果你不想去,那我也不去,不過,滕王閣還是要去逛逛的?!?p> 祁心怡幽幽說到:“我陪你逛滕王閣,明天就去好不好?趁天地會人還沒去?!?p> 史一氓道:“好?!?p> 兩人回到客棧的時候已接近二更天,客棧里一片寂靜,微微秋風吹過,樹葉相互摩擦的“嚓嚓”聲異常清晰,兩人悄悄回到自己的房間,簡單洗漱后和衣上床睡下。
月亮孤單地掛在空蕩蕩的夜空,月光如水一般潑灑在窗欞上,屋內透著慘慘的白。
臨近天亮,東方剛剛出現魚肚白,大街上突然傳來人喊馬嘶之聲,史一氓翻身躍起,提刀倚在窗后,輕掀窗扇偷眼觀瞧,只見大街上旌旗招展,大隊人馬緩緩向城南的山坳移去。
史一氓心里頓生疑竇,悄悄出了房間躍上客棧樓頂向南望去,只見南面山坳里密密麻麻地扎著帳篷,顯然是一座兵營,兵營里到處冒著淡淡的輕煙,兵士正在埋鍋造飯。
史一氓心中暗暗猜測:“怎么會聚焦這么多朝廷的人馬?難道是要和吳三桂打仗了?”
正在凝神猜想的時候,突然身邊蹲下一個人,史一氓驚出了一身冷汗,手握刀柄剛想側身躍開,祁心怡低聲問到:“看到什么了?有什么問題嗎?怎么這么多官兵???”
史一氓長出了一口氣,重新蹲下低聲說到:“看來今天似乎要打仗了,就在剛才,有幾千名援兵剛剛進了兵營,滕王閣估計去不成了?!?p> 祁心怡道:“聽說吳三桂帶兵正在北上,看來南昌要遭兵火之災了?!?p> 史一氓道:“那樣正好,咱們可以在此暗助朝廷平叛?!?p> 祁心怡道:“可是你的傷還沒全好,還是要先養(yǎng)好傷再說不遲?!?p> 史一氓輕輕動了動胳膊,微一用力,胸口依舊隱隱作痛,只好說到:“也對,我的胸口還疼,不能用力,但愿吳三桂遲些時日再來。”
兩人順著樓梯輕輕下了樓,此時天已大亮,朝陽初升,霞光萬道,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薄霧,很快卻消散了。
兩人走出客棧,史一氓拉住一位軍爺問到:“這位軍爺,調集這么多官兵,是要打仗嗎?”
那位軍爺斜了史一氓一眼,道:“打什么仗?準備南下呢,聽說吳賊竟然有膽帶兵北上,看來是不想活了?!闭f完話,揚鞭催馬疾馳而過。
祁心怡笑到:“太好了,正好你可以借機養(yǎng)傷,走吧,現在就去滕王閣逛逛如何?”說完話,兩人走回客棧,牽出馬匹,催馬向滕王閣方向奔去。
滕王閣在南昌城西北贛江東岸,唐朝貞觀年間,唐高祖李淵之子李元嬰曾被封為滕王,于山東滕州筑一閣樓名曰“滕王閣”,后調任江西南昌任都督,因思念故地再建“滕王閣”,后因王勃詩句“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為世人所知,與湖北武漢黃鶴樓、湖南岳陽樓并稱為“江南三大名樓”。滕王閣高十數丈,從外面看是三層帶回廊建筑,而內部卻有七層,全部采用碧色琉璃瓦鋪頂,上懸“滕閣秋風”四字匾額,甚是壯觀秀麗,站在樓頂可以俯瞰南昌城和贛江面上往來的船帆。
不到一頓飯的功夫,史一氓和祁心怡已來到滕王閣下,此時的滕王閣破敗不堪,臨江一面已是斷柱殘梁,煞是悲涼。一個月前,南昌尚屬吳三桂的地盤,平叛大軍圍攻南昌城時,守城叛軍殊死抵抗,數日炮火不息,滕王閣也在戰(zhàn)火中遭殃,叛軍南撤時又連夜放了一把火,雖經軍民及時撲救,實已損毀嚴重,至今留有火燒的煙痕,這讓史一氓和祁心怡大感失望。
兩人把馬拴在樓下,順著被火燎成黑色的樓梯徑直來到滕王閣頂層,這是一個隱層,專門用于存儲工具之用,隱在碧瓦飛檐之后,完好無損,史一氓剛要推門進入,猛然聽到里面有爭吵聲,急忙拉著祁心怡躲到隱蔽角落側耳細聽。
“黃子鶯,我早就知道你心里一直放不下他,都三十多年了,你還不死心,還拿什么助朝廷平叛為借口,這回好啦,你們終于見面啦,當真不要臉之及?!币粋€老頭聲音沙啞,怒氣沖沖地吼到。
只聽得“啪”地一聲,似是什么東西被人折斷,接著又“啪啪”兩聲,顯是東西被折斷后狠狠地被摔在墻上,一個老婦人沙啞冰冷的聲音大聲訓斥道:“徐進庭,別以為我怕你,你吃了一輩子干醋,還沒吃夠嗎?如今,你我和師兄都已是快進土的人了,你心眼比針鼻還小,怎么還沒完沒了?你再亂講話我可真和你翻臉了。”聲音帶著濃重的氣喘聲。
史一氓聽到這沙啞的聲音,忽然想起了野豬嶺的那對老夫婦,屋里的兩個人正是那對老夫婦,史一氓沒想到居然在這里會再次碰到,頓時心頭一喜,如見故人,沖祁心怡笑了笑,剛要說話,只聽屋內老頭憤怒地說到:“除非我死了,我一天不死,你們見了也是白見?!?p> 老婦人更加氣憤地吼道:“你胡說些什么?我忍讓你不是我怕你,當年,我選擇了你,冷落了曹師兄,并不是曹師兄不好,只是你心胸狹窄,又占在先,我念在咱們是同門師兄妹,不想傷了同門之誼,我才嫁給了你,幾十年了,曹師兄一個人孤苦伶仃,浪跡天涯,也夠可憐的了,你怎么就不能容他?”說完,猛烈地咯嗽幾聲,呼呼氣喘。
只聽那個老頭大聲說到:“那是他自作自受,當初如果不是因為他追你,若不是他和我搶你,我們怎么會打得不可開交?師父又怎么會把我們趕出師門?我們又怎么會一直隱居在這破山溝里隱姓埋名?幾十年了,你居然還是舊情未斷,賊心不死。”
那個老婦人越加生氣,大聲吼道:“徐進庭,咱們三人跟師父學藝十年,曹師兄心里一直有我,這也怪不得他,也怪不得我,他也挺可憐的,你還要他怎么樣?”說完,又猛烈咯嗽了幾聲,更加劇烈地氣喘起來。
那個老頭全然不顧老婦人咯嗽氣喘,“啪”地把什么東西摔在地上,大聲說到:“哼,我就不許他見你,更不許你去見他,你們想見,下輩子吧,下輩子你嫁給他?!?p> 話音未落,只聽“蓬“的一聲,室內的過道門被人猛然踢開,一個身材瘦削,形容萎靡的五十左右歲的漢子,懷抱一把長劍站在門口,拖著有氣無力蒼老的聲音說到:“師弟師妹,我等你們好久了,你們說的沒錯,當初是我違抗師命,才弄得大家被逐出師門,三十多年了,我內疚得很,我不需要可憐,師弟也大可放心,我辦完這趟差事就走,浪跡天涯,永不再見?!闭f得斬釘截鐵,不容質疑。
讓史一氓奇怪的是,剛才還在怒吼的叫徐進庭的老頭卻沒了聲息,只聽到叫黃子鶯的老婦人濃重的氣喘聲,平靜片刻,叫黃子鶯的老婦人先說話,道:“曹師兄,你一向可好?三十年了,你怎么老成這樣?”只聽有人“哼”的一聲,顯然是剛才還在怒吼,余怒未消的叫徐進庭的老頭,見黃子鶯一臉的舊情難斷,越發(fā)氣不打一處來。
那個曹師兄也沒理會徐進庭,沖黃子鶯說到:“師妹也見老啦,但在師兄的心中,師妹依然美麗如初?!敝宦犛忠宦暸?,那個叫曹師兄的老頭依舊沒作計較,扭頭看著那個叫徐進庭的老頭,繼續(xù)說到:“師弟還是那么愛吃醋,當初如果你早點和我說明白,我怎么會與你決斗,都是一場誤會,你到現在還是這么氣盛?!?p> 那個叫黃子鶯的老婦人的聲音忽然變得溫柔起來,說到:“曹師兄,這么多年,你為什么不回來找我們?”
那個叫曹師兄的老頭說到:“我哪有臉回來找你們?師父讓咱們離開中原,二師弟又不容我,我卻又不想離開中原,只有四海為家,到處流浪,我真是羨慕你們雙宿雙飛,恩愛與共,哪曾想師弟居然吃了一輩子干醋?!?p> 那個叫黃子鶯的老婦人道:“聽說師父后來收了一個關門弟子,如今師父已經仙逝,我們又都老了,師兄就留下來和我們一起生活吧,彼此也有個照應?!?p> 只聽那曹師兄異常驚訝地問到:“什么?師父收了關門弟子?那夜行刀法和心意古拳沒有失傳?真是太好了,當年師父是要傳給我的,慶幸武林尚有此技?!?p> 只聽那個叫黃子鶯的老婦人又說到:“師父絕技后繼有人是值得高興的事,也是光大我門的好事,但愿這位師弟能成一代俠士,將師父的絕技發(fā)揚光大,不知道曹師兄怎么會到了這里?”
叫曹師兄的老頭說道:“是性空方丈讓我來的,沒想到你們也來了,難道也是性空讓你們來的?”
那個叫黃子鶯的老婦人驚訝地說道:“是呀,他說有個仇人約他在這里決斗,他約我們倆人來助拳,本來我不想來,念在當初他救濟過我們,我們才來的,性空不知如何和師兄說的?”
那個叫曹師兄的老頭說到:“性空是天地會的二當家的,我和他也是偶然相識的,那天我被強盜打劫,受傷逃走,暈倒在路邊,性空剛好路過,收留我在東禪寺,精心照顧,幫我治好了傷,受人滴水之恩,當以涌泉相報,這次他邀我加入天地會,一起反清復明,我已年邁,無心爭斗,況且,明朝也未必好,現今皇帝還算開明,我也就婉言拒絕了,今日來此,是性空方丈直言相告,說是師妹和師弟要見我,想來他知道我對師妹念念不忘,想讓我見見你們?!?p> 那個叫黃子鶯的老婦人道:“性空方丈也勸我們加入天地會,前朝后期戰(zhàn)火不斷,朝廷軟弱,腐化墮落,人們無家可歸,餓殍遍地,那樣的朝廷不要也罷,我對明朝也沒什么好印象,對現今的皇帝雖不了解,但見北方百姓安居樂業(yè),倒比前朝強,國家剛剛穩(wěn)定下來,何苦又要打打殺殺?所以,我們也拒絕了,此次專為助拳而來?!?p> 不知道為什么,自始自終,那個大發(fā)脾氣的叫徐進庭的老頭居然一聲未吭,不知道在做什么,只聽那個曹師兄的老頭說到:“師妹師弟,即已見到,如若沒有要事,就此別過啦。”話音未落,腳步聲沖門走來,只聽那個叫黃子鶯的老婦人說到:“師兄,逝者如斯,我們都老了,難道你就不想和我們一起生活嗎?”
那個叫曹師兄的老頭略作停留,說到:“等師弟的醋干了再說吧?!闭f罷,伸手拉開門,大踏步走了出來,幾個縱落人已下到樓下,身后兩道灰影隨即箭一般射出,轉瞬也已站在樓下,秋日暖陽,灑下萬千道光線,罩住三人的全身,讓人不禁心感蒼涼和辛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