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暮雨自以為幾句話說得條理分明,理直氣壯,可到了長輩們這兒根本不起作用,老媽道:“你只覺得自己受了委屈,不愿意容忍別人??稍谶@世上過活,誰沒受過委屈?實話跟你說,我和你爸今天一早就去了紀鴻升家,在他爸媽那兒呆到吃過午飯,下午才剛把你奶奶接過來。紀鴻升提起你也是一肚子委屈,我聽人家講的句句在理”。田暮雨一驚,按照老媽說的,她把日程安排得相當緊湊,這么不遺余力,自己果然得做好打“持久戰(zhàn)”的準備。老媽繼續(xù)說道:“紀鴻升壓根兒沒告訴他爸媽你們的事,要不是我們?nèi)チ?,他還替你瞞著呢”。“哼”,田暮雨道:“替我瞞著?說得真好聽!一不是我紅杏出墻,做了見不得人的事;二不是我先提出的離婚,我需要他替我瞞什么?怎么話從您嘴里講出來,他成了仗義君子,我倒像個虛偽小人?我早和他說過,讓他對周圍人實話實說,是他自己心虛理虧,怕人問起離婚的緣由才不敢公開,活脫脫死要面子活受罪!”?!澳悴灰挥袎氖掳l(fā)生就把責任推到別人身上”,老媽道:“怎么不反省反省自己有沒有錯?你這么蠻橫任性,別說是你們離婚后,就是離婚前紀鴻升也沒少受你的氣”。田暮雨忍無可忍,跳著腳嚷道:“我知道他在您面前沒少告我的黑狀,我也知道您重男輕女,從小我就不討您喜歡,可我到底是從您肚子里爬出來的,您怎么能幫著外人欺負您親閨女到這種地步??!”?!巴馊耍俊?,老媽反駁道:“誰是外人?我是在為我女婿和孫子說話,哪里有外人?!”?!拔野萃心愀闱宄?,他紀鴻升早在一年多前就不是您的女婿了!人家隨時可以再找個女人結婚的!”?!澳遣豢赡?!我今天問他了,他說他目前沒這個打算”?!拔业膵?,您真是太善良了,他說的是目前沒打算,不代表以后沒有!”?!拔耶斎恢溃晕乙獎衲銈儽M快復合,讓他盡快搬回來呀!”。母女倆的聲音一個比一個響,話說了一圈兒,似乎又繞回到原點,奶奶實在聽不下去了,打斷她們道:“好了好了,都喝口水歇會兒吧”,扭頭又對老媽說道:“你不是說紀鴻升的媽要來么?打個電話問問她到哪里了”。田暮雨瞪著眼睛問道:“誰讓她來的?”?!笆俏遥 ?,老媽道:“他們家說到底就紀鴻升一個兒子,突然出了這種事情,就算他媽平時再不操心,這個時候也該坐不住了,能不來嗎?你這丫頭白長這么大,一點兒人情世故都不懂!”?!拔也欢俊?,田暮雨頂嘴道:“紀鴻升那對爹媽有還不如沒有,他們又做不了兒子的主,平日里跟紀鴻升正常交流都困難,老兩口連說句完整話都費勁,您還指望他們能發(fā)揮什么作用?”。“哪有你說的那么夸張”,老媽道:“我看他父母挺通情達理的,我把事情跟他們一說,他們立馬表示不同意你們離婚,要紀鴻升趕緊搬回來呢”?!昂呛恰保锬河贻p蔑地笑道:“我跟這家人一起生活了十年,他們什么德性我能不知道?您非要相信他們能把自己兒子勸回來我也沒轍,咱們走著瞧好了”。
母女倆這才算安靜下來,屋子里再沒有人說話了。三姑媽嘰哩咕嚕轉(zhuǎn)著眼珠子,一邊觀察著房間里的陳設,一邊偷瞄大嫂和侄女的臉色,再不敢插嘴了。其實田暮雨兒時跟三姑媽是最要好的,每每放了寒暑假總要回奶奶家纏著她給自己梳頭發(fā),做新衣服,姑媽念著大哥大嫂對她好,老太太也格外疼愛這個孫女,自然對田暮雨另眼相待,只是后來隨著田暮雨越長越大,和她也越來越疏遠,她對侄女的印象還停留在小時候,還是她腦海里那個雖然有點小任性,但大體還算乖巧的小姑娘,哪里想到田暮雨如今會變得這樣強勢、凌厲,跟大嫂如出一轍,和自己年輕時完全不同,早知道這樣,打死她也不多說一句。
門鈴終于響了,田暮雨不緊不慢地走去開門,她對待紀鴻升的父母向來從容不迫,這種態(tài)度被紀鴻升認作是傲慢,是對他和他家人的蔑視。田暮雨心里清楚,這里面的確有他說的成分存在,但更多的則是對這對公婆的失望與無奈。試問一雙無法在兒女面前樹立權威,整日里反倒被子女當作小孩子訓斥的父母,何來尊嚴可談?何況這對父母的固執(zhí)、偏心都用在了抱養(yǎng)的小女兒身上,對親生的兒子、孫子并不十分上心,這樣的人憑什么還要要求本是外人的兒媳婦去尊重、孝敬他們呢?婆媳之間就那么回事兒,大家心知肚明,各讓一步,表面上過得去就得了。
只不過田暮雨常常會覺得紀鴻升可憐又可笑,可憐的是,別看紀鴻升年紀不大,腦袋里對“長子長孫”的傳統(tǒng)觀念倒是根深蒂固,不管父母把不把他當根“蔥”,他自己對此卻是念念不忘。起初田暮雨并不理解,后來才漸漸想明白:紀鴻升雖是獨子,但從小不被家里人重視,他之所以總拿傳統(tǒng)觀念束縛自己,時時把“自己是長子長孫”之類的話掛在嘴邊,其實是想得到旁人的重視和認可,恰是極度不自信的表現(xiàn);可笑的是,他還要把這種觀念強行灌輸給田暮雨,想讓她也遵從自己的想法,甘心情愿做他家的“孝子賢孫”,可惜他打錯了算盤,田暮雨當然不可能聽他擺布,到最后反而是他被田暮雨“洗了腦”,認清父母偏心的現(xiàn)實,這才產(chǎn)生了之前要賣掉兩套房產(chǎn),重新添置新房的念頭。只是現(xiàn)在即便他紀鴻升有十套八套,甚至更多的房產(chǎn),也跟田暮雨沒有任何關系了。盡管田暮雨偶爾想起會覺得有點可惜,但“開弓沒有回頭箭”,她不是紀鴻升,自己說出口的話斷沒有食言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