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風(fēng)狂雨驟下
“陶白,你的真面目已經(jīng)被我們揭穿了,你還不住手?”安逸大喝一聲,跳到場中雙手一舉,那些樹木頓時瘋長起來,無數(shù)枝條向鞭子一樣朝著陶白抽去,就連那些已經(jīng)被燒焦和吹倒的樹木,也都站了起來,重新恢復(fù)了生命力。
陶白以一敵二,當(dāng)即有點(diǎn)兒手忙腳亂,趕緊大喊一聲:“小一,還不動手?”
“他不是易一,是夏宇?!卑惨莺埃澳阕屗覀儎邮裁词??難道你以為當(dāng)著我們的面,你還能騙他做幫兇,反過來對付自己的親人?”
“小一,你信他還是信我?”陶白見易一站著不動,頓時怒了。
“我,我……”易一左右為難。
“他當(dāng)然應(yīng)該相信安琪,因為撒謊的人是你,小白?!蓖蝗唬坏缆曇粼诓贿h(yuǎn)處響起,伴隨著這道聲音,有三個人從樹木后面走了出來。一個是唐詩,一個是一名相貌清秀的青年男子,還有一個是一位年約四旬,卻風(fēng)姿宛然的清秀婦人,修眉細(xì)目,人淡如菊。
“謝姨?!?p> “淺哥。”
齊霽和安琪同時喊了起來,原來這兩人正是謝雨桐和陶淺。
“淺哥,你們會怎么在一起?”齊霽搶上一步,拉住陶淺的手。
“說來話長。”陶淺說,“簡而言之,就是之前這位唐女士找人來調(diào)查你,結(jié)果牽出了我。然后沒幾天,她的老板就找上門了?!?p> 陶淺指指謝雨桐:“就是這位謝女士,她是我的母親,只不過我們失散很久了。”
“他是你的母親?”齊霽張口結(jié)舌,“那也就是說,她也是陶、陶白的母親?”
“沒錯?!敝x雨桐點(diǎn)頭,“陶白、陶淺都是我的兒子。我們在十幾年前失散了,沒想到再次見面的時候,中間竟然發(fā)生了那么多的事?!?p> 陶白看著謝雨桐和陶淺。離散多年的母子兄弟意外重逢,即使陰冷如陶白,也有幾分激動。但他卻沒有馬上走過來,只是站在原來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似笑非笑的表情。
“媽?!彼粗x雨桐,“當(dāng)年你走了,父親被叔叔和姑姑們殺死,我?guī)е\東躲XZ,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這一步。怎么,你一回來就要和我作對嗎?”
“哥哥?!辈坏戎x雨桐開口,陶淺就搶著說,“不是我們要跟你作對,實在你的做法大錯特錯啊?!?p> “我為自己的父親報仇,有什么錯?”陶白冷笑,“還大錯特錯?別又跟我來你那一套誤傷、原諒的大道理,我只知道殺人償命?!?p> “那如果先想殺人的那個,是你父親呢?”謝雨桐突然說。
“我父親想殺人?他想殺誰?”陶白脫口問道。
“他想殺我?!敝x雨桐直直地看著陶白,“你五位叔叔和姑姑是為了救我,才會和他起爭執(zhí)的?!?p> “殺你?”陶白大吃一驚,“為什么?”
謝雨桐嘆了一口氣:“這段往事,我藏在心里十來年了,從來沒有對人講過。我沒有想到,因為一個誤會,我們六家人會鬧到這個地步。好,我今天就把所有的事情都說出來,免得你們繼續(xù)犯錯,也免得你們的父母蒙冤。”
接下來,謝雨桐講了一個很長的故事。
很多年前,一個富家千金和窮小子相愛了,不出意料,當(dāng)然遭到了父母的堅決反對。但是富家千金有情飲水飽,包袱一卷,就和愛人私奔了。
結(jié)婚以后,窮小子把富家千金寵上了天,鐵骨錚錚的硬漢,一到老婆面前就成了妻奴,一句硬話都說不出。
兩人很快就有了兩個可愛的孩子,哥哥是個小擰巴,吃飯夾什么菜,課余看什么書,都得由他自己做主,誰說也不聽。如果大人強(qiáng)行干涉,他就會變得很暴躁。而弟弟是個小天使,只需要媽媽輕言細(xì)語地引導(dǎo)幾句,他就會一切照辦。
“吃塊胡蘿卜吧,胡蘿卜有營養(yǎng)?!眿寢屨f。
哥哥斬釘截鐵:“不,我要吃肉,肉好吃。”
弟弟張大嘴:“啊。”然后一口叼過去。
“我們穿上這件小禮服,拿著鮮花拍張照好不好???”媽媽又說。
“不好,花是女孩子拿的,我要拿槍?!备绺绲芍笱劬?,堅決拒絕。
“好。”弟弟主動張開雙臂,方便媽媽給他換衣服。
“唉,從小主意就這么大,再長大一點(diǎn)兒可怎么得了?我都要管住不他了?!笨粗髲?qiáng)的哥哥,媽媽愁得直嘆氣。
可是爸爸卻很欣賞這個大兒子:“男孩子嘛,有自己的主見是好事。我倒是擔(dān)心你把弟弟養(yǎng)得太嬌了?!?p> “那你來養(yǎng)?!眿寢尩裳劬?。
于是爸爸只好傻笑。
等到十幾年過去,兩個孩子都長大了,從來沒有紅過臉的爸爸和媽媽卻在某一天吵起來了,還吵得天翻地覆的,隔著幾道門都能聽見。
“他們畢竟是我的父母,都到這個時候了,我怎么能不回去?”這是媽媽在哭訴。
“他們是你的父母,可是他們從來就沒有拿我當(dāng)女婿,也沒有拿兩個孩子當(dāng)孫子。”這是爸爸在怒吼,“為了拆散我們,他們什么招數(shù)沒有用過?什么事情做不出來?誰知道這次又是真話還是假話?你這一去,就可能永遠(yuǎn)都回不來了,我和孩子該怎么辦?”
“你這是要逼死我啊!”媽媽哭得撕心裂肺,爸爸卻空前強(qiáng)硬,不肯讓步。
原來媽媽的父母年事已高,身體也不好,老來寂寞,難免思念女兒,終于也顧不得生氣了,放下架子多方打聽,最終輾轉(zhuǎn)托人帶了話,想讓女兒回去一趟,順便準(zhǔn)備繼承家業(yè)。
雖然已經(jīng)多年不往來,但畢竟血濃于水,再加上養(yǎng)兒方知父母恩,自己也是做母親的人了,哪里還會不明白父母當(dāng)年的苦心呢?于是媽媽有些心動了,想要回去盡盡孝道。可是爸爸卻不同意,害怕這是一個陷阱,目的還是拆散他們的小家庭。
媽媽是從小被嬌養(yǎng)著長大的富家小姐,性子里頗有幾分驕縱,所以當(dāng)年婚姻受到父母阻攔,才會二話不說地決絕而去。爸爸的阻攔也同樣激起了她骨子里面的逆反心理:既然你堅決不同意,那我又何必非要經(jīng)過你同意?干脆一直不做,二不休,卷起包袱,直接跑了就是。
爸爸回家之后大吃一驚,趕緊去追媽媽,卻正好遇上岳父岳母派來接她的人,而且也不知道是出于有意還是無意,派來的這個人,還正好是他們之前選定的女婿。
雖然這個人是以私人助理的身份來的,爸爸卻一下子就怒了,更加認(rèn)定了岳父母是在耍心機(jī),沖上去就想把媽媽給拽回來。
媽媽以前在家里做慣了大小姐,嫁給爸爸之后,丈夫?qū)λ彩乔б腊夙樀?,哪里受過這種氣?于是媽媽一氣之下,就偏要和爸爸對著干,不但承認(rèn)自己出軌,還當(dāng)著爸爸的面上了私人助理的車,揚(yáng)長而去。
“后來他又追到機(jī)場,但是我們乘坐的飛機(jī)已經(jīng)起飛了。陶冶,也就是他們的爸爸,暴怒之下竟然想要操控氣流,制造飛機(jī)失事。他是馭風(fēng)者,天賦就是操控氣流,想要做到這一點(diǎn)并不難?!敝x雨桐說,“巧就巧在,我雖然負(fù)氣跑了,心里面卻還是牽掛著他和孩子的,所以剛一上車,就給他幾個兄弟打了電話,讓他們幫忙看著家里點(diǎn)兒,等我回來。所以就在那個時候,他們也追到了機(jī)場。他們發(fā)現(xiàn)了陶冶的意圖,當(dāng)然要出手阻止,勸阻無效,就只能動手。再后來的事情,你們也都知道了。”
說到這里,謝雨桐長長地嘆一口氣:“人吶,真的要經(jīng)歷過慘痛的教訓(xùn),才能獲得妥協(xié)的智慧。如果當(dāng)初我的態(tài)度不是那么強(qiáng)硬,他也不會走上極端,也就沒有了后面的一系列悲劇?!?p> 謝雨桐看著陶白:“小白,我說的都是真話。你聽完了我的故事,有什么感覺?你獲得妥協(xié)的智慧了嗎?”
“原來這一切都是你搞出來的。”陶白大喊道,“你知道因為你的一時任性,我們這十幾年來是怎么過的嗎?”
陶白的眼里涌起了淚光:“先是爸爸媽媽吵架,然后有一天,媽媽突然不見了,爸爸回來看到媽媽不見了,一轉(zhuǎn)身也跑了。我很著急,連忙囑咐弟弟呆在家里,等我把爸爸媽媽找回來,然后我就追了出去?!?p> “我答應(yīng)了,一個人在家里苦苦地等,也不知道等了多久,哥哥終于回來了,身后卻既沒有媽媽,也沒有爸爸。”陶淺接過陶白的話,“哥哥的臉色蒼白得像個死人,眼睛里面的怒火卻足以映紅整個世界。他對我說:‘小淺,以后我們再也沒有爸爸和媽媽了,但是卻有了五個仇人。來,不要怕,哥哥帶你走??傆幸惶?,我們會回來報仇?!髞砦也胖?,哥哥追到機(jī)場,看到了父親被殺的那一幕。他一直以為,叔叔和姑姑們是為了阻止父親去找母親,才會殺死他的?!?p> “因為害怕叔叔們找上門來,哥哥馬上帶著我躲到了別的地方,然后一心一意要報仇。可是憑心而論,我也不贊成父親的做法?!碧諟\低聲說,“感情的事,本來就不能靠打打殺殺去解決,更何況飛機(jī)上還有那么多毫不相關(guān)的人。換作是我,也會阻止父親的。”
當(dāng)年的陶淺,也和陶白說了同樣的話,然后換來十幾年的兄弟離心。也正因為陶淺和他不是一條心,陶白在對夏家和程家下手的時候,都是瞞著陶淺的。
“后來哥哥又找上了顧家,正打算出手,卻被我無意之中發(fā)現(xiàn)了,然后趕在他前面帶走了小衡?!碧諟\說,“至于小衡的父母,我實在無力援手,畢竟我只是個普通人。
救下顧衡以后,陶淺也無法再回到陶白身邊,只好帶著顧衡改名換姓,東躲XZ,直到顧衡天賦蘇醒,兩個人才從隨時可能被發(fā)現(xiàn)、被殺死的恐懼中走出來。
“小衡的天賦極高,隨著年齡增長,實力也越來越強(qiáng)。他不肯躲在暗處偷安一世,而是想要找到其他家族,保護(hù)他們的安全,所以最后他放棄了自己喜歡的音樂,選擇進(jìn)入公關(guān)行業(yè),只因為這一行關(guān)系廣、消息多,更有機(jī)會找到他想找的人?!闭f到這里,陶淺輕輕嘆了口氣,對安琪說,“你不知道,當(dāng)他在星海娛樂遇到你們姐弟的時候,心里面有多激動,多高興??墒撬裁匆膊荒苷f,不敢說,不是怕你們不肯原諒,而是怕他自己會連累你們?!?p> 安琪點(diǎn)點(diǎn)頭,低聲說道:“淺哥,謝謝你當(dāng)年救了他。往后余生,就請把他交給我吧,我會好好照顧他的?!?p> “當(dāng)年我為了回家看父母,拋下了他們父子,這是我此生做得最后悔的一件事?!敝x雨桐輕輕地說,透著無盡懊惱和落寞,“我和陶冶的婚姻,用老話來說,叫做門不當(dāng),戶不對。我的出身,你們都知道,而陶冶,除去馭風(fēng)者的身份之外,卻只是一個普通的建筑師。他馭風(fēng)者的身份又不能對外宣揚(yáng),在我父母看來自然一無是處?!?p> “悲劇發(fā)生以后,我哭過,悔過,也恨過自己,但是日子還得往下過,畢竟我還有父母和兒子,而且我也已經(jīng)懂得,做人不能只任性了。”謝雨桐又嘆了一口氣,“那時候,我一邊在美國照顧年邁的父母,一邊拼命在國內(nèi)找兒子,卻一直沒有打聽到他們的消息。馭天六族里面,我和簡潔關(guān)系最好,一直都沒有斷了聯(lián)系。夏家、程家和顧家接連出事,我們都猜到了兇手的身份,卻苦于找不到人。我和簡潔就是在那個時候說好的,一旦他們也遭遇不測,就由我來照顧四個孩子,所以一接到他們出事的消息,我就去簡家接走了宜清姐弟?!?p> “他們的父母不是我殺的?!碧瞻淄蝗恢噶酥赴茬骱吞贫?、唐令,說,“我從來都沒有想過要?dú)⑺浪麄兯腥?。我盤算的是,既然他們殺了我的父親,弄丟了我的母親,讓我和小淺變得孤苦無依,那我也要讓他們的孩子成為孤兒。所以夏家、程家和顧家的事,我不否認(rèn),你們的父母都是我殺的。但是段家和簡家,我沒有動手,他們遇上飛機(jī)失事,是自己運(yùn)氣不好。”
“所以你才養(yǎng)大了夏宇,后來幾次出手,也都只針對他們姐弟三個,包括今天,是這樣嗎?”齊霽抬起頭,直勾勾地盯著陶白,像是想要從他臉上盯出答案。
“對?!碧瞻渍嬗纤囊暰€,“因為段家和簡家的仇,我還沒有報,所以我想在他們?nèi)愕苤性贇蓚€人,填了這筆債。”
“因為我的任性,我們六家人都付出了慘重的代價,如今真相大白,這筆恩怨也可以揭過了吧?”謝雨桐痛心疾首地說,“之前安琪讓唐詩調(diào)查齊霽,幫我找到了小淺;后來你們讓唐詩調(diào)查易初,又幫我找到了小白。這難道不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嗎?小白,上天已經(jīng)通過宜清指引我們一家團(tuán)聚了,你還不肯收手嗎?”
“就算我肯收手,他們呢,也肯收手嗎?”陶白慘笑,“我殺了他們那么多人,還能一筆勾銷嗎?”
齊霽等人面面相覷,一時都不知道該怎么作答。
謝雨桐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正想說話,一個聲音突然冒了出來:“我可以?!?p> 眾人扭頭一看,是易一。
“你殺了我的父母,還騙了我十六年,我恨你。”易一死死地盯著陶白,眼眶通紅,“但是我也不得不承認(rèn),這十六年來,你對我沒有一天不好?!?p> 易一的眼淚掉下來,他趕緊吸了吸鼻子,伸手一抹,把眼淚擦掉:“所以我和你兩清了?!?p> “我,我也和你兩清?!卑惨萁Y(jié)結(jié)巴巴地說,“雖然是誤殺,但陶伯伯畢竟是死在我爸爸手里,我相信他也不會想要再殺了兄弟的兒子?!?p> “如果連安逸都這樣說,那我也只能兩清了?!饼R霽搖搖頭,神色黯然,“畢竟我和父母一起生活的時間,比你更長。雖然當(dāng)時并不知道為什么,但我卻能感覺得到,父親的心里壓著一塊大石頭,有一件往事讓他深感自責(zé),又痛又悔。所以我想,如果父親還能說話,應(yīng)該也是不想讓我?guī)退麍蟪鸬陌?。?p> “你們……”陶白說了半句,噎住了。
“什么都別說了。”安琪突然抬手,做了一個“到此為止”的手勢,“我們雖然無法阻止悲劇發(fā)生,卻可以阻止悲劇擴(kuò)大。陶伯伯去世以后,我們的父輩一直都生活在悔恨當(dāng)中,如果我們不想繼續(xù)同樣的生活,就選擇寬恕吧?!?p> “宜清?!敝x雨桐一把抱住安琪,輕輕哭了起來,“謝謝你,也謝謝孩子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