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林慕云聞言,頓時驚呼出聲來。
“你只見到了四個對嗎?”蕭寒山的語氣很是平靜,好似說著一件和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道,“那四個混蛋只是第一批,我們兄弟七人幫你截住了其余的十一人,老二也在那一次混戰(zhàn)中殞落了?!?p> 林慕云的臉色變得極其難看,一瞬間各種復雜的情緒紛紛涌入他的腦中,將他的心揪得一陣生疼。他沉默半晌,最終只發(fā)出一聲無力的嘆息來。
“這不怨你,我們兄弟七人既然選擇了這條路,就已經(jīng)將生死置之度外了?!笔捄筋D了頓,接著道,“我們可以躲在你身后的陰影里,可以為了保護你而去戰(zhàn)斗甚至殞落,但是我希望你能給我一件東西,沒有這件東西我們實在沒有繼續(xù)爭斗下去的必要了……”
蕭寒山的語氣里帶著些落魄之感。
林慕云一咬牙道:“我是一個窮光蛋,恐怕要讓你失望了?!?p> 蕭寒山聞言,頓時面色發(fā)冷,怒不可遏道:“林道友,你這句話也太傷人了,我們兄弟七人是這樣的人嗎?老二和老五為你拼掉了性命,難道我們是為了指望你的回報?若如此,就當是我蕭寒山瞎了眼吧!你請便!”
林慕云這時才醒悟過來,抬手狠狠地抽了自己一記耳光,接著便左右開弓打將起來,打得又快又狠。
看著林慕云嘴角不斷溢出的鮮血,蕭寒山一把抓住他的手,斥道:“胡鬧,快住手!”
林慕云滿口是血,口齒不清道:“蕭前輩,都怪我沒有把話說清楚,所以讓您誤會我了?!?p> 蕭寒山擺擺手,道:“罷了,罷了。”
他的聲音突然低沉了下去,用微不可聞的聲音道:“其實我們想要的,不過是個‘希望’罷了……”
林慕云卻聽得很是分明,他猶豫了很久卻未曾回應。
蕭寒山站在一旁,也不催促,如同忘了林慕云的存在一般。
林慕云欲言又止,終于狠狠地一跺腳,開口道:“蕭前輩,這個問題我本不該問的,因為它很傷人。但我又不得不問,希望你能夠諒解?!?p> “你問吧。”
“你們……你們?yōu)槭裁匆獛臀??”林慕云幾乎從牙縫里擠出了這句話,說出這句話后他的頭立刻低垂了下來。
蕭寒山似乎早已料到是這個問題,臉色反而很是平靜。他嘆了口氣,聲音倒比剛才提高了一些,道:“是啊,我也一直在想,我們兄弟七人和你非親非故,為什么要拼命去保護你呢?你一定會想: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我們付出如此代價,所圖必然更甚。若說原因,我說出來你一定會覺得很可笑,我說我們七人是為了六界眾生,你信嗎?莫說你不信,我蕭寒山自己都覺得可笑!”
說到這里,蕭寒山瘋狂地大笑起來。那笑聲中,卻有一股難以抑制的悲傷和凄涼之感。
忽聽林慕云極其誠懇道:“我信?!?p> 蕭寒山的笑聲戛然而止,他猛然轉過身去背對著林慕云,肩膀卻不由自主地微微顫抖起來。
林慕云一言不發(fā),只是靜靜地等待著。過了片刻,蕭寒山終于轉過身來,自嘲道:“人一旦上了年紀,就容易動感情,林道友你不要見怪?!?p> 林慕云看著他發(fā)紅的眼眶,也感到心下空落落一片,極不是滋味。自己在墨城的時候,對素不相識的少城主賈瓊付出了真感情——耗盡心力算計鬼將,九死一生拼斗鬼王,甚至為他逼死佳人陸水蘇,到頭來卻只換來了一杯毒酒。而現(xiàn)在面前的這位老人,他帶著同樣與自己素不相識的六人,帶著那聽起來可笑無比的理由——為了渺遠無比的六界眾生,不顧自身安危來保護自己,自己之前卻對他如此戒備和懷疑,實在是太不應該了!
蕭寒山伸出手來拍了拍林慕云的肩膀,高興道:“看來我沒有看錯人,可惜老二和老五沒有機會和你見上一面了?!?p> 林慕云滿臉鄭重地執(zhí)禮道:“請節(jié)哀,今日種種我定會銘記在心。今日滴水之恩,他日定當涌泉以報!”
蕭寒山哈哈一笑道:“且不提這個,還是說說如何逃過萬神殿的追殺吧。林道友如今你有兩條路可以走:第一,刻苦修煉盡快達到渡劫期的實力,或者干脆直接飛升到仙界去,這萬神殿自然就拿你沒有辦法了;第二,發(fā)展自己的勢力,拉攏到足夠多的修士一起對抗萬神殿。這兩種方法各有利弊,你自己取舍吧。總而言之,不管用什么方法,只要讓萬神殿在除去你的時候要付出慘重的代價,他們就會猶豫和放棄了。”
“前輩所言甚是,晚輩定當銘記在心。只是萬神殿所圖,必不只是統(tǒng)一玄黃大陸的修真界這么簡單,從他們曾對慶隆皇帝下手就可以看出。等到獸潮暴發(fā)時,萬神殿即使不與妖族聯(lián)手,也必定不會出手相助。而且他們一定不會放過如此大好機會,遼東草原、極西沙漠的叛亂一定會被他們策劃煽動起來,甚至連六城之中都會有叛亂者出現(xiàn)……”
說到這里,林慕云有些黯然地住了口,但他臉上的神色很快就恢復過來。
蕭寒山難以置信道:“慶隆皇帝乃一代明君,勵精圖治,兢兢業(yè)業(yè)。而且他本人溫和仁厚,兼之了解底層百姓的疾苦,所以治下寬松,賦稅不過十五取一。百姓生活富足,豈會發(fā)生叛亂?”
林慕云點點頭,回答道:“誠如古人所言:天下大勢,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如今燕云帝國居安久矣,雖俱云百姓富足,實則外強中干罷了?;视H國戚、朝官縣吏,無不巧立名目大肆剝削。什么‘火耗’‘斛踢’‘瓜敬’‘炭敬’,不一而足。這些成規(guī)陋習傳承久矣,慶隆皇帝一代明君又如何,憑他一個人想要革除這些成規(guī)陋習也不過是蚍蜉撼樹罷了。即使他知道這些也無能無力,因為他本人就是最大的既得利益者。若是尋常年成,百姓即使清苦一點,倒也活得下去。一旦獸潮暴發(fā),士兵勢必傷亡慘重。軍糧餉銀不光不能克扣,反而要加倍發(fā)放;一旦戰(zhàn)死,家屬總要照顧的,這又是一大筆錢,而這些最后都要均攤到百姓頭上。那些貪官污吏豈能放過如此大好機會,必定又會借此機會大肆搜刮,百姓定難堪重負。我來康定城時,路上所見衣衫襤褸之眾皆是隱有憤恨之色。若真是活不下去,說不得就要揭竿而起了。但那些肥頭大耳的官員,卻是巴不得獸潮多來幾次,因為他們那驕奢淫逸的生活絲毫不會受到影響。說到底,苦的都是那些窮苦百姓?!?p> 蕭寒山感嘆道:“正是‘興,百姓苦;亡,百姓苦’。塵間種種,紛紛擾擾。不過這些凡俗事物,終究和我們這些修道之人沒有太大關聯(lián)?!?p> “不?!绷帜皆茡u搖頭道,“百姓若不是被逼上絕路,不會親易舉大事的,這畢竟是一條不歸路。但萬神殿絕不會放過這次機會,一定會煽動遼東草原的牧民和極西沙漠的馬幫發(fā)動叛亂,有些野心很大的人也一定會和萬神殿狼狽為奸,趁機叛亂。再加上那洶涌而來的獸潮,整個天下便真要大亂了?!?p> 蕭寒山嘆了口氣道:“林道友,如今我們身份暴露,只怕以后幫不上你什么忙了。想來只有老七,還可以陪你再走上一段路?!?p> “老七?”
“老七就是‘孤墳’,他的修為我也不太清楚,不過他有一個非常可怕的能力,一定可以幫上你的忙?!?p> 林慕云驚訝道:“不知是何種能力?”
蕭寒山揮手布下一層禁止,接著壓低聲音道:“老七是地仙之后,身具獨特的冰息血脈,他有一種血脈能力叫做千變術,可以隨意改變自己的身形外貌。變化之后,單從外表上絕對看不出來任何瑕疵。而且他能夠做到過目不忘……”
林慕云一拍大腿,高興道:“太厲害了,他如今身在何處?”
蕭寒山有些遲疑道:“他如今身在萬神殿中,只是不知變化成了其中哪位,以往萬神殿想要剿殺你的時候,消息便是老七提前傳給我們的?!?p> “好,那就讓他繼續(xù)潛伏在萬神殿中吧。”林慕云皺眉道,“但是我該如何跟他聯(lián)系呢?”
“老七如果打探到重要的消息,會主動和你聯(lián)系的,他曾經(jīng)暗中見過你一面,自然記得你的長相。”
林慕云點點頭,他突然想起云仙子來,便告辭道:“蕭前輩,時候不早了,我該回去了。多多保重,后會有期?!?p> 蕭寒山?jīng)]想到他突然辭別,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擺擺手道:“你去吧,小心一點,萬神殿不會親易放過你的。以前追殺你,他們只是做做樣子。但是現(xiàn)在他們卻想要早點把你除掉,以便盡早給那些上位者一個交代。方才那位前來偷襲你的血魔尊者,用的是一種借尸附體名為血芥子的鬼道邪法,其實他的真身并未來此,不然我不可能如此親易地擊敗他。至于那只怪蟲,卻是大有來頭的……”
林慕云本已向屋外走去,聽聞蕭寒山所言,頓時來了興趣,轉過身來問道:“那怪蟲是何來頭?”
“若我沒有看走眼?!笔捄綕暤溃斑@是來自魔界的兇物,名曰孤毒。若是不甚讓這孤毒咬上一口,它會趁機在你體內(nèi)注入毒液。只需一滴,你體內(nèi)的內(nèi)臟、骨骼和筋肉便會悉數(shù)化為一灘血水,其中痛苦,唉……”
林慕云張了張嘴,又驚又怒道:“沒想到這血魔尊者如此歹毒,就算他奉萬神殿之命前來殺我,也無需這般歹毒?!?p> 蕭寒山苦笑道:“鬼道之人行事一向心狠手辣,萬神殿也是錙銖必較。更何況你殺了血魔尊者的兒子柳華,他自然對你深惡痛絕,會想盡辦法讓你生不如死。”
林慕云冷哼道:“我本和那柳華無冤無仇,他卻欲置我于死地,難道只能他殺我,不能我殺他?也罷,這血魔尊者若不知死活,下次仍然來刺殺我,便休怪我心狠手辣了?!?p> 蕭寒山一聽,連忙道:“血魔尊者現(xiàn)在乃是合體期的大修士,他本就是鬼道翹楚,現(xiàn)在投靠了萬神殿之后,也不知得了多少好處。遇上血魔尊者的話,你還是小心為妙,畢竟其不是易與之輩?!?p> “蕭前輩,你放心吧,我不會輕易冒險的?!绷帜皆粕袂槊C穆道。
他猛然又想起一件事來,神色變得有些古怪,問道:“蕭前輩,有個問題我不知當不當問。但是憋在心里的話,我實在感到難受,不過若是你不方便回答的話就算了?!?p> 蕭寒山愣了一下,說道:“你問吧……”
“我曾在隕鐵城中遇到一位修士,后來他為了救我而死,不知是不是你們兄弟七人中的一位?”
“竟有這樣的義士?”蕭寒山臉上的神情說不出是喜是悲,又道,“敢問他的名諱?”
“他叫杜有常,他還有一個兒子叫做杜仲,不知你可認識他們?”
蕭寒山遲疑了一下,終于道:“你說的是修道三大家中的七寶杜家,他們手中有七器之一的七寶玲瓏塔。他們一向依附萬神殿,居然會舍命救你,實在是匪夷所思?!?p> 林慕云沉默不語,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們二人談了很久,小空早已等得不耐煩了,在一旁竄上跳下。而小寶,則又趴在林慕云腳邊酣睡不止。小空雖然偶爾會揪揪它的耳朵,但它渾若不覺,不理不睬,倒把個小空氣得跳腳不已。此時見林慕云陷入到了長時間的沉默中,小空終于忍不住悄悄朝他道:“慕云,云仙子找不到我們會很著急的,我們還是快些回去吧?!?p> 林慕云這才回過神來,朝蕭寒山恭敬地執(zhí)了一禮,再次拜別。
蕭寒山輕輕地掃著他看了一眼,便別過頭去,語氣中頗有些蕭瑟道:“你走吧,這康定城也是個是非之地,以后一定要多加小心,趕快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