黝黑漢子在淮安府的自家驛站停下馬車,便帶著萬寧和孫祁恩兩人往東伐之森走去。
萬寧和馬車師傅閑聊了一路,知道這個勤勤懇懇的老實漢子姓馬,大家都叫他老馬,為人樸實,受當?shù)卮迕窬粗?,而他失蹤的老弟則被外人稱為馬斷指,也是因為過去在賭場出千被人砍斷一指的緣故。
馬斷指這些年努力工作,認真上進,也戒了賭癮,街坊四鄰口中的萬人嫌浪子名聲逐漸好轉(zhuǎn),只是大姑娘們看著他還是繞著走。畢竟年輕時的馬斷指影響實在惡劣,那些是他做的或者不是他做的事情已經(jīng)成為當?shù)氐泥l(xiāng)村傳說,口口相傳,因此直到失蹤時馬斷指還是老光棍一條。
“你還真跟著那老馬去東伐之森探查情況呢,宗門任務(wù)這么要緊的事真放一邊啦?”
萬寧和老馬倒是聊地不亦樂乎,只是一旁沉默的孫祁恩臉上已經(jīng)寫滿了不耐煩,實在忍不住的她對萬寧靈力傳音,有些生氣地問道。
“不急嘛,現(xiàn)在才中午光景,你我先去看一趟,晚點再去刀斧幫,你覺得這淮安府的妖物需不需要向宗門稟報?!?p> 萬寧以靈力傳音回答道。
“沒必要吧,各大宗門每天可是有不少男性弟子出入淮安府,也沒聽說有誰失蹤了,那就說明這妖物實力不濟,只能欺負欺負凡人……反正就按照你說的做,我們跟這人去看看實地情況,然后趕緊去刀斧幫,畢竟那才是正事,這妖物不妖物的自會有人去管。”
孫祁恩倒是對于江湖之事不太感冒,甚至看上去有些冷血。她從小接觸的就是各大靈修,再加上天賦不錯,未來的目光只會投向更遼闊的帝國境域,凡人死活確實與她無關(guān)。
萬寧雖然不太高興,但也沒說什么,只是隨意嗯了一聲便岔開了話題。畢竟是陪孫祁恩出門辦事,他也做不了主,因此萬寧決定在刀斧幫的稅收之事了結(jié)后,自己去調(diào)查妖物的行蹤。
“就是這了,一周前我在這里發(fā)現(xiàn)了老二破損的馬車,但是他人的去向卻是不清楚,特別是幾日前連夜大雨,把可能殘留的痕跡沖刷地干干凈凈,我也沒有更多的發(fā)現(xiàn),都是我打聽到了這里的村鎮(zhèn),才知道這件事情,明明他接的客人是從淮安府出發(fā)到俊威府,怎么繞也不可能繞到這里來啊?!?p> 半個時辰過去,老馬領(lǐng)著萬寧二人從鎮(zhèn)口步入東伐之森非常外圍的區(qū)域,這是一片被茂密樹叢遮擋的不起眼小洼地,再往深處就是由北向南緩緩流淌的溪澗。
本來從村鎮(zhèn)到洼地有一條村民自發(fā)開辟的小徑,因為淮安府地下水資源比較緊缺,鑿十個深坑都不一定能有一個出水,因此當?shù)卮迕駛兂Hネ莸馗浇南獫救∷糜谌粘?,走的人多了,也就踩出這么一條小道來。
不過因為馬斷指行至此處突然消失,只留下一具破損的馬車,因此附近的村民被嚇得不敢進入東伐之森了,甚至有傳言那妖物的老巢就在這溪澗的下游。
“二哥在此處遇害,應(yīng)該不是平白無故,大概率是遭到了妖物脅迫,不得已臨時轉(zhuǎn)向,說明他趕到這里應(yīng)該是妖物的意思,也就是說那家伙的老巢一定是在這里的不遠處?!?p> 萬寧認真分析道,為了更好的了解附近情況,他便往溪畔走去。沒想到溪邊蔥郁的大片草叢看上去生長在一片平地上,結(jié)果萬寧一腳下去卻陷進了沼澤里,頓時沒進小半根兒大腿。幸好他是靈修,換做是個普通人今天就要溺死在這人跡罕至的森林洼地。
“馬老哥,你看我的朋友為了幫助調(diào)查情況,惹得滿身泥濘,我倆得先找客棧清理一番,再談后事。況且我們今日下山,身負任務(wù),這樣,你先回驛站等候,我們忙完手中事情后再找你匯合,到時候咱們再做商討也不遲?!?p> 此時孫祁恩眼見逮到理由,立刻拉過身形狼狽的萬寧,對老馬說道。
那老馬雖說老實憨厚,畢竟也是偌大個驛站的老板,也不是個不識眼力見兒的人,他現(xiàn)在怎么看不出這脆生生的小姑娘根本不愿意幫自己尋找老二的下落,從頭到尾都是白衣少年在和自己交流討論,但是俗話說得好,幫忙是情分,不幫是本分,他也不能強行要求對方必須怎樣,于是老馬無奈之下,只得捶著頭一步步往家里走去。
“那個煩人的中年大叔終于走了,我們也離開這里吧,先找個客棧訂好房間,我們晚些時候再去刀斧幫?!?p> 孫祁恩看著消失的老馬背影,輕吁了口氣,轉(zhuǎn)過頭對萬寧說道。
“我現(xiàn)在這模樣,怎么上得了大街,正好這附近有人家,我借點皂葉清洗一下污漬,再說之后的事情吧?!?p> 且不說萬寧是個愛干凈的人,不可能容忍自己這副模樣上街,他同樣也代表著青木宗的形象,要是遇見其他宗門的道友,豈不是無形中給青木宗丟臉,畢竟那些家伙雖然不認識萬寧,但一定認識經(jīng)常在淮安府走動的孫祁恩。
“你說的對,之前咱們進來的時候還有個坐在街口剝玉米的熱心大媽勸告我們不要進東伐之森,我們找她幫忙就行了?!?p> 孫祁恩點了點頭,回答道。兩個人一拍即合,便離開了洼地,往不遠處的村鎮(zhèn)走去,而萬寧也抽時間把下擺的淤泥烤干,雖然看起來還是一樣邋遢,但在萬寧看來,至少比模樣看上去像某物的深色淤泥要好多了。
“你倆可算是回來了……這位小哥怎么身上全是泥塵啊,你們該不會被那個妖物襲擊了吧?沒想到它現(xiàn)在大白天也敢出來吃人了,小伙子你別怕,有我們這群大娘在,那妖物不敢動你一分毫毛!”
那個孫祁恩描述的熱心大媽現(xiàn)在還蹲在街口,不過現(xiàn)在倒沒在剝玉米,而是在織毛衣。看見模樣狼狽的萬寧,胖胖的大媽站起身來驚呼道,然后順手抓起身后的鐵釘耙,一臉警惕地說道。
由于妖物肆虐惹得村鎮(zhèn)的人們惴惴不安,特別是在一周前馬斷指的車輛在東伐之森外圍的洼地里被發(fā)現(xiàn)后,這些農(nóng)家大娘再也坐不住,她們組成了臨時的巡邏隊,每晚有人站崗守夜。
反正在她們的樸素價值觀里,妖物只攻擊男人就等于怕女人,所以她們擔當起了包圍村里男性的角色。說來也奇怪,淮安府上下左右,幾乎每塊地兒都有男性失蹤,唯獨這個小村鎮(zhèn)沒人遇害,可能那妖物確實怕這些民風彪悍的大娘。
“沒有沒有,我只是剛才摔了一跤,想借大娘一點皂葉一用?!?p> 萬寧撓了撓頭,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
“那就好,你這孩子長地細皮嫩肉,那妖物可最好你這一口,來,跟大娘回家,順便喝口水解渴,那邊的閨女也一起來吧。”
聽了萬寧的解釋,熱心大媽如釋重負,她左手提起鐵釘耙,右手提著一口袋玉米粒,再讓孫祁恩拿好毛衣織物,哼著山歌往家里走去。
和普通農(nóng)家小院差不多,白磚黑瓦,綠藤紫瓜,柴門隨意掩著,露出空隙,院里趴著一條酣睡的大黃狗,似乎聞到了陌生人的氣息,它一下子直起身來,朝萬寧和孫祁恩汪汪大叫。
“叫什么呢阿黃,有人來……喲,您今兒這么早就回來了?還帶倆稀客回家。”
一個上半身赤裸的青年打著哈欠從正廳里走出來,當他看見容貌姣好的少女時,臉龐一紅,立刻回屋穿了一件汗衫再出來。
“路上遇見小伙子摔了一跤,來往帶他來我們家稍微清洗一下,至于你,大下午了還在睡,我叫你給阿黃喂吃的喂了嗎?溜它出去散步?jīng)]?睡睡睡就知道睡,你死鬼老爹呢?!?p> 熱心大媽走進院落,把肩上扛著的鐵釘耙隨意一扔,坐在石板凳上,罵罵咧咧地對青年說道。
“弄了弄了都弄好了,我跟你說了這幾日那邊事情忙,半夜經(jīng)常合不了眼睛,所以中午回來補補瞌睡,我晚上還得出去辦工呢,老爹他在屋里睡覺?!?p> 汗衫青年蹲在地上,抱著大黃狗,那看起來對萬寧二人頗為兇惡的大黃狗在青年的撫慰下竟然十分安靜,還用大腦袋去蹭他的下巴。
“晚上還出門?真不怕被妖物吃了是吧?你要是想死趕緊去溪邊跳河去,還能留個全尸?!?p> 聽聞汗衫青年的話語,熱心大媽皺了皺眉頭,不悅地說道。
“沒事的沒事的,吉人自有天相?!?p> 然而汗衫青年卻滿不在乎地說道,他時不時抬頭看一眼孫祁恩,然而每當目光相對時他又極快地低下頭去,繼續(xù)和大黃狗嘟噥著什么。
熱心大媽雙手叉腰,又罵了青年兩句,然后走進屋里翻找著什么,不一會兒拿出來幾片皂葉和一盆清水。萬寧碾碎了皂葉,放進盆里,不一會兒就有泡沫出現(xiàn),萬寧很快清洗完污漬,但下擺還是濕漉漉一片,因為他不想在這些凡人面前顯露靈術(shù),所以也沒有把濕潤的地方直接用火靈力烘干。
“謝謝這位大娘的幫助,在下感激不盡,他日有機會,一定報答這份恩情?!?p> 萬寧整理了一下道袍,確認洗滌干凈后對熱心大媽說道。
“好了,你倆忙你的去吧,一點小事而已,犯不上什么恩情。”
熱心大媽揮了揮手,爽快地說道,只是汗衫青年依然看著孫祁恩,表情略有不舍,似乎不想直面這次偶遇的短暫邂逅,他帶著大黃狗走進了屋里。
萬寧朝二人鞠了一躬,準備告辭,結(jié)果剛一回頭,卻看見從后面飛來一顆小石子,打在少年的小腿上,雖然倒不怎么疼,但這讓萬寧氣的半死。
早知道厚著臉皮拒絕孫祁恩的要求就好了,出來遇見一籃子破事。萬寧在心中喃喃道。
“誰?你這小毛孩,為什么要扔石頭砸人!”
孫祁恩隨之回頭,卻發(fā)現(xiàn)二人身后的不遠處站著一個流著鼻涕的小男孩,他的手里還握著一顆小石子,一臉呆呆的樣子。
“那是街上的阿毛,他生下來的時候腦子就有點問題,現(xiàn)在六七歲了人還是傻乎乎的,你就別和這小傻子計較了?!?p> 熱心大媽看著小男孩,對萬寧說道,言語間充滿憐憫之色。
“小家伙,不能亂扔石頭,知道嗎。”
萬寧走到阿毛面前,他壓抑住剛才稍微泛起的糟糕情緒,耐心地對阿毛說道。
“好……好……”
阿毛大著舌頭,囫圇不清地說道,似乎有些害怕身材高大的萬寧,緊貼著墻壁的阿毛向右挪了挪身子,露出墻壁上用石頭刻的畫。墻壁上幾條波浪似乎是一條簡易的大河,河上飄著一艘小船,這小小的船上竟然坐著十個大漢,大概是因為阿毛繪畫技術(shù)不太行,有幾個人甚至被擠到飛在半空中了。
“你這畫的是什么,刻舟求劍,還是八仙過海?”
萬寧的注意力被墻壁上的簡筆畫吸引過去,他打趣著說道。
“船……船上有人……飛……飛……”
阿毛指著每一個小人,口齒不清地回答道。
“哦?會飛的人?身上長了翅膀嗎,那翅膀為什么不畫出來呢,還有這個坐在船上的人,他右手捏著錢袋,但是你卻少畫了他一根手指?!?p> 萬寧盡量保持和藹的笑容,對阿毛說道。他前世的童年也是和阿毛一樣充滿奇思妙想的孩子,可是萬寧的族長父親只是沒日沒夜地逼著他練習功法,根本不關(guān)心他的成長過程,這種十分純粹的童真讓萬寧感到陌生又熟悉。
“沒有羽毛……也能飛……四指……因為他只有四指……”
阿毛拿起石塊,指了指兩個被擠在半空中的小人,又圈起坐在船上的小人右手,認真地說道。
“你這孩子,沒人只有四根手指……”
萬寧微微一笑,對阿毛說道。然而他話說到一半,身體卻如觸電般僵住,瞳孔劇烈放大,仿佛突然意識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