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再也聽不到你的呼喚
日夜不停輪回，也永不相見，白天的熱情總能洗盡黑夜的鉛華。
夢醒后回到現(xiàn)實，第二天，她們照樣急匆匆地起床，出門，趕地鐵。邁進(jìn)醫(yī)院的步伐沒有一刻停留，盡管心里揣著洶涌澎湃的抱怨和委屈。面對現(xiàn)實，也許最容易的辦法就是妥協(xié)，何況她們還是在孤援無助的國外，能走下去就是無比的堅強(qiáng)。
一個月后，第一次在醫(yī)院實習(xí)的日子終于在委屈，忍耐和抱怨中結(jié)束了。
“最黑暗的一個月終于結(jié)束了，每天下班回來累得像條狗，干什么都沒心情了，不行，我要瘋狂的約會解壓，不然我真的會崩潰的?！痹趶N房里，張曉梅一邊泡著方便面，一邊向霍貝抱怨著，一個月的煎熬讓她恨透了當(dāng)初的決定，也讓她重新審視自己的人生，開始尋覓未來的出路。
“是啊，真希望永遠(yuǎn)也不要去醫(yī)院了!你還可以去約會，我們這些單身狗就只能逛街解壓了?！被糌愐舶l(fā)著嘮叨，她突然又像想起了什么，看了看夏帆?！跋姆?，這次逛街你去不去?”
對于逛街，夏帆總是揣著忐忑不安的心情，想著家里揭不開鍋的父母，想著深秋時還衣不遮體的弟弟，逛街對她是奢侈的幻想。她永遠(yuǎn)無法理解小妹每次出門時不知道該選哪套衣服的煩惱，因為她的世界里只有合體的恰好，沒有合適的選擇。
但是不管了，有時候人生不就是需要一點兒難得糊涂的瘋狂嘛！“去，今天我和一起去瘋！”
那天她們四個去了最豪華的烏節(jié)路，瘋狂的逛每一個店鋪，從Someset到Takishimaya，從LV看到Chanel，瘋狂的window shopping。她們小心翼翼地欣賞著琳瑯滿目的商品，探索著這個多邊形的世界，體驗著故鄉(xiāng)的那邊和南洋的這邊如此的天壤之別，也見證著北疆的泥土路和繁華似錦的南洋街，隔開的那個天際，那個時代。
回到宿舍后夏帆收到了老家孫悅麗的信，悅麗是小她二十五天的表妹，從小到大兩個人像是彼此的影子，直到夏帆考上大學(xué)，而孫悅麗高中畢業(yè)后就外出打工了。夏帆出國前，她們聊了一夜，約定悅麗把家鄉(xiāng)的一草一木都寫信告訴夏帆，而夏帆也把外邊世界的花花草草說給她聽。
家書值千金，看著信她的思緒一下子從燈火輝煌，喧囂熱鬧的的烏節(jié)路回到了斷壁頹垣，夜黑風(fēng)高的老家。
“夏帆，
最近忙好久沒給你寫信了。我先報喜吧，咱們村的化肥廠那兒裝上了村里的第一臺電話，以后有什么急事就可以直接給孫和順那兒打電話了。然后就是最近你爺爺?shù)纳眢w不好，在醫(yī)院住了一段時間，已經(jīng)出院回家了，不必多念。八卦的事就是現(xiàn)在農(nóng)村也有新政策了，咱們夏家莊也要參與全民投票選村長了，沒想到咱們也趕上時代變遷，咱們村也要改朝換代了，而且實力相當(dāng)?shù)膬膳蛇€斗的風(fēng)風(fēng)火火，不過就是林子昂家因為親戚關(guān)系是支持另一派的。
悅麗”
夏帆一時不能理解選舉的這些信息對她意味著什么，但是她隱約中覺得事情可能會更復(fù)雜，對她，對林子昂。但是那刻的她理性的選擇拋棄這些信息，她只想快點兒聽到家人的聲音，并能親口告訴他們她很好。
第二天，夏帆迫不及待得撥通了孫和順爺爺家的電話。
“你是夏帆？就是夏大根那個在國外的孫女？”孫和順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就是我！”夏帆也激動得說道。
“可惜啊，夏大根沒那個福氣，這輩子再也聽不到你的聲音了?！甭牭较姆珱]有說話，他猛然意識到了什么，趕緊說道，“你等著，我這就去叫你爹接電話。”
他的那句話如晴天霹靂，夏帆瞬間懵了，她強(qiáng)忍著悲痛，“孫爺爺，不用了，麻煩你轉(zhuǎn)告他們，我很好，過幾天我再打電話?！?p> 夏帆恍恍惚惚的從電話亭走出來，孫和順的聲音一直在她耳邊回蕩，爺爺再也聽不到她的聲音了，爺爺已經(jīng)走了。從夏帆記事起，爸爸經(jīng)常不在家，媽媽身體不好還要照顧弟弟，她就跟著爺爺奶奶住，跟著爺爺奶奶睡。她是爺爺?shù)拈L孫，是爺爺奶奶教會了她走路，教會了她說話，她每次回家第一個喊得是爺爺奶奶，她出國那天，爺爺一直送到她一里外，蒼老的眼里是滿滿的不舍，可現(xiàn)在爺爺走了，沒有等到他最愛的孫女回去，最疼最愛她的爺爺已經(jīng)走了，從此他們陰陽兩隔，再也見不到爺爺，再也聽不到他的呼喚和叮嚀了。
這個噩耗擊碎了夏帆一年來所有的堅強(qiáng)，她不能接受這個事實。
但這正是發(fā)生在一個星期前的事實。
當(dāng)夏帆正在醫(yī)院給外國的病人端尿擦屎，喂飯喝藥的時候，她遠(yuǎn)在夏家莊的爺爺因為肝癌也走到了人生的終點。他在刀槍劍影中爬滾過，在饑寒交迫中掙扎過，沒有遺言，沒有遺產(chǎn)，謝幕的只有他辛勞的一生。
那個深秋的傍晚，當(dāng)微風(fēng)把干枯的葉子吹落了滿地時，在夏大根的屋子里，他迷迷糊糊中用盡畢生的力氣睜開枯萎的雙眼，最后一次在微弱的光線下望了望他的孩子們孫子們，迷離的眼神中他似乎還在尋覓著什么，留戀著什么。
但是他終究沒有等到，眼角流出了最后一滴淚，緩緩的流著，淚珠里映出了夏帆的笑臉，那是他晚年最后的牽掛。
夏帆的心被一團(tuán)刺深深的扎著，她走到了宿舍后邊的一個隱蔽的角落里。繁花似錦的國度，車水馬龍的都市，此時此刻也許只有那個無人問津的角落屬于她，只有那個角落垂憐她撕心的孤獨，無助，悲痛。
心是痛的，即使再火熱的太陽再火熱，也摸不去心頭的冰涼。
在那個角落里，她大哭了一場。
她想恨，卻陷入無人能恨的凄茫?，F(xiàn)在她終于明白了當(dāng)初簽下的十年契約代表著什么。十年的離鄉(xiāng)背井剝奪了與親人相伴相助的日子，抹殺了在長輩跟前盡孝的機(jī)會，她們也注定要承受這子欲養(yǎng)親不在的痛和恨，而這份酸楚又終將是一輩子的愧疚和一生無法卸御的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