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jì)鴻升的媽就算腦子轉(zhuǎn)得再慢，也能聽出來田暮雨老媽的言語不善，何況她只是貌似老實忠厚，實則心里的小算盤打得不比別人差。所謂“日久見人心”，她那種經(jīng)過偽裝的自私并不高明，終是逃不過明白人的眼睛。
田暮雨從衛(wèi)生間出來，見紀(jì)鴻升的媽端著茶杯的手有些抖，兩只眼睛不曉得看哪里，只一味躲避著老媽鋒利的目光。老媽瞥了田暮雨一眼，繼續(xù)說道：“他們結(jié)婚前，我和小雨她爸去你們那小房子看了一下，我記得當(dāng)時你也在，你說那房子已經(jīng)夠他們小夫妻住了，沒必要買什么大房子。我這人心腸硬，聽完你的話倒還好，小雨她爸就不行了，心里難過得要命，你也知道她爸一向?qū)@個女兒溺愛得厲害，咱們都是為人父母的，自己最心疼的寶貝從寬敞的大三居搬到那樣又破又小的屋子里，他當(dāng)時的心情不曉得你能不能理解？”。老媽看紀(jì)鴻升的媽臉上紅一陣白一陣，額頭滲出一層細汗，便抬手從身邊茶幾上的黃藤盒里抽出一張紙巾遞給她，微微一笑，“我本想著嫁雞隨雞，嫁狗隨狗，既然當(dāng)初這個死丫頭不聽我的話，硬要嫁給你兒子，那即使是吃糠咽菜住狗窩，她也得自己受著。另外升子也總跟我們小雨說你們家在這個區(qū)有房子，在那個區(qū)有房子，我記得你也跟我提過幾次。那我就想著再等等，既然婆家有這么多房產(chǎn)，再讓娘家出錢買房，于你家面子上終歸不好看，再說升子畢竟是個大男人，在社會上總要交朋友混人事，讓人家知道他住的是丈母娘給買的房，像倒插門女婿似的，說出去也不好聽不是。親家母，你說我這樣替升子著想沒錯吧？”。“沒錯，沒錯”，紀(jì)鴻升的媽點頭如搗蒜，“你說得一點兒沒錯”。
眾人把老媽圍坐在中間，都不說話，只靜靜聽她一個人長篇大論數(shù)落這位前任親家，五嬸嬸聽得尤其認真，一雙大眼睛瞇成了長長兩條縫。
“可你家的新房我們是左等沒影子，右等沒建好，這一等就是十年，我實在是等不下去了。我不曉得你兒子是怎么哄住我閨女的，讓她心甘情愿在那個小殼子里安安分分住了那么多年，到最后竟然還能被你兒子威脅著去辦離婚，真是……唉……這是不是就像他當(dāng)初騙小雨說他是公務(wù)員，結(jié)果他只是個普通事業(yè)編制的工人一樣，本事大得……是該說他太有心機，太精明呢？還是該說我家小雨見識太少，太缺心眼呢？總之我跟她爸的臉都讓這死丫頭丟盡了，現(xiàn)在想想，她落到這步田地也是活該！”。
老媽不愧是經(jīng)歷過大事的人，田暮雨佩服得五體投地，她的一席話條理如此分明，邏輯如此清晰，字字似錐，句句如刀，刀刀命中對方的要害，夠穩(wěn)、夠準(zhǔn)、夠狠！若換了田暮雨自己，每遇此類人多的場合，往往出現(xiàn)思維混亂，詞不達意的情況，即使是事先準(zhǔn)備好的說辭，也可能因為心理素質(zhì)薄弱而達不到預(yù)想的效果。所以說上天很公平，他給每個家族的聰明基因是有限的，如果祖輩、父輩占得的基因比重太大，那么到了子輩、孫輩這里，所占比重就會相應(yīng)減少，就像老媽和田暮雨，倘若聰明基因有一百份，老媽一個人就占走了百分之六十，老爸占百分之三十，而田暮雨只占百分之十。
老媽不緊不慢地呷了口老爸剛倒給她的茉莉花茶，老爸表情嚴肅，與她對望一眼便又坐回原來的位置。老夫妻這份默契倒讓田暮雨想起自己和紀(jì)鴻升規(guī)勸田雨彤放棄愛情，選擇金錢時的情形，恍如昨日。老媽道：“我還記得我給他們買這套房子時給你打過電話，想著即便你說你買房子沒錢，裝修房子的錢你總能出一點，可我沒想到你不但說你一分錢沒有，讓他們自己想辦法，還說讓我在房產(chǎn)證上寫我自己的名字，你這個當(dāng)娘的……呵呵……我只能說你的心是真大……兒女都成人了，你撒手讓他們自己奮斗，這種想法本沒有錯，只是現(xiàn)在房價太高，年輕人有幾個能買得起？都是老家兒幫襯著才能過下去的呀。你家升子不過是個事業(yè)單位的普通職工，手里無權(quán)，口袋沒錢，每月掙那點死工資根本不夠養(yǎng)活老婆孩子，更別提買房了。我眼看著我閨女搬家遙遙無期，我這個親媽是既心疼又生氣，堅持不下去就只能出手相幫了”，老媽話音未落，突然扭頭對著五嬸嬸問道：“升子他嬸嬸，你說我做得對不對？”。這話鋒轉(zhuǎn)得太快，所有人都是一愣，一直全神貫注聽人講話的五嬸嬸怎么也沒想到田暮雨的媽會把矛頭指向她，“?。俊?，五嬸嬸有些手足無措，“啊……對，親家，你做得很好，做得對”。
知女莫若母，這話反過來也說得通。田暮雨早料到老媽不會輕易放過這位五嬸嬸，既然紀(jì)鴻升的媽敢把她找來給自己當(dāng)后盾，既然她不知天高地厚敢答應(yīng)陪著一起來，那就必須給她們一個教訓(xùn)，使她們雙方都后悔，讓紀(jì)鴻升的媽后悔不該找?guī)褪?，把自己家那么多破事兒盡數(shù)暴露在人前；讓五嬸嬸也后悔，后悔自己不該摻和進別人的家事里，無法脫身，無端受牽連。
老媽似笑非笑，道：“我聽小雨跟我講過，你女婿家里各方面條件都特別好，父母是國家干部，他自己又是航空航天部門的工程師，你們兩家是世交，你們老兩口現(xiàn)在住的那套復(fù)式結(jié)構(gòu)的房子還是你親家的。我就想問，你怎么那么好福氣，能給女兒找到那么好的婆家？真是讓人羨慕死了！”……
這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事情，老媽是故伎重演，話又只說了一半，其實田暮雨還跟她講過：紀(jì)鴻升這個堂妹的長相實在差強人意，蒜頭鼻、瞇縫眼，皮膚黑黃，一張鞋拔子臉上滿是青春期時留下的坑坑洼洼的痘痕；妹夫呢，年紀(jì)輕輕是個禿頭，身高不足一米六五，脖子粗、四肢短，從背后看就像沒發(fā)育好的孩子。這副尊容的一對夫妻，最大的問題也和樸心雨一樣——婚后無子，但不同的是，樸心雨是有生育能力的，問題出在葛飛身上，而這兩位嘛……到底是誰有問題就說不準(zhǔn)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