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有了一番別致。
畢魯·梅洛達的死在5月3日，也就是今日一早公布了?？紤]到事實、神殿立場以及家屬的心情，最終以急性心功能不全作為死因。而之所以在第七天才公布，是因為在這段時間里，患者被送往首都博克多蘭市進行治療。并非宣稱送往查克拉托，是為了在一定程度上避免“病”因與魔法扣上關(guān)系，否則市民對魔法師的印象就要跌落了。
但比起實際上是捏造的死因，外界的聲討更多針對的是事實為何沒在第一時間公布?？赡?，那些患者們是在因自己沒能盡結(jié)草銜環(huán)之恩而感到懊悔吧，最終情緒便以這樣的形式爆發(fā)出來。
不過，死者的親屬一再強調(diào)僅是自己擅做主張，才沒有公布事實。而神殿只是按照他的意愿將患者送往擁有頂尖醫(yī)療技術(shù)的首都，并以神殿的名義使對方對患者善加護理。最終，神殿只是以協(xié)助者的身份公布這個遺憾的事實，大眾因此失去了能夠傾瀉的對象。
在外界看來，這起事件便就此落下帷幕。但誰又能料到，這與暗夜精靈和人類的建交有著莫大的關(guān)系。不過那也是在不久的將來，建交成立后、公布暗夜精靈存在時的疑問了。
神殿甚至對家屬都隱瞞了暗夜精靈的存在，這可真是，欠了梅洛達家一個永遠(yuǎn)都償不清的人情…
總感覺外面比起以往要寂靜不少，普拉緹將窗戶拉上，一旁浮動的窗簾也沉寂下來。
“普拉緹，”從身后傳來的呼喚恰到時機，讓她回神。普拉緹轉(zhuǎn)身面向在桌子后、不知何時站起來的韋伯。目前，接待廳內(nèi)僅有他們兩人。
“米菲小姐讓我代替她向貴協(xié)會表達由衷的感謝?！?p> 普拉緹偏著頭表示疑惑。只見韋伯深深地鞠躬，道：
“那是十分凄美的杜鵑花，非常感謝魔法師協(xié)會為梅洛達先生祈禱的冥福?！?p> 聞言，一股暖流由上至下滋潤著全身，讓普拉緹綻開笑顏，“嗯…不客氣?！?p> 韋伯悄悄坐下。兩人決定讓稍顯溫馨的氛圍再持續(xù)一會兒。
普拉緹不認(rèn)為韋伯僅是為了表達感謝才召喚她，只是在這種局面下，由她開口更為合適。反正要商量什么事宜，雙方的心里都有數(shù)。
察覺到臉頰的溫度開始上升，普拉緹打破了沉默：
“沒想到居然真的存在啊，偽裝魔法…”
“嗯，”韋伯抬起視線，看向普拉緹，“暗夜精靈真的不得了。”
“能夠發(fā)現(xiàn)這一點的韋伯才是不得了，”普拉緹投來欽佩的眼光，“你是怎么做到的？”
“這個嘛，”韋伯揉了揉鼻子，“就算外表再怎么變化，艾涅爾的本質(zhì)也不會變，她的內(nèi)心還是柯摩·克萊門汀…不過還是多虧了那只高級史萊姆的啟發(fā)，我才聯(lián)想到偽裝魔法的?！?p> 韋伯口中的那只高級史萊姆，正是普拉緹在洛里亞斯沼澤遇見的、那只化身為梅洛達的家伙。它之所以能夠變裝成梅洛達，是因為它近期與本人有過接觸。形態(tài)轉(zhuǎn)化是高級史萊姆區(qū)別于普通史萊姆的決定性技能。這種虛有其表的手段多少能夠起到威懾作用，但當(dāng)事者往往不會運用，反倒暴露自己的身份，以至于被冒險者追到天涯海角。畢竟它那能夠完全變化形態(tài)的粘液價值不菲。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在那之后，利歐的母親告訴他，蜥蜴人對利歐他們同仇敵愾的原因，竟然是蜥蜴人族與森林妖精族本就不共戴天。這也難怪它們二話不說就對普拉緹等人兵戎相向，原來是自己端著軍火在闖境啊。當(dāng)時的氣氛尷尬得她和利歐互相低頭、連連致歉。
雖然韋伯的說法在理，但普拉緹認(rèn)為，僅憑這些依據(jù)和兩杯紅茶，不可能讓克萊門汀招供。只見她的眉頭向下鉆。
“我覺得，克…艾涅爾小姐是故意暴露自己的身份的?！?p> “對啊?！表f伯打趣地笑道，“既然首次會晤在雙方都很積極的態(tài)度下平安結(jié)束，柯摩就沒有必要再隱瞞自己的真實身份了。這下，與暗夜精靈的交流會方便很多。不過我原本以為，她會更加難纏。”
“只是，”普拉緹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她為什么要以這種方式開誠布公呢…”
“這種事情很難說出口吧，畢竟不光彩。她可是殺害梅洛達的兇手。”
“就算這樣，我們也無法拿她問罪啊?！逼绽熉冻隹嘈?，她端起盛有樺樹汁的茶杯，啜飲一口。
目前知道真相的只有三人，他們對艾涅爾殺害梅洛達一事束手無策。
“但是利歐可沒那么容易釋然。”韋伯答道。
“哦，畢竟他們家也屬于直接受害的一方?！?p> “他的事就交由我處理吧，因為是我把他算進與會人員的?！?p> “嗯?！逼绽煋v鼓著勺子。瓷器碰撞的清脆聲響接二連三。
“這起案件后，我們不得不重新審視與柯摩·克萊門汀的關(guān)系，將她與法魯絲·艾涅爾統(tǒng)一起來。但目前，艾涅爾身上還有諸多謎團?！表f伯凝視著桌面。
“我們還不知道，她以柯摩·克萊門汀的身份活動之前，是以怎樣的方式蟄伏的，”普拉緹接上話茬。
對于這一點，艾涅爾本人三緘其口，她只承認(rèn)自己在這四年來一直以柯摩的外表示人。據(jù)韋伯所說，他在與柯摩相遇時，完全沒有懷疑對方的身份。這說明艾涅爾早在那之前就已混跡于人類社會。普拉緹順其自然地聯(lián)想到：
“也不知道，她是否與二十多年前出沒于瑪菲利亞的暗夜精靈有所關(guān)聯(lián)。哦，說到這里，”
普拉緹抬起視線，韋伯則靜待下文。
“那封偽造的資料，不見了。”
在柯摩揭開自己的身份之后，普拉緹再次前往那座資料庫隔壁確認(rèn)。
“我打量了灰塵遺留的腳印，那從進門處開始，只屬于一人。畢竟要區(qū)分高跟鞋的腳印易如反掌?！逼绽熸倘灰恍?。她的意思很明確，因為能夠通過正常手段進入那座資料庫的僅有一人。
“不過事到如今，它也失去作用了，從這個世上消失了最好?！表f伯揚了揚手，“你沒有留下明顯的痕跡吧？”
“至少對于人類來說，微乎其微?！?p> 普拉緹沒有對資料本身施加魔法，而是借由魔導(dǎo)具之手驅(qū)動它。兩次小規(guī)模的土影遁形也都使用在了不同的地方。唯一值得擔(dān)心的是她布置灰塵時所使用的魔法。不過現(xiàn)在，這些擔(dān)心均喪失了意義。因為——
“但是暗夜精靈可不好說?！逼绽熝a充道。
“也是，誰知道他們的魔素感知能力會有多變態(tài)?！?p> “阿爾凡略先生~~”普拉緹露出絕對零度的冷笑，眼眸映射的腥紅棱光貫穿韋伯，讓他心悸?！澳遣皇切枰蛭医忉屢幌履貇”
“呃…解釋？解釋什么啊…”韋伯撇開視線，支支吾吾。
見狀，普拉緹嘆一口氣，“你早在會議上就知道了艾涅爾的身份，卻還刻意布下這個局。想都不用想，克萊門汀小姐肯定會認(rèn)為那封資料是偽造的，當(dāng)然選擇視而不見啦。”
“但是在柯摩解除偽裝魔法之前，我們沒辦法確認(rèn)這項事實吧。”
“是啊，不過您要是提前將真相透露給我，我就不會成為共犯了。”普拉緹揚起眉毛抱怨道。
即使現(xiàn)在回想這件事，普拉緹也能從額上捏出一把冷汗。
正如自己曾告訴韋伯的那樣，她沒有從克萊門汀身上感知到魔法師該有的瑪娜源，那是因為對方用“不可視魔素”將其屏蔽了，就和艾涅爾最初的做法一模一樣。不同的是，前者還額外隱藏了偽裝魔法。這般魔法運用能力已經(jīng)遠(yuǎn)遠(yuǎn)高于嫻熟的境界。每每想到艾涅爾自始至終都在運用這種手段完美地偽裝自己，普拉緹都感到全身的血液在逆流。
據(jù)艾涅爾解釋，暗夜精靈的偽裝魔法屬于瑪娜型。這就意味著，魔法若被解除、脫離同為瑪娜型的“不可視魔素”的施術(shù)范圍，回路降解的大量原素將暴露無遺。這恐怕也是艾涅爾選擇活動于賓特茲市的原因吧。
即便如此，如果站在普拉緹的角度來評價該行為，那也無異于行走在刀尖上，而這把刀尖，艾涅爾一走便是四年以上。當(dāng)虹膜上的烏黑宛如陳年漆皮般盡數(shù)脫落、其下隱藏的一黃一紫的水晶綻放出全新的光芒時，眾人都懷有同一個念頭——那是伺機而動、蟄伏已久的猛獸，在如今驚蟄而出。
普拉緹仿佛仰望到一座讓她難以望其項背的高峰。比起暗夜精靈的魔法，艾涅爾的意志或許更讓她望而生畏。
然而，讓普拉緹更加敬佩不已的，是揭露了這一切的韋伯。
“對不起，哈努雷特小姐，讓您奉陪我的任性了…”
“不，”普拉緹截斷了韋伯的話語，她臉上的抱怨神色已蕩然無存。只見她起身道：
“我必須向阿爾凡略先生致謝?！?p> “欸？”突如其來的態(tài)度轉(zhuǎn)變讓韋伯受寵若驚，“這是…”
“這一系列事件讓我受益匪淺。我對于魔法過于自信和依賴，以至于會被其蒙蔽，從而忽略了更加本質(zhì)的事物?！?p> 昨夜，普拉緹在床鋪上輾轉(zhuǎn)反側(cè)，不斷反思這段時間發(fā)生的事情。
在收到外交函件后，普拉緹懷疑柯摩是暗夜精靈派遣的臥底，卻沒料到這與梅洛達一死有著直接聯(lián)系。在會晤上，自己為暗夜精靈和他們的魔法所震懾，以至于注意力被轉(zhuǎn)移，最終沒能參透艾涅爾的言行……
“相比之下，不懂魔法的韋伯反倒能夠做得面面俱到，著實讓我敬佩不已?！逼绽煯吂М吘吹厍飞碇轮x。
“你太抬舉我了…”韋伯晃動雙手，敬謝不敏。
“何必謙遜。正如你所料，監(jiān)聽魔法是切實存在的。”
原形畢露后，艾涅爾主動承認(rèn)了監(jiān)聽魔法的存在，這說明她已經(jīng)知道我們在懷疑和提防這類魔法。韋伯的猜測是正確的，最初提出監(jiān)聽魔法的可能性的也是他，依據(jù)便是事件發(fā)展的邏輯。反觀自己，憑借自以為出類拔萃的魔素感知能力和經(jīng)驗就想否定它的存在，熟不知山外有山，“不可視魔素”便是其中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峰。
監(jiān)聽魔法屬于混合型魔法。其應(yīng)用方式可以參照“風(fēng)之眼”。它多以若拉回路的形式依附在魔導(dǎo)具上，起到遠(yuǎn)程監(jiān)聽的作用，否則還不如依靠自己的耳朵。但是，瑪娜回路下的監(jiān)聽魔法可以針對聲音被隔絕的情況，恰如普拉緹在那座資料庫施展的“風(fēng)之眼”。至于魔法痕跡，施術(shù)者只需將瑪娜回路帶到其它地方降解即可，更何況暗夜精靈還能夠屏蔽魔素的信號。
因此，我方的一舉一動，均在艾涅爾的掌控之中。她還能夠以人事部部長的身份左右情況的發(fā)展。想到這里，普拉緹不由地咽下口水。
她看向韋伯，對方依舊泰然自若，那雙漆黑的丹鳳眼總是流露出一股玩世不恭的趣致。在那副人類的皮囊下或許也隱匿著怪物——普拉緹甚至產(chǎn)生了如此錯覺。
韋伯和柯摩，這兩人仿佛在配合對方的演出。這個聲音在她的腦海里回蕩不去。兩人對彼此的記憶皆為“排練”，如今他們才正式地登臺。目前呈現(xiàn)在觀眾眼前的，還不過是鳳毛麟角。普拉緹懷揣好奇，期待后續(xù)的發(fā)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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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是時候邁入正題了?！表f伯端正姿勢。
聞言，普拉緹放下茶杯。
目前，柯摩正在主持人事部的會議，議題為人口普查報告的內(nèi)容，那在每年的五月下旬需要呈交給國家。韋伯思忖，在這個距離下他們還不至于被竊聽，不過即便如此也無所謂了。
“普拉緹，請你過來看看這個。”
韋伯調(diào)亮一旁立起的落地?zé)?，從抽屜里拿出一份密封的透明文件袋和一封函件。期間，普拉緹走了過來。
韋伯先將函件打開。那正是暗夜精靈寄來的外交公函，只是其上附著的琥珀已被普拉緹保管。
“這份合同暫時被神殿扣留了，”韋伯從文件袋里抽出樺樹皮質(zhì)的合同，他將其中的承諾書連同函件遞給普拉緹，“你對比一下這兩者?！?p> 普拉緹湊近、仔細(xì)觀察后，不禁睜大了雙眼，“難道…”
“嗯，書寫刻意做得十分潦草，但無論怎樣，柯摩的筆跡我都一清二楚，所以她肯定不會親手寫下這份外交函件。估計迦藍·斯拉恭也沒有料到，他與冒險者公會簽下的合同居然會被我們發(fā)現(xiàn)。”
說罷，韋伯靠向椅背，舒一口氣，“當(dāng)然，只是字跡相仿難以成為決定性證據(jù)。我只是提供一個可能性，最終作何判斷以及處理，我想應(yīng)該不是神殿能夠插手的事情了?！?p> “噗！哈哈哈…”普拉緹頓時爆發(fā)出笑聲，“失禮了?！?p> 她輕放函件，然后背過身、掩飾自己的失態(tài)。
“有趣…這個世界，太有趣了。”
普拉緹止不住張開的雙手，做出擁抱的姿勢。目光如孩童般，對這個世界滿懷憧憬和好奇。只見她身上那件黑色的斗篷似鳥翼般伸展，欲乘風(fēng)而起、扶搖直上。
韋伯僅是以帶有微笑的目光投向她的背影，并在內(nèi)心感嘆：
她真的是一位妙齡少女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