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誠如賢弟所言,你我皆為漢家子,昔日我一統(tǒng)六合、威震八荒、四夷來朝的漢家天下,如今為何會落到這般田地?河山支離破碎,黎民百姓棲遑遑如喪家之犬?”
謝燕也是一愣,未曾想一句閑聊,竟然引出石閔如此一個嚴(yán)肅的不能在嚴(yán)肅的問題,不由稍一停頓,理了理思路后,緩緩言道。
“初期司馬三世,不論品性操守,單就其能,皆可稱之為一個雄字,可隨后大晉國祚傳承多有不慎,或癡愚或懦弱或驕奢淫逸,多為昏聵無能之主,而朝中外戚皇族爭權(quán),使得國政廢弛、民不聊生,最終八王之亂更是將漢家天下,推向了無底深淵!”
“可是這與置擺香案、三牲祭天有何關(guān)系?”
謝燕自然有些不解,這漢家勢頹氣運衰敗的緣由,與石閔如此煞有其事宰羊殺豬有關(guān)系嗎?豬羊也就罷了,可眼下這牛卻是珍貴的生產(chǎn)物資,牛頭可比人頭金貴,亂世之中人不如狗,更何況是牛。
可石閔并沒有直面回答謝燕的問題,而是接著繼續(xù)問道:“賢弟,帝君無能外戚皇族爭權(quán),那朝臣呢?我漢家天下綿延千年,干直能巧之士如過江之鯽,可眼下就沒有能臣賢士了嗎?”
石閔的質(zhì)問,并沒有讓謝燕回答,而是濃眉一皺,面帶一絲怨憤之色,自問自答道:“呸!在我看來,如今這南朝之中,那些所謂的風(fēng)流名士,皆沉迷于不知所謂虛無縹緲的清談之中,放蕩形骸竟冠之于所謂的藐視世俗之禮的真性情,如此這般還美其名曰魏晉風(fēng)骨”
“屁!”說到這里,石閔的失望與憤怒,顯然達到了頂點,爆出了一個粗口!
“在為兄看來,這些虛妄無實之言行,不過就是讓世間多了一些辭藻華麗、憤世嫉俗的詩詞歌賦而已,而那些筆墨畫卷在為兄看來,不過就是這些人的遮羞布而已,遮住他們的無助、無能、無情!”
“咦!?”聽到這里謝燕陡然容顏一變,看向石閔的眼光中,除了欣賞之外,更是多了幾分驚訝。
關(guān)于魏晉風(fēng)骨,后世評論并不在少數(shù),正如一千個人眼中,就有一千個哈姆雷特,對待這段歷史中的文人表現(xiàn),自然有正有負,所以關(guān)于石閔對當(dāng)下風(fēng)氣的評論,對與錯暫且不談,單憑這樣一份見識,就足以讓謝燕為之側(cè)目,只不過石閔的態(tài)度如此激烈,卻讓謝燕很是驚訝。
謝燕擁有著過往千年的底蘊,而石閔呢?不過弱冠之年,竟然給這些風(fēng)流名士,下了一個無比犀利的三無評價,無助、無能、無情!
三無之中,無助、無能,謝燕尚可理解,若說那些文采風(fēng)流的才子名士,沒有憂國憂民之心,那確實有些冤枉他們,但朝局之中皇族、外戚、門閥把持權(quán)柄,報國無門內(nèi)心自然無助。
至于無能,或許是石閔對于這些人的要求有些高了,也許在石閔看來,所謂真才子當(dāng)自風(fēng)流的含義,便是于不能之中運用自己的智慧,沒有機會創(chuàng)造機會,也要為國為民做出一番作為,而今這些風(fēng)流名士的隱居避世、虛無清談、飲酒作賦,在石閔眼中,就成了一種無能的表現(xiàn)。
“兄長,這無助、無能,燕倒也能理解一二,但您說他們無情,又是何解?”對于最后一個評價,謝燕有些不能理解。
“無情!難道不是嗎?這些自詡名士賢達者,十之八九常以懷才不遇為由,而自哀自怨,嘆世間千里馬常有,而伯樂不常有,可是!如此心思,所慮者不過名利二字罷了,真正心懷百姓疾苦者,又有幾人???所以在為兄眼中,這些人不過是一些做作的之輩,稱不得大丈夫!”
朝陽初升,天地漸白,山腳下的火把已經(jīng)熄滅,但此時駐足山頂之上石閔,卻猶如熊熊點燃的火把,炙熱而又熊烈,仿佛要與那輪朝陽爭起鋒來。
而此時的謝燕已然是睜大了眼睛,幸虧謝燕鼻梁上沒有架著眼鏡,否則早已摔成一地碎片。
謝燕的內(nèi)心被震撼了,他決然沒有想到,天賦民權(quán)這等越千年方顯真風(fēng)流理念,在這位便宜大哥話語之中,竟然迸射出一粒微弱的光點,雖然有些微弱,卻足以驚世駭俗!
也不知是朝陽的撫照,還是火炬的炙烤,謝燕覺得有些熱,已經(jīng)閉合的毛孔,似乎再次張開,在熱血奔涌中,開始緩緩冒出了暖意。
謝燕的表情落在石閔的眼中,石閔臉上的惱怒之色,也為之一收,語氣轉(zhuǎn)向平靜,但卻愈發(fā)堅定的說道。
“所以!現(xiàn)在為兄可以回答你的問題。兄弟相交,貴在知心不假,但禮不可廢,絕不能讓南朝那些所謂名士放蕩恣行風(fēng)氣,沾染我北地之民!絕不!”
似乎為了表達此時的決心,石閔那只能夠舞動絕妙招式手掌虛空一握,指節(jié)漸白中,發(fā)出“吱吱”輕響。
“兄長之言,如晨鐘暮鼓,燕受教了!”謝燕一邊說道,一邊拱手揖禮,彎下腰來。
石閔之言,對于謝燕來說,其實并不新鮮,但是眼下是什么時代?這讓謝燕在度過最初的欣賞,轉(zhuǎn)向驚訝、變成震驚、震撼之后,最后竟然糅雜成了一種似曾相識的歡喜。
仿佛謝燕面對的不是一個千余年前的將軍,而是一個后世之中的同窗與戰(zhàn)友,這怎能叫人不歡喜?。?p> 見到謝燕彎腰揖禮,石閔再次扶起謝燕雙臂,眼光灼灼的看著謝燕,口中試探性地問道:“賢弟,既然說到這里,為兄心中倒是有一個疑問,此地乃是安平郡,離封龍山足有幾百里之遙,此時又是深秋之際,你為何攜帶如此多的老弱婦孺族人來此,莫非你們想要南遷?”
談到晉朝士族風(fēng)氣,這讓石閔想到心中的疑問,開口詢問起來。
“不錯!燕正是要帶著這些族人前往江南之地?!边@年頭南遷之人多了去了,謝燕并沒有想隱瞞什么,再說,就憑石閔的智商,要猜到他們的意圖,并非什么難事。
證實了心中猜想,石閔目光遙遙向南,默然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