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完年,施大國一回到市區(qū)的家中便著手準備進修的事宜。
施大國祖上世世代代,包括施老爺子和施老太太及其娘家在內(nèi),都是地地道道的農(nóng)民,但與一般傳統(tǒng)務農(nóng)的農(nóng)民家庭不同,人稱“小木匠”的施老爺子做的一手好木活,年輕時為了討生活也曾去過不少城市,有了豐富的閱歷和見識后,他本人的思想在潛移默化中變得越來越開明,尤其在子女的教育問題上他是很有一番真知灼見和遠大目光的,他很支持孩子們?nèi)W堂上學,接受現(xiàn)代教育??梢哉f施家的兒女,除了施二妹比較愚鈍外,其它四個孩子都擁有初中文化程度,這在“重男輕女”重災區(qū)的農(nóng)村是不多見的。考慮到當時特殊的時代背景,施家孩子的學歷即便和市區(qū)孩子放一起比較都不顯落后——市區(qū)孩子中大多數(shù)也都只有初中文化水平——更不要說放眼他們周邊的農(nóng)家,能與之相比的少之又少。
由于巨大的學費開支對農(nóng)村家庭而言本就是一筆龐大的開銷,負擔一個孩子已顯吃力,何況五個。雖然施老太太本人是頗有微詞的,但奈何施老爺子一意孤行,老太太無奈只能左挪右支,靠著拆東墻補西墻的方式捉襟見肘地勉強度日,施老爺子打工寄回來的那些工錢根本就是杯水車薪。
早熟的施大國為了減輕家中負擔,初中畢業(yè)后便招工去了市區(qū),隨后又應征入伍,當了幾年兵復員回來后,便在一家國有單位里落了腳。雖算不上“金飯碗”、“銀飯碗”,怎么說也是一個“鐵飯碗”,按后來的說法那叫事業(yè)編制,再后來他們單位就被規(guī)劃進了公務員編制。
這些都是后話,回到當下。隨著高考的恢復,高學歷不再是稀罕玩意兒,而施大國如果要想在事業(yè)上有所起色的話,學歷顯然成了絆腳石,提高文化水平成了他迫在眉睫需要解決的當務之急。好在他抓住了機會,再一次走進了學堂。只是這一次是在職進修,所有的課程都被安排在非工作時間,這也就意味著在接下來的很長一段時間內(nèi),施大國需要將他的精力更多地從家庭中轉(zhuǎn)移到個人事務上。
這天,施大國下班后從幼兒園里接回了蕾蕾,一進家門就交給了同住的岳父岳母,自己則一頭扎進房間里,復習起了功課。
楊家祖上是富甲一方的大地主,楊慧曾不止一次向外人講述過老家當年的繁華盛世,什么地有多廣,家中有多少仆役,家具都是紅木的,錢財都是用金條計算的,還有家族事跡被編入了當?shù)氐慕炭茣?,凡此種種不勝枚舉。但她也不免扼腕嘆息自己生不逢時未能享受到這一世榮華,不過她總不忘補充一下,自己雖然生得晚沒有趕上好時候,但小時候也是有奶媽跟隨照顧的。要按現(xiàn)在說法這叫住家保姆,是典型的中產(chǎn)階級標簽。
現(xiàn)如今楊家已分崩離析,樹倒猢猻散,即便楊老爺子這一房人丁相對較興旺,也僅剩兄弟三人。楊老爺子排行老二,膝下有一女一子,楊慧是長女,次子楊勇,妻子莫氏名如,兩人育有一女,小名兮兮。兮兮比蕾蕾早一年出生,若論月份,實際只比蕾蕾大9個月。
莫如在家排行老幺,上面有三個姐姐,父母均已年邁,無力協(xié)助她照看兮兮,所以兮兮小的時候一直由楊老太太照看著。如今正在上幼兒園的兮兮也是由楊老太太負責接她放學,再等楊勇下班后將其接回自己家中。可以說,兮兮和蕾蕾是從小一處玩著長大的,兩人感情倒也親厚。
這天施大國將蕾蕾交由岳母后,自己一個人回到房中用功。岳母因為要準備晚飯,隨手又將蕾蕾打發(fā)到自己屋里。此時的屋內(nèi),兮兮正坐在楊老爺子的腿上,祖孫二人不知道在嘀咕什么。
“姐姐。”蕾蕾一看到兮兮便奔跳著到了她的面前。
“蕾蕾?!甭牭接腥私袉?,兮兮抬頭看著向她奔來的蕾蕾。
相比蕾蕾的頑劣性格,兮兮無論是行為舉止還是待人接物,處處都體現(xiàn)出大家閨秀的風范,儼然是個地地道道的乖巧孩子。她從不大聲說話,更不會和大人頂嘴;走路時也不會奔奔跳跳的;遇到大孩子欺負時是能躲則躲,從不還手反抗。倆姐妹在一起時,要不是兮兮的個兒比蕾蕾高出半個頭的話,蕾蕾看上去倒更有姐姐范兒。
一次,姐妹倆放了學后在門口玩耍,遇到小區(qū)里幾個頑皮的小男孩。因為兮兮看著文靜老實,男孩子們便有意欺負她。起初,蕾蕾在兮兮的告誡下不欲和他們糾纏,但她們越是不吭聲,對方越是囂張。最后,爆脾氣的蕾蕾忍無可忍,二話不說抄起手邊的小板凳沖上前去就要和男孩子們動手。這一幕,恰巧被在陽臺上洗菜的楊慧看到,她及時出聲呵斥住了蕾蕾,并趕跑了那些滋事的小男孩。蕾蕾生怕被楊慧責罵,立即辯解說是對方先挑釁的。
“不管別人怎么挑釁,只要對方?jīng)]動手,你就不可以先動手。”楊慧板著臉告誡著蕾蕾。
“那要是別人打了我呢?”
“如果不是你主動挑釁別人,而是別人先出手打你,你可以還手,但是不可以太狠,要懂得適可而止?!?p> 楊慧很清楚自己女兒的脾氣性格,知道她是個得理不饒人的主,一旦脾氣上來,下手不知輕重。就拿在幼兒園里的事來說,她才進幼兒園沒幾天,就把班上一個男生打得向老師和家長頻頻告狀。所以,在這方面楊慧總是保持著百分之二百的警醒,深怕蕾蕾闖禍打傷人,逮著機會總不免要教育一番。
此刻,蕾蕾奔奔跳跳來到了兮兮的面前,這才注意到爺孫倆在做什么。楊老爺子正抓著一把花生,一顆一顆的剝給兮兮吃。蕾蕾看著有些眼饞,也想伸手去拿。兮兮吃得興起,不想和蕾蕾分食,便一把將蕾蕾的手推開,將桌上已經(jīng)剝好的四?;ㄉ滓还赡X全攥自己手里了。
“姐姐給我吃一粒唄!”蕾蕾觍著臉問兮兮要。
“馬上要吃晚飯了,花生不容易消化,現(xiàn)在吃了,一會兒晚飯就吃不下了?!辟赓饬x正嚴辭地拒絕了妹妹的請求。
“外婆剛開始燒菜,沒那么快吃晚飯的?!崩倮俨灰啦火?,“我就要一粒,不多吃?!?p> 兮兮似乎還是不太情愿的樣子。
這時,一旁的楊老爺子又剝了幾顆花生,除了塞了兩?;ㄉ走M自己嘴里外,另拿了兩粒在手上。他對蕾蕾說:“你來猜猜看花生米在哪只手,猜中了就可以吃,猜不中就沒得吃。”
蕾蕾覺得這個主意倒有趣,便欣然接受了。
楊老爺子將兩只手背到身后,搗鼓了一陣后,將兩只握成拳頭的手伸到了蕾蕾的面前,讓她猜。蕾蕾側(cè)著頭仔細看起了外公的這兩只手,她希望從拳頭的大小來判斷花生米到底在哪只手。在她的認知范圍里,握有東西的拳頭肯定要比沒有握東西的拳頭要來得大,哪怕只是大一點點,只要有差別就能找出來握有東西的那只拳頭??伤龑嵲谔煺媪耍睦镏佬⌒〉膬闪;ㄉ讓τ诔扇说氖终苼碚f根本算不得什么,握與沒握,拳頭都是一樣大的。蕾蕾觀察了半天,沒有找到絲毫的破綻,小臉上愁得都鄒出了褶子。
好像是要故意逗弄蕾蕾一般,兮兮不失時機地從手心里拿出一粒花生米丟進了嘴里,“嘎叭嘎叭”地嚼得有滋有味的,臉上則是一副看好戲的表情。
蕾蕾一連猜了三把都沒猜中,運氣也是差到了家。但她沒放棄,終于在第四把時,猜中了,把蕾蕾歡喜得手舞足蹈的。她立即伸手想去拿那兩?;ㄉ?。沒想到,兮兮先她一步,從楊老爺子的手掌心里搶走了花生米。
“這是我的。”蕾蕾有些急了。
“搶到就是你的?!?p> 兮兮似乎還想再逗一逗這個好玩的妹妹,她將攥著花生米的拳頭舉到眼前,沖著蕾蕾不住地晃動著,逗引著蕾蕾來奪。
蕾蕾也不甘示弱,一把就抓了上去。沒想到,手到之處,兮兮迅速躲開了。蕾蕾又再次沖著兮兮拳頭的方位抓去,這一次她沒有撲空,她抓到了,不過她抓到的不是兮兮的拳頭而是她的臉。
一瞬間兮兮捂著眼睛痛苦地叫喚起來。這一下,把楊老爺子和蕾蕾都給嚇著了。他們趕緊察看她的傷勢,好在沒有傷到眼睛,但也離的不遠,左眼角下一厘米處的臉頰上,留下了兩道蕾蕾的抓痕。
“你這丫頭下手也太狠了吧!不就是兩粒花生米嗎?至于下這狠手嗎?”看到孫女的臉被抓傷,楊老爺子數(shù)落起了蕾蕾。
“你還好意思說孩子,你一個大人在旁邊看著倆孩子搶花生米也不知道勸勸?!甭牭絼屿o趕來的楊老太太數(shù)落起了丈夫,“家里又不是沒花生,你就不能多剝點,給倆孩子多分些也不至于打起來。”楊老太太一邊數(shù)落著一邊找藥箱,打算給孫女的傷口擦點藥。
聞聲趕來的施大國看到兮兮的傷并不是很嚴重,對于楊老爺子不妥的行為也沒言語,帶著蕾蕾回到了自己的房中。
晚上,楊勇夫婦來接兮兮時,楊慧向她解釋了事情的經(jīng)過。
“小孩子出手沒個輕重,不小心將兮兮的臉劃傷了。”
“女孩子的臉是很重要的,萬一留下傷疤不就破相了嘛!”莫如的語氣雖然很克制,但言語里不免還是透露著諸多不滿,只是面對著楊慧的主動道歉,她不好發(fā)作。
“算了,小孩子打打鬧鬧的很正常,傷也不大,應該沒事的?!睏钣聞t是擺出了一副息事寧人的架勢。
楊慧雖然主動向弟弟一家認了錯,可在心里她是頗有微辭的,對于父親明顯偏袒兮兮欺負自己女兒的行為很是不滿。
這事就算是這么揭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