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男孩兒稀薄的記憶中，他于這里多是坐在男人身上的，不是在頸間，而是跨在男人身上像騎大馬，男人載著他在柔軟親和的地榻上攀爬玩耍，不顧一身錦繡。旁側(cè)還有個(gè)女子，船鞋荷衣糯色披肩，精致嫻淑，大家閨秀，女子信佛，身上從來都是好聞的焚香味道，眉眼也好看，眉間一點(diǎn)鮮紅朱砂與男孩兒如出一轍，更盛三分嬌艷。
“娘親，來騎大馬！”他脆聲聲叫著，不止一次，每次女子都只是微微搖頭，抿唇輕笑?！鞍⒌?，你與娘親講講道理，也叫她上來好不好，”他揪著“大馬”耳朵。
“阿爹可不敢與你娘親講道理，”男人一把翻過身將男孩兒攬?jiān)趹牙?，他逗弄著男孩兒，故弄神秘道：“樓兒可知道世間有些人是講不通道理的？”
“講不通道理？”男孩兒撥弄著小手，抬起小臉疑惑道：“阿爹，什么人講不通道理??？”
男人抻了抻腰，正襟危坐，復(fù)又換回了謫仙之姿。
“世間有兩種人講不通道理，第一種是將死之人，你無須為他多費(fèi)口舌，當(dāng)然，前提要你的劍夠快?！蹦腥说D了頓，“第二種是女人，”男人突然輕笑，臉溫柔，眼亦溫柔，不老實(shí)的瞟了女子一眼速又收回，“很好看很好看的女人，她望著你的時(shí)候你講不出任何道理，一切都那么蒼白無力，只會(huì)聽到你心跳的聲音，撲通......撲通......”男人揪著他胸口，模仿著心跳的感覺。男孩兒只覺得癢，笑的不行，不過好奇作祟又想知道后續(xù)，只得兩只小手按住男人的大手，催促他快講。
“講又講不過，忘又忘不了，若是樓兒的話該怎么做？“男人盯著他雙眼，饒有興致。
”搶回家做老婆！“男孩兒小拳頭攥的死死，和著童音的喊聲倒也頗具聲勢。男人笑的合不攏嘴，”對嘍！“又狠狠刮了他鼻子一下，”不過你將來可不準(zhǔn)恃強(qiáng)斗狠，強(qiáng)取豪奪，凡事都要講究兩情相悅，你心儀她，她亦要心儀你，方可成眷侶?！澳腥艘话逡谎郏幌裢嫘?。
”我不管，我將來就要搶好多好多如娘親一般好看的女子給我做壓寨夫人。“
男人一愣，這都哪兒跟哪兒啊，再說這混小子還知道壓寨夫人？
”樓兒，不許與阿爹胡說，“女子款款行來，白衣帶雪，衣袂飄飄。女子抱起男孩兒，親昵的蹭了蹭他臉蛋，他舒服的瞇起眼，像是取寵的貓咪。
”你阿爹只有娘親一個(gè)，晉仙伯伯更是還未婚娶，你何曾見過谷內(nèi)之人齊擁妻妾數(shù)位？“女子頓了頓，沒好氣道：”難道你要第一個(gè)如此，惹娘親生氣？“
”不不不，“男孩兒頭搖成了波浪鼓，他最喜歡娘親了，怎么舍得惹她生氣，他雙手環(huán)住女子脖頸，半解釋半撒嬌道：”可是世間美麗女子如此多，樓兒也不知道哪個(gè)如娘親般溫柔賢惠，又要怎么找呢？“他好看的眸子睜得頗大，一臉無辜。他是個(gè)極其聰明的孩子，不經(jīng)意間拍了女子一個(gè)不大不小的馬屁。
女子莞爾一笑，明媚動(dòng)人，她輕輕抱著男孩兒，眼睛中有霧有遠(yuǎn)山，還有男孩兒從未見過的風(fēng)景，更有......那個(gè)男人。
”樓兒，“女子輕輕喚著，瞳光渙散，”這樣的女子很少很少，任你尋遍世間也只會(huì)有一位，不過你不用擔(dān)心會(huì)錯(cuò)過，只要遇見了便再也錯(cuò)不過了?！芭拥脑捝?yuàn)W如佛偈，他歪著頭，似懂非懂。
”你萬記得要對她好些?！芭泳従從﹃泻旱念^，一臉溫柔。
男孩兒側(cè)著臉，細(xì)細(xì)咀嚼，”娘親，那若是樓兒尋到了這樣的女子，但是女子家中不允又該如何？樓兒聽說谷外的人家都講究門當(dāng)戶對的?！八盅a(bǔ)充。
年方六七的他竟罕見認(rèn)真起來。
”那你便去求，問清他們所需所想所求何物，金珠銀餅，天材地寶，武功秘籍，他們所求之物你全數(shù)尋來盡皆與他，一件不行就兩件，兩件不行就十件，即便是要你跪他，“男人微微一頓，輕輕出言道：”你亦是不虧的。“
”那若他們還是執(zhí)意不許呢？“男孩兒掙出了女子懷抱，就那么昂首站在男人面前。
”那你便接著求，接著跪，“男人陡然起身，一雙流光溢彩的眸子中鑄滿風(fēng)雪。
他忽而覺得面前的男人有些陌生，還有些冷。
”阿......阿爹......“他后退了數(shù)步，突然有些害怕。
”若是最后還有人不允，“男人聲音很輕，不過任誰都能聽出其中的怒意。”那便不用求了，講不通說不聽求不允，“男人微微一頓，”還躲不掉?！?p> 他復(fù)而抬頭，輕輕呼出一口濁氣，額間霜花竟仿佛活物般飄飄旋轉(zhuǎn)，玄異非凡。
“那便殺掉吧，”男子冷冷出言，霎時(shí)間殿內(nèi)十余尊大小琉璃佛像眉宇生霜。
男子不再理會(huì)二人，徑直朝殿外行去，一陣清風(fēng)襲來，衣袂飄仙，腳步輕緩，步步蓮花。不知何時(shí)手中多了一柄長劍，劍光清沉，如吸了霜精月華一般澄凈。劍鋒無故喑啞，在寒夜中如龍吟輕鳴。
男孩兒不知何處來的勇氣，掙脫了女子手后向著男人奔去，“父親！為什么他們都叫我們魔教？我們真的做了什么傷天害理的事情嗎？”這個(gè)問題他一直埋在心里，他不懂為何他們一退再退還是有人苦苦相逼，他更不懂為何谷中人人盡善，便是遇了打獵誤入的獵戶也會(huì)好好款待一番禮送出谷，這樣的人兒會(huì)成了世間人口中生啖人肉的魔頭。
“匹夫無罪，懷玉其罪?！蹦腥溯p嘆，沒有回頭，“南渝，照顧好樓兒，”男人語畢后一步登天。
男孩兒追出去卻是再尋不到男人身影，唯見漫天大雪，一朵朵一片片好似都飄進(jìn)了他眼里，每一片都是六瓣霜花。
下雪不甚稀奇，六瓣霜花也不算少見，少見的是日子，那時(shí)方才是人間六月天。
從頭至尾，女子只是默默站著，寡淡至極的臉上看不出悲喜，她默默偏頭望向佛前一角，那里有面鎦金銅鏡，不大不小，正將女子的傾世容顏攏于鏡中，那么嬌艷，那么美。
女子陡然蹙眉，一張傾世容顏恍然間兇惡如獄間青鬼，彈指間一股劍氣襲出將銅鏡擊的粉碎，碎開的銅鏡破為萬千面，無論哪一面都映著始作俑者的樣子。如同無聲的嘲弄。
女子仿佛一瞬間被抽走了魂兒，頹然跪倒在地，“懷玉其罪，懷渝其罪，寒衣......！”女子哭癱在地。
佛前紅燭兀自隨風(fēng)搖曳，映得女子眉前一點(diǎn)朱砂鮮紅盛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