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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秋不易歲

第七十五章 尚方劍

千秋不易歲 南宮令云 3306 2019-07-19 22:00:00

  越滄海轉(zhuǎn)頭那一剎那,只覺心跳都停了一瞬。

  千秋染了血的袍角在他眼前劃過一道弧線,然后重重墜落塵埃。赤焰騮發(fā)出一聲長嘶,自行調(diào)轉(zhuǎn)馬頭,用身軀擋下了后方緊隨而來的幾匹馬,將千秋牢牢護住。

  “千千!”滄海幾乎是從馬上滾了下來,撲到千秋身前將她抱起,連聲呼喚。秦思定看千秋面色發(fā)白,心中憂慮,剛要派人去請醫(yī)工,就見千秋緩緩睜開了眼,氣息奄奄。

  旁邊有士兵遞上一只水囊,滄海擰開送到千秋嘴邊,喂著她喝了一口?!澳阍趺礃??”見她眼神逐漸清明,滄海連忙問。

  她虛弱地搖搖頭表示無妨,輕聲道:“扶我起來。”

  “桑大將軍這是怎么回事?”秦思定疑惑地問。

  “服了些鎮(zhèn)痛的藥,眼下效力過了,叫秦大將軍見笑了?!鼻锫曇籼摳?,四肢無力地靠在滄海胸前。秦思定已經(jīng)聽說了千秋護駕負傷的事,又見方才她橫劍而立的姿態(tài),心下了然,揮手叫來幾名士兵尋來了一輛犢車,滄海將千秋抱上了車,自己也在她身邊坐下。

  犢車一路行至宮門外,馬明德奉圣人之命在門前等候,看到犢車時微微一愣,迎上前來:“桑大將軍這是?”

  “她消耗太大脫力了,”滄海朝馬明德抱歉地笑笑,“馬公勿怪?!?p>  “呀,怎地弄成這個樣子!快快快,備翟車!”馬明德急忙吩咐跟在他身后的宦者。眾人好一番忙亂,這才備好了翟車。馬明德親自將千秋扶上了車,一路護送來到了紫宸殿。

  殿中,圣人正眉頭緊鎖翻看著手中卷宗,兵部呈上的匯報中顯示,國中私養(yǎng)部曲狀況十分嚴(yán)重,不僅是官宦之家,但凡家中有些余財?shù)母簧毯兰潱枷衲O駱拥仞B(yǎng)起了私兵,屢禁不止,故而兵部奏請再一次收繳民間兵器,取締各家私兵。

  圣人提筆,不待落下,門被輕輕叩響,他抬頭看去,見是馬明德回來了,問道:“二娘來了嗎?”

  馬明德疾步來到圣人身邊,附在他耳邊,低聲將千秋的情況說了,圣人捏了捏眉心,讓他帶幾個宮女去扶千秋。不一會兒,就見千秋被三個宮女架著緩慢地挪了進來,圣人忍不住嘆氣:“你這又是何苦來哉?”千秋輕輕一笑,沒有回答。

  旁邊早已為千秋設(shè)好了坐席和憑幾,宮女們幫她整理好衣袍,退到后面,垂手侍立。圣人又打量了一番她身上血跡斑斑的缺胯袍,語氣有些嚴(yán)厲:“你為何如此狼狽?”

  “兄長不必擔(dān)心,這些都是賊人的血,”千秋笑了一下,“來不及更衣,兄長別怪小妹?!?p>  圣人抬手指了指她,恨恨道:“你何時才能收一收這渾身芒刺!就連朕見了你都嫌扎手!”話雖如此,但眾人都聽出了圣人對千秋并無斥責(zé)之意,反倒有幾分長輩面對家中頑劣后生時那樣恨鐵不成鋼的味道在其中。

  “千秋若無鋒芒,不可為天子之刃。但在兄長面前,千秋雖然棘手,卻并不傷人?!鼻镏刂卮丝跉猓瑥妷合铝撕眍^腥甜。

  圣人寬慰她幾句,低頭從方才他已經(jīng)閱過的卷宗里翻出來一卷,讓宦者遞給千秋。

  “你看看這個?!?p>  千秋接過來一看,是一份彈劾戶部侍郎馬重的奏章。千秋心中一動,面上一派淡然地看向圣人:“兄長,這是?”

  “朕聽說,這些日子,馬重頻頻有所動作,”圣人將朱筆放下,“甚至京兆府方才還上報,說今日一早,他就前往京兆府,以三天前自家奴婢盜竊御賜之物后出逃,萬年縣至今未能將之緝拿歸案為由,告萬年縣令一個不作為之罪,還怒斥京兆府眾官尸位素餐,最后導(dǎo)致萬年縣與京兆府沒有接到桑府的案子,延誤了時機。”

  “不僅如此,還令左羽林軍士兵二十人及桑府十人喪命,桑府流血幾能漂杵,實為我唐開國以來從未有過之慘案?!?p>  圣人說到這里,看了千秋一眼:“但貴妃今日早些時候查出懷有身孕,因為昨日宮宴驚變受到驚嚇,胎兒不穩(wěn),情緒不宜再有過大起伏。但此事純屬偶然,并無太大關(guān)聯(lián),馬卿尋物心切,也不是不能理解,二娘,你看呢?”

  千秋何等聰明,再加上圣人這話言外之意再明顯不過,就是看在馬貴妃的面子上袒護馬重,想讓千秋將此事輕輕放過,而且他已經(jīng)下了定論,桑府今日之事與馬重沒有干系,如果千秋再要緊抓不放,就是在駁圣人的面子。雖然心中極度不情愿,但圣人已經(jīng)放低了姿態(tài)叫她抬手饒過馬重,她要再不松手,恐怕會惹怒圣人,可她想想那些無辜死于游俠兒之手的士兵們還有慘死的母親,又覺得心有不甘。

  見她低頭沉默,圣人也沒有逼迫她,只靜靜等著她的答復(fù),紫宸殿一時間靜極了,只聽到角落里蓮花漏滴滴答答的聲音。

  “圣人容稟。”越滄海忽然站了出來。

  圣人見是他,微微一訝:“二郎,你有何事?”

  “桑氏慘案發(fā)生之時,左羽林衛(wèi)將軍桑大郎正在當(dāng)值,千秋衛(wèi)大將軍桑二娘剛剛自邊關(guān)凱旋,未及還家便入宮赴宴。然,歹人并未因此收手,竟在青天白日里卷土重來,致使桑府再蒙血光,實在是慘不忍聞!圣人若無所恩賞,反倒讓他們兄妹一味容忍,豈不令天下寒心,令賊子猖獗?”

  滄海這番話一說完,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將目光投向了圣人。圣人沉吟片刻,想起了馬貴妃在他面前賭咒發(fā)誓過的話,說她父親雖然個性狂傲,但是從無害人之心,加之本來就看不上習(xí)武之人,故此絕不會與殺人越貨的兇徒有任何聯(lián)系,放下心來,再同千秋說起話來語氣異常和緩:“二郎說得不錯,千里與二娘這兩日確實是受委屈了?!?p>  “若無眾臣一片赤誠,齊心協(xié)力,大唐無以立國。朕雖然生來平庸,然久讀圣賢之書,深知人心之重。桑氏兄妹耿耿忠心,可昭日月,朕心感之。著賜左羽林衛(wèi)將軍桑遠匡正鞭一條,無論王公貴胄或是升斗小民,凡有暴戾恣睢、奸邪偏佞之徒,皆可笞責(zé)。賜千秋衛(wèi)大將軍桑千秋尚方劍一柄,所到之處,如朕親臨,斬奸除惡,亦無須上奏?!?p>  馬明德和秦思定聽了這道口諭,心中都十分震驚,匡正鞭和尚方劍象征的意義恰如他們的用途一般,在圣人看不到的地方,這兩樣?xùn)|西甚至能代行皇權(quán),凌駕于其他一切權(quán)力之上,多少人夢寐以求的權(quán)柄,就這樣被如此輕易地賜予了桑氏兄妹。尤其是這尚方劍,圣人將它賜給千秋,也就相當(dāng)于將手刃仇敵的機會交到了她手上,不需要經(jīng)過任何審訊,她可以直接誅殺血洗桑府的幕后主使,無所謂對方身份地位有多么尊貴——在如今圣人總攬?zhí)煜轮碌臅r局下,四海之內(nèi),再如何尊貴也越不過圣人去,而圣人也不會傻到去自斷膀臂,特別是眼下,大唐雖然一派繁榮,但有周邊大小國家虎視眈眈,在這個時候失了軍心民心,實在不是明智之舉。

  “臣,謝圣人恩典,臣與家兄必將繼續(xù)盡忠職守,為圣人效犬馬之勞。”千秋掙扎著坐直了身子,行禮的雙臂仍有些顫抖,但這毫不影響她話語中的堅定。

  馬明德取來了尚方劍交給千秋,匡正鞭則直接聲勢浩大地送往了桑府,不多時,整個安京城就傳遍了桑氏兄妹因禍得福,將天下官員們夢寐以求的兩件象征著帝王寵信和絕對權(quán)威的寶器一并收入囊中的消息。而千秋此刻已經(jīng)再次躺在了凱風(fēng)殿偏殿的床上,身旁莊太后拉著她的手不住地埋怨她不顧惜身體,恍惚間竟讓她產(chǎn)生了一種母親尚在人世的錯覺。

  母親。千秋在抵擋不住困意睡過去之前,腦海里縈繞的全是莊夫人,圣人想要此事就此過去,可她終究意難平。

  同一時間,桑府。

  “歸兄,你說圣人這先是粉飾太平,不讓我和二娘繼續(xù)追究馬重的責(zé)任,又賜下如此貴重的賞,到底是在想些什么?”桑遠翻來覆去打量著那鑌鐵鍛造的匡正鞭,問一旁盤膝而坐的歸無。

  “不過是籠絡(luò)人心的手段罷了。天秋想來心中已有盤算,只是——”歸無看了桑遠一眼,話說到一半忽然收了聲。

  “只是什么?”桑遠急忙問。

  “圣人保下了馬重,但賜給了你們兄妹二人恩典。天秋絕不會放過這個大好時機,千里賢弟,你待如何?”歸無喝了口阿汀剛煮的茗粥,皺著眉用小匙將其中橘皮撥到一邊。

  桑遠不假思索說道:“那可是我的嫡親小妹,我這個做兄長的沒什么才干,也只能站在她身后了,這樣不管她什么時候回頭,都能看到我,不用再惶惶不知歸處。母親沒了,但只要我在,她就不會失去家?!?p>  “甚好,”歸無放下瓷碗,站起身來,“我現(xiàn)在要去辦一件事,不能留下來幫你的忙了?!?p>  “無妨的,我的幾位同僚說好了要過來,兄自去做你的事吧!”桑遠也跟著站起來送歸無走出正廳。

  歸無踏出桑府大門的同時,回過頭來囑咐桑遠:“三日之內(nèi),勿要踏出府門半步。切記?!?p>  桑遠聽得一頭霧水,但直覺告訴他,如果不聽歸無所言,必然會發(fā)生不好的事情,好在程氏兄弟和薛氏兄弟在這天晚些時候特地請了幾天假前來幫忙,他這才不必出門奔走,得以在家中專心料理母親喪事的一應(yīng)事宜。

  日子看上去除了悲痛總是突兀地襲來之外,一天天過分寧靜,但桑遠心中總是惴惴不安,仿佛有什么大事即將發(fā)生一樣,而自從那一日歸無離開后,他便再也沒有見過他,更無從問起歸無不讓他出門的緣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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