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章 離惆之笑

　　敗不虧被這灼熱的目光看得竟有一絲害羞，這種目光除了當(dāng)日鬼見愁這樣看過他幾眼，他還沒有見過有誰對他這般感念。若不是人蛇有別，估計(jì)又是另外一段故事了。

　　敗不虧淡淡說道：“大哥，看夠了沒？三更半夜的你把他們?nèi)珰⒘?，明天我怎么向康老頭解釋？”

　　青羽蛇王滿臉的不屑，在它眼里，它要?dú)讉€(gè)人只是看心情的事。心情不好之時(shí)，讓它殺人它還不樂意。在它自己眼里，它就是一代天驕，萬事僅憑心情。

　　青羽蛇王的蛇信，嘶嘶作響，目光由上到下的打量了敗不虧一番。嗞的一聲從敗不虧床上溜了下去，眨眼間就消失在了屋里。

　　須臾間，又從窗戶折返，蛇口里卻多了一件物什。借著清朗的月光，可見那是一株周身赤紅的草株，草根還帶著些泥土，顯然是剛剛采摘的。

　　蛇身游走，如移形換影，嗞溜一聲，又到了敗不虧床上。

　　青羽蛇王將那株草往敗不虧嘴邊一吐，示意他吃下。

　　敗不虧手腳不能動(dòng)彈，舌頭伸的長長的，竭力去將那株草舔到嘴里。嘗試幾番后，終于將草藥吃到嘴里，卻沒有一絲苦味，而是一陣甘甜。

　　半晌，敗不虧只覺得胸前有一股特別的暖意席卷全身，而自己的四肢似乎也在逐漸恢復(fù)知覺。

　　四肢上的結(jié)下的厚厚一層冰霜，也正在逐漸溶解，滴滴答答的向地上滴著水。

　　青羽蛇王看到這一幕，吱吱的顫動(dòng)蛇尾，又將蛇信從敗不虧臉上舔過，毫不掩藏自己的高興之情。

　　敗不虧笑道：“真是好老哥，你這個(gè)朋友我交定了。你這藥比康老頭的藥可有效多了。”

　　經(jīng)過這一夜兇險(xiǎn)，敗不虧知道青羽蛇王是有意誠心救他，這株草藥必然也是解毒的方子，因此絲毫沒有猶疑的吃下去。而他此時(shí)對青羽蛇王好感倍增，恨不得抱起蛇身對它一陣親呷。

　　青羽蛇王的蛇信又在敗不虧臉上嘬了一下，便嗞的一聲又消失在窗戶口。

　　說也奇怪，青羽蛇王雖然盤踞在自己身上，又蛇信掃過自己的臉，自己竟然沒有中毒，難道因?yàn)槟侵瓴菟?，自己已?jīng)對青羽蛇王的毒免疫？

　　敗不虧望著青羽蛇王消失的綽綽蛇影，看著八人焦黑的尸體，怔怔的若有所思。先前這八人還活靈活現(xiàn)，耀武揚(yáng)威，而此時(shí)不過爛肉。

　　他們或許是壞人，因?yàn)橄胫\財(cái)害命，所以最終害人終害己。但，他們也可能是好人，若不是這一趟鏢，要不是這小女孩危在旦夕，小女孩一死，不僅得不償失，還可能惹禍上身。

　　逼上梁山，也不過是自保之計(jì)。

　　只是，所謂好人，也是殺人的壞人，只要足夠強(qiáng)大，亦可修改歷史。

　　敗不虧怔怔發(fā)著呆，身上的黑色也在逐漸褪去，力氣也正在一點(diǎn)點(diǎn)恢復(fù)。

　　門口一個(gè)綽綽的黑影，躡手捏腳的探了過來。偷雞摸狗的樣子，似乎害怕被人發(fā)現(xiàn)。

　　而這個(gè)影子背后，跟著一個(gè)臃腫矮小的身影，站的直直的，淡淡的一步一步跟在第一個(gè)黑影身后。

　　月光灑來，那兩人的面龐清晰可見。一個(gè)容貌平常，滿臉的青黑，眼神之間放著興奮的精光，正是康秋清。而另一個(gè)人容貌丑陋，頭大身小，雙目翻白，正是孟婆婆。

　　康秋清對著擔(dān)架上那個(gè)小女孩察視了一圈，然后緩緩蹲了下來，一雙白細(xì)的手伸了出去，去探小女孩鼻息。

　　敗不虧在黑暗中洞若觀火，對眼前一切看得明不明白。若說這小女孩長得白白凈凈，十分惹人愛憐，死了還真有幾分可惜。

　　敗不虧冷不丁問道：“怎么樣，她死了沒？”

　　康秋清“啊”的一聲大叫，嚇得一屁股坐在地上，顯然被敗不虧忽然的問話嚇了一跳。康秋清本以為人都已經(jīng)盡數(shù)死了，無人知道自己行動(dòng)。但冷不丁被敗不虧一句問話，差點(diǎn)嚇得魂飛魄散。

　　康秋清噘噘嘴，滿臉的嬌嗔，說道：“一二四，不想她死，你就給我閉嘴。”

　　康秋清行為奇怪顛倒，敗不虧生怕他果真撒手不救，因此不敢再說話。

　　只見康秋清在小女孩身上四下查看，又摸她經(jīng)絡(luò)脈搏，看她舌苔眼白，一陣搗鼓之后，似乎有了定論。

　　孟婆婆悄聲問道：“她怎么樣了？”

　　康秋清道：“也不是什么惡疾，乃是息閉癥，伯父的書里曾有詳細(xì)記載過這種病。乃是心肺氣息異常，倒流紊亂所致。本不用吃藥，只需要在她身上的中府、靈域、中樞、至陽等十八處穴位施針，頃刻就可救治。但是難就難在只有稍一扎錯(cuò)，力道或輕或重，那她就將一命嗚呼?！?p>　　孟婆婆雖然滿臉憂色，卻又帶著一絲躍躍欲試的興奮：“那少主，你可以嗎？”

　　康秋清撓撓頭：“此病極其考量功法，所以一般名醫(yī)都不敢救治，才到我伯父這里來望癥，我雖然功力不及我伯父，但是·····”

　　說道但是這兩個(gè)字時(shí)，康秋清嘻嘻一笑，滿臉的詭譎。月光之下，一明一暗在她臉上交織，加之那邪惡一笑，真教人不知道她是人是鬼。

　　康秋清嘿嘿笑道：“但是我怎么可能會掃了伯父的門楣，我救人無數(shù)，也算的上名醫(yī)一名了?！?p>　　康秋清滿臉的自信，絲毫不覺羞愧。她確實(shí)救人無數(shù)，除開敗不虧，一共偷偷救治一百二十三人。而這一百二十三人，有一個(gè)共性，就是無一生還。

　　孟婆婆一向信賴康秋清，立即拿來針具，讓康秋清施扎。

　　月光之下，康秋清輕輕解開小女孩衣衫，露出白皙如雪的肌膚。敗不虧無顏再偷窺，偷偷的轉(zhuǎn)過頭去。

　　針起針落，康秋清眼睛一眨不眨，屏息凝神，十分認(rèn)真。每施扎一陣，康秋清就要思索半晌，探一下小女孩鼻息是否還有呼吸，然后才繼續(xù)施扎另外一針。

　　轉(zhuǎn)瞬間已經(jīng)施扎了十七針，而小女孩鼻息尚在?？登锴搴顾呀?jīng)涔涔而下，滴在小女孩的面龐之上，康秋清手指微微顫動(dòng)，拿起最后一根針。

　　“就剩最后一針了，少主不要懼怕，老婆子在呢?！泵掀牌泡p聲說道。

　　康秋清嗯了一聲，將最后一針施扎在女孩的中樞穴。小女孩嗯的一聲沉吟，皺了眉頭。半晌，秀眉緩緩舒展開來，長長濃黑的睫毛微微顫動(dòng)著。

　　康秋清為女孩系好衣衫，興奮的叫道：”成了，我成了，孟婆婆你瞧見了嗎，我也可以治病救人的，伯父他總不信。我今天救的這個(gè)人就要拉去給他看?！?p>　　孟婆婆激動(dòng)的點(diǎn)點(diǎn)頭，丑陋的臉上老淚縱橫，等了十幾年，總算等到了今天。在她心底，縱使過往死了一百二十三人，那也是十分值得的。

　　孟婆婆一聲長嘆：”果然黃天不負(fù)有心人?！斑@聲長嘆如釋重負(fù)，飽含滄桑。

　　小女孩又是一聲沉吟，幽幽的醒轉(zhuǎn)來。一雙美目，波光流轉(zhuǎn)，淚眼兮兮，掃過康孟主仆二人。她雖然昏迷，但是意識猶在，因此幾人的談話都聽得清清楚楚。

　　小女孩顫顫巍巍的站起身來，整了整衣衫，從衣衫里掏出一疊銀票，扔在了地上。一句話也沒有說，直直的從康孟兩人中間穿過去，揚(yáng)長而去。

　　康孟二人竭力救她，她卻半個(gè)感謝的字都沒有。敗不虧實(shí)在看不下去，高聲叫道：”嘿，你站住，她兩人辛辛苦苦救你，你一個(gè)感謝的字都沒有嗎？你媽媽沒有教你禮貌嗎？“

　　小女孩忽然定住，怔怔的站在原地，好半晌才回過頭來。一雙秀目，既我見猶憐，又冰冷果決。

　　一層鍍金般淡淡月光灑在她周身，既讓人想要靠近去保護(hù)，又讓人感到望而卻步的高冷。

　　小女孩淡淡說道：”首先，我不叫嘿，我叫離惆笑。第二，我方才已經(jīng)給了兩位恩人銀票，這還不夠嗎。第三，我沒有媽媽，不知道禮貌叫什么。第四，如果我覺得我感恩不夠，那他人江湖有難，報(bào)我離惆笑名諱即可！“

　　說罷，頭也沒有回，飄然而去，只留下一個(gè)踽踽獨(dú)行的麗影。

　　敗不虧怔的半晌說不出話來，最近所見怪人怪事所多，每一件都讓他難以置信。

　　康夫子藥材向來不靠買賣，都是自己出入深山采摘，米蔬都靠孟婆婆種植。所以向來康秋清沒有金錢概念，更不知錢有何用。

　　這一地的銀票，不過是一堆紙。

　　微風(fēng)灑來，滿地亂飛的銀票，猶似清明死人的祭物。

　　康秋清驚愕的說不出話來，她第一次明白真正救活一個(gè)人是這種感覺，于她過去的期待大大不同。早知救人是這感覺，她救人何用。

　　康秋清一臉的失落，似乎受了什么嚴(yán)重的打擊。滿臉委頓，如歷滄桑，幾縷亂絲飄在額前，更增加幾分蒼老。

　　兩個(gè)落寞的背影，直直的回了屋。碰的一聲，是重重關(guān)門的聲音。

　　敗不虧大叫道：“臭丫頭，你以為你這銀票和名字有屁用??？還不如三碗飯來的香。”但是人已走遠(yuǎn)，只剩下敗不虧一人在夜里干吼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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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清晨，康夫子拖著一袋的藥材回到院子，睡眼惺忪，哈氣連天。重重的黑眼圈，顯然他昨夜一夜沒有睡。滿頭的白發(fā)上還掛著晶瑩的露珠，顯然一夜都在山里忙活。

　　剛一回屋，就被眼前的一幕驚呆了：只見屋內(nèi)一名白衣少年，或坐或立，一會隨意翻開醫(yī)書，一會兒拿起一株藥材或聞或嗅?；铎`活現(xiàn)，渾然不似病重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