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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運

第三章 揣測

山河運 孟白河 2837 2019-04-22 12:10:17

  孟懿寧沐浴完,一夜沒合眼,腦中閃過電閃雷鳴的夜晚,和刺客手中的兵刃。

  她盯著換下來的血衣,感受著上面血跡的味道。

  究竟是誰?

  前些日子聽聞燕戎使者來大夏的消息,孟懿寧就心中不寧。

  那時瑞王以為懿寧得了什么寒涼之癥,執(zhí)意請?zhí)t(yī)過來瞧瞧,結(jié)果倒是把夢魘的毛病治得輕了。

  只不過那不是夢魘,是一段刻骨銘心的記憶。

  太醫(yī)摸著孟懿寧的脈搏,后來又和景池嘀咕了幾句,場面一片靜寂。當(dāng)時瑞王把丫鬟遞過來的手爐一推,揚袖出去。

  后來幾日,也不見景池提起,只是房中的飯菜變得花樣繁多。送飯的下人表情也豐富殷勤起來。新鮮的河魚,剛撈的小蝦,骨頭湯、山雞蛋還有小巧的蕓豆卷,孟懿寧已是許久沒有吃過這么好了。

  景池一直擔(dān)心孟懿寧的小身板連大風(fēng)都扛不住,原來吩咐管家好吃好喝的待著,卻不料下人們一個個勢利眼,只拿些殘羹剩飯來喂,怪不得十六歲還瘦瘦小小的。

  天慢慢亮了,孟懿寧隨便穿了件草綠色的散花裙,披上深灰色的素面皮襖,便頂著困頓的眼睛,去找顧子安。

  寒風(fēng)瑟瑟,地上凍雨結(jié)的冰非常濕滑,把地上的樹葉沾在一起。孟懿寧左搖右擺連跑帶滑。

  院內(nèi)的下人今日好像都不敢抬頭看孟懿寧,一個個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生怕被主子責(zé)罰。

  孟懿寧在門口喊了一聲春夏,便徑直推門進(jìn)了客廳。

  正好看見顧子安貼身的丫鬟春夏伺候著他也早早的起來準(zhǔn)備用膳。

  春夏一直都是顧子安的貼身丫鬟,這些年也一直看著孟懿寧長大。原來訂婚了一家,誰想到男子在川戰(zhàn)中戰(zhàn)死沙場。她雖沒過門但情誼已在。決定從此不再嫁人。便跟著世子一路來了寂寞的大夏。春夏經(jīng)常話不多,但是善用藥,好幾次孟懿寧染了時癥,都是她用簡單的草藥就緩解了。

  春夏穿著石青底小襖,襯著臉粉撲撲的,也不過比顧子安年長了三歲。

  屋子內(nèi)除了白粥淡淡的香氣,還混雜著濃重的藥香。顧子安抬頭看她:“昨晚,怎樣?”

  孟懿寧眉頭一皺,“跑了?!?p>  她嘆了口氣,語氣充滿了對自己的責(zé)備。

  顧子安倒是反而安慰起她:“沒事,你還沒吃飯吧?”

  孟懿寧也不說話,看著春夏為自己盛了一碗粥。

  “你先吃點清淡的吧,估計油膩的吃下去反胃?!鳖欁影舱f

  孟懿寧點點頭,揮揮手。下人們應(yīng)聲告退。

  兩人就這么端坐著,孟懿寧喝了一口問“你不喝么?”顧子安說“不急,你先喝吧,再吃些小菜。”孟懿寧一邊喝一邊湊到顧子安面前:“看刀法一定是燕戎人!”

  孟懿寧的聲音十分篤定:“他們使團(tuán)沒來的時候,什么事情都沒有,一來,就出了這樣的事情?!?p>  顧世子盯著桌子上的白玉茶杯,放下鑲金白玉湯匙。湯匙與紅木桌子輕輕一碰,發(fā)出清脆的響聲。

  “咱們怎么辦?上報夏王徹查此事嗎?”

  他搖了搖頭,慢慢的吐出四個字:“如履薄冰。”

  孟懿寧看著顧世子的眼睛,沉聲道:“昨晚宮殿上的使者我看著面熟,好似曾經(jīng)見過,不過容我再想想?!?p>  孟懿寧斷了斷,沉聲道:“如果真的是燕戎,估計也是北陽的意思。要么燕戎關(guān)你何事,千里迢迢地跑到別人眼皮子底下殺人?!?p>  顧世子晃了晃手中的茶杯,看著水紋流轉(zhuǎn),陰柔的眼中透露出深意:“這是一次試探?!?p>  孟懿寧懊惱,卻也給不出更好的方法,只能一口一口的吃著白粥,夾著旁邊的小菜。

  不知道腌制的是什么,咸鮮中帶著一點點后舌根反上來的苦澀,“我還以為以后的飯菜會好一點,現(xiàn)在吃完我嘴里都發(fā)澀。”

  “不吃了。”

  要說原來下人們不長眼,孟懿寧都忍了過去,畢竟寄人籬下,風(fēng)言風(fēng)語傳出去不知道會惹來什么殺身之禍。

  只是這些年雖然艱苦了一點,但是大夏也沒有過度苛刻于他們。

  只是昨日兩人危在旦夕,差點命喪黃泉,再加上自己沒有追上刺客,實在讓她十分委屈。

  原來她脾氣大的時候,顧子安還會攔著,今天只能寵溺著由著她了。

  “憑什么!”孟懿寧把筷子一扔,雙手交叉抱在胸前。

  昨晚命都沒了,今天也不能吃頓好的。

  而且還遇見了鶴淼淼那個煞星,仗著自己喜歡景池,家中有勢,每每都要給自己難堪,又不是我求著住在瑞王府里!有本事嫁到府里來啊,就會欺負(fù)我這個不敢還手的。

  越想越氣。

  筷子咣當(dāng)一聲,砸在桌子上,滾到了地上。

  瑞王吃完飯來看看顧子安昨晚睡得好不好,正巧聽見孟懿寧摔筷子的聲音。

  孟懿寧在他印象里一直跟在顧世子身后,雖然有時嬉笑怒罵,但是少見的發(fā)脾氣。

  傳言孟懿寧是顧世子母親的義女,還救過世子的命,所以養(yǎng)在了顧子安母親的寢宮,倒也算是半個公主。雖然以主仆身份跟到大夏,但是從沒人把她當(dāng)做下人看待。

  瑞王景池見到她時,常會活潑起來,曾經(jīng)在春暖花開的時候,看她中午在花園里靠著石凳小憩,便搖晃起樹枝來。

  片片桃花,紛紛飄落。

  花落如雨,人比花嬌。

  孟懿寧從睡夢中驚醒,正巧見到景池彎著腰,望著她笑盈盈的,瞬間紅了臉頰,不好意思。

  只能皺著眉頭,說一句“殿下?!?p>  瑞王回憶著懿寧亮晶晶的眼睛,推開了房門,看著孟懿寧惱羞成怒的樣子,“我已經(jīng)問過了,昨天車夫換了人。”景池向他們說起昨日的審訊結(jié)果。

  不似昨晚忙忙碌碌的從府中跑出來,瑞王穿藍(lán)綠色織錦交領(lǐng)袍,腰間綁著一根銀色龍鳳紋角帶,玉冠束發(fā),看起來溫文爾雅。

  孟懿寧聽著:“昨日我就說,繞了很遠(yuǎn)的路,我都不認(rèn)識那里?!?p>  瑞王解釋道:“出事的街巷,離王府十分遠(yuǎn)。昨天我不知道你們在哪,就派人兵分三路去搜尋,終于找到了你們。對于刺客是誰,你倆可有頭緒?”

  顧世子半靠著低聲說,“沒,應(yīng)該是沖我來的。但是這些年,你也都看在眼里,不曾得罪過誰?!?p>  瑞王坐在孟懿寧旁邊,喝了杯茶,搖了搖頭:“先看看吧,今日我進(jìn)宮也想向父王報告此事?!?p>  顧世子謝道:“殿下記掛著,多謝了。”

  景池側(cè)著頭,看著陽光灑進(jìn)來,照在孟懿寧的身上,仿佛披了層金燦燦的紗。身上干干凈凈的像是中午的太陽下烘干的稻草的味道。

  只是孟懿寧原來不愛笑,但笑時,明艷過春日里的百花。

  景池的目光快把孟懿寧盯出水來,她往顧子安那邊縮了縮,又扭頭迎上景池的目光,小聲的嘟嘟囔囔了一句:“做什么?”

  瑞王正看得出神,突然哈哈一笑,才想起來有事兒要說:“我以為你武藝不精,自保都困難,怎么……”

  他話還沒說完,便被孟懿寧搶了話。她一挑眉,眼中有不常見的驕傲:“怎么可以以一敵五了?”

  孟懿寧頓了頓,“你死我活,豁出命去了。要不然,我就不能坐在這里和殿下說話了?!?p>  瑞王忙止住她的話:“別說這些不吉利的。子安兄,昨日那些人,你可看清?”

  顧世子低頭喝藥,“昨日深夜漆黑,又是一片凍雨,很難看清?!?p>  “我這還有件事要麻煩殿下,”顧世子說著,看向景池。

  “但說無妨。”

  “勞煩殿下今日稟明皇上,昨夜我遭刺客遇襲,懿寧拼死護(hù)我,并未取我性命,只是可能臥病在床的時間越發(fā)的長了。等痊愈時,再去宮內(nèi)稟明來龍去脈?!鳖欁影簿従彽卣f著。

  瑞王點點頭:“父王剛賞賜了好些名貴的藥材,本來想著你可以早日康復(fù),不想出了這種事。你近月傷心多夢,又受此驚嚇,還是多歇養(yǎng)吧?!?p>  正在兩人討論的時候,孟懿寧晃晃頭起身,準(zhǔn)備往外走:“許是昨夜一夜未睡,方才說話的時候就頭疼得厲害,我先回屋了,你們……”

  話還沒說完,孟懿寧眼前一黑,嘔出一股鮮血,噴灑在飯桌上。

  好腥啊。

  點點血跡,弄臟了瑞王藍(lán)綠色的衣服。

  血,也濺到了顧世子白皙的臉上。

  兩人一愣,驚詫中疾步向前穩(wěn)穩(wěn)地拖住孟懿寧的腰身。

  “寧兒!”

  “懿寧!”

  府內(nèi)角落的宮燈微微的照亮著漆黑的夜。

  孟懿寧感覺沉沉睡了一輩子一樣。

  十年前的深秋,下了一場大雪。

  白雪皚皚,落在白府的院子里,落在花園里的假山亭子上,綿如輕夢。

  長姐披著耳邊的白玉鑲金珰晃晃的迎著冬日的艷陽。

  她穿著五彩刺繡鑲邊撒花對襟立領(lǐng)中衣,豆綠色撒花斜裙垂在地上,赤金鑲翡翠如意鐲子襯著她纖細(xì)的手腕。

  長姐捧著一本書,斜靠軟墊,坐在木頭椅子上。旁邊的婢子添著花茶。

  春日放院落里晾干了的玫瑰,配上兩三個蜜棗和冰糖。

  那時,孟懿寧才六歲。

  那時,她還隨父姓白。

  正被哥哥滿院子追著亂跑,身后下人們拿著二人的袍子一個勁地追。

  孟懿寧看到長姐便撒腿往她懷里鉆,一個踉蹌跌倒在她淡紫蘭底花紋薄底小靴旁邊。

  長姐笑盈盈的扶著孟懿寧起來,幫她擦干臉和頭發(fā)上的雪痕,囑咐下人取件干凈的襖子過來。

  “你為何追妹妹這樣緊?”長姐一邊幫孟懿寧豎著凌亂的頭發(fā),一邊問向她的二弟。

  二弟看著長自己五六歲的長姐解釋道:“今日三妹還差舞劍一項沒有完成,爹爹每日都讓我看著三妹練習(xí),可不能偷懶?!?p>  孟懿寧噘著嘴委屈小聲嘟囔著:“今日不練了?!?p>  長姐看著二弟認(rèn)真負(fù)責(zé)的樣子,捂著嘴笑了起來,只好安慰起淚眼汪汪無辜的懿寧,蹲下身,擦干她眼角的眼淚:“你總是說,你雖為女子,但是也想成為父親一樣的英武的人,怎么能放棄了呢?這一招一式必須日日練習(xí),等你今日練完了,長姐給你做馬奶釀豆腐可好?”

  “你可說過,以后要保護(hù)我的?!遍L姐溫柔的笑著。

  孟懿寧擦擦嘴,點點頭,眼睛亮晶晶的:“嗯!我長大以后是要保護(hù)長姐的?!?p>  “文武雙全保護(hù)長姐!”懿寧突然倔強起來。

  “哈哈哈,好!好!我的懿寧將軍。”長姐眉眼彎彎笑起來,摸著孟懿寧的頭。

  對不起……

  誰在說對不起?

  孟懿寧突然聽見了聲音,四處張望。

  長姐,對不起。

  孟懿寧轉(zhuǎn)頭看向長姐,突然間,她倒映在自己瞳孔的樣子慢慢的扭曲,看著她嘴角滲出鮮血。

  “長姐!”她大喊著,但是她看不清長姐了。

  她伸手去抓,卻撲了空。

  “長姐!白熙寧!”她叫出了她的名字,卻一點都沒有熟悉的回音了。

  你的長姐已經(jīng)死了。

  誰?

  誰在說話?

  聲音好熟悉,像是自己在說話。

  眼淚奪眶而出,止不住的往外流。

  孟懿寧在迷霧中掙扎著,二哥,長姐都不見了。

  娘親和爹爹呢?他們在哪里?

  孟懿寧突然看見一雙雙血淋淋的手拉住了她,桎梏著她,她動彈不得。

  她劇烈搖晃著身體,想要掙脫開來,卻無能為力。

  “別怕。”

  她聽見一個好熟悉的低沉的男聲告訴他別怕。

  好安心,好踏實。

  孟懿寧不斷地聽見有人叫自己,叫自己的名字。

  她看到一絲絲光亮,掙脫了要去抓住。

  猛然間她睜開眼睛,看見顧世子和瑞王景池都在屋內(nèi)。

  一旁的春夏幫她擦著虛汗,蓋著被子,神色擔(dān)憂。她隱約聽見瑞王冷冷的聲音責(zé)問太醫(yī)為什么還不醒。

  孟懿寧虛弱的側(cè)頭看上去,正巧面對兩人。

  顧子安趕緊坐過來,輕輕喚了一聲“醒了?”

  “嗯?!?p>  “還難受嗎?”

  “嗯?!?p>  孟懿寧的頭發(fā)和圓枕都濕濕的,分不清是汗水還是剛才的淚水。

  瑞王的丫鬟乖巧的端著白玉碗,瑞王說:“來,先喝口藥?!?p>  孟懿寧皺眉費力想撐起來,春夏趕忙從后面托著。

  她一臉困惑,“我這是,怎么了?”

  瑞王臉色不大好看,有些嚴(yán)肅說:“你中毒了。”

  孟懿寧感到匪夷所思,怎么可能中毒了呢?誰下毒的?她睜大了眼睛看著兩人。

  瑞王又道:“太醫(yī)說所幸你所食不多,沒有傷及內(nèi)臟。已為你施了針灸,多喝藥自會沒事了?!?p>  孟懿寧看向顧子安,顧子安也點點頭。

  她突然頭又有些暈,只能求饒似的又滑了下去繼續(xù)昏睡。

  顧世子看著她紅撲撲發(fā)熱的小臉,幫她掩好了被子,關(guān)好了門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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