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縱酒的一天

　　因?yàn)槟爸t在競技場上的“卓越表現(xiàn)”，武林中人對墨遲產(chǎn)生了前所未有的、五體投地的崇拜感，都是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的漢子們，看到他們的領(lǐng)袖既是個錚錚鐵骨，又顧及兒女柔情，自然是發(fā)了瘋一樣追隨。畢竟，在這個年代，能遇到這樣的人實(shí)屬不易。

　　墨遲和白凝對他們感激不盡，至于蘇湄和蘭澈，本來就是故人，雖然從未見過面，但是對于陌謙，無功不受祿，難免會讓這個新任的武林盟主有些不好意思，于是，在他們臨走時(shí)，好客的師姐非要給蘇湄帶了足足一大包的桂花糕、馬蹄酥，還有一大堆蘇湄也叫不上名字的好吃的。

　　“師姐師姐！等你們來耆蕪山的時(shí)候，我讓蘭澈給你們做魚吃！”

　　“哦哦，還有后山的果子，夏季中段的時(shí)候，最是清甜可口！”蘇湄扯著嗓子在后面喊，懷里抱著一堆搖搖欲墜的點(diǎn)心。

　　“蘇湄，我們該走了。”陌謙低咳了一聲，暗暗提醒蘇湄。

　　“??？啊，不要啊，我還沒有吃師父做的糖醋排骨，師兄去鄰村買的烤鴨！我再待幾天就回去，好不好？公子？”蘇湄轉(zhuǎn)著兩只滴溜溜的大眼睛，觀察者陌謙的眼神以便二次撒嬌。

　　“對不起，剛剛我收到了福叔的飛鴿傳書，說府里一個門生出了事情，我得回去看看，你一個人回沽陽城，我不放心，一起走吧。下次再一起來?！蹦爸t露出鮮有的擔(dān)憂神色，一向穩(wěn)妥的他竟然會有如此緊張的表情，讓蘇湄覺得自己這樣頑皮實(shí)在是有些過分，所以她只好乖巧地低下頭輕輕地應(yīng)了一聲“好”。

　　“你如果想吃江南的小吃，溫婆婆也會模仿著做一點(diǎn)，想來雖然不能摸盡味道，應(yīng)該也差不了多少?！蹦爸t一時(shí)有些無措，明明是她貪玩，說得好像自己耽誤了她游山玩水的時(shí)間似的。

　　蘇湄依依不舍地告別了討人厭的師兄和只知道和她開玩笑的師父之后，與陌謙同行，乘快馬，僅僅半日就回到了京都沽陽城。

　　“公子，孟公子在街上被人攔住了，你快去看看！”一回來，門口的馮娘就急急地過來稟告。

　　“孟公子，是哪個孟公子？”陌謙停下駿駒，翻身下馬。

　　“孟修孟公子，哎呀，當(dāng)時(shí)招門生的時(shí)候老爺就說，此人性格急促，做事不謹(jǐn)慎，可公子非要留下他，如今可好，真的闖禍了?！瘪T娘似乎有些埋怨陌謙，卻又不敢明說。

　　“孟修？就那個不停說說說的書生？他，雖然嘴比較臭，但是肯定不會做壞事的，你們放心吧?！碧K湄忽然想起了當(dāng)時(shí)招收門生的時(shí)候在鐘子楚面前說自己壞話的喋喋不休的少年，雖說實(shí)在不怎么招人喜歡，可是畢竟他也一腔熱忱，必然不會做出什么讓人難以接受的事。

　　“公子，我過去看看吧，我經(jīng)常去買菜，和城東的媽媽們也熟悉，況且孟修應(yīng)該是碰到了什么以他的舌頭駁不回去的事了吧。”蘇湄下馬請命，雙手抱拳，模樣認(rèn)真無比。

　　“好吧，如果不能應(yīng)付，一定要黑欒及時(shí)通知我?！?p>　　“好嘞！”

　　蘇湄終于擺脫了陌謙冷如冰山的壓迫感，高高興興望著那塊冰山跨進(jìn)門檻之后像只歡脫的小鳥，靈巧地跳上馬背，向集市奔去，她好久沒有逛過街啦！

　　“說，你為什么偷我的錢？”平時(shí)巧舌如簧的孟修被一堆人圍著，在中間，好生尷尬，而且還被一個——小孩子質(zhì)問。鐘子楚在一旁欲言又止，反復(fù)徘徊。這場景怎么有些好笑呢？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蘇湄遠(yuǎn)遠(yuǎn)看著就哈哈大笑起來，“孟修，你也有今天……”一副幸災(zāi)樂禍的樣子，任誰說她是來救孟修的，沒人會相信。

　　“蘇湄，你！我都成這樣了，你還取笑我！”在小孩子面前的孟修忽然就像被噤了聲一樣，臉上青一塊紫一塊，還說不出一句話來。

　　“姑娘，你來評評理，這位公子穿得這么體面，一看也不像窮得買不起飯的人，怎么還偷孩子的錢呢？”不知怎地，一位大爺看著蘇湄竟像是公正的人，拉著她的袖子把她拽到人群中央要蘇湄做一位旁觀者批評者。

　　“孟修啊，不是我說你，你怎么能偷孩子的錢呢？”蘇湄裝模作樣地開始一板一眼地叉著腰，指責(zé)孟修。

　　“喂！蘇湄，你真的不辨黑白了嗎？我哪里偷他的錢了？明明是他偷我的錢！”孟修眼看自己受了不平之冤，還被同門如此揶揄。

　　“蘇姑娘，孟修他真的沒有偷錢，你要明辨是非啊。我與他同行，說什么人們也不會聽的，你就不一樣了，你并未親眼見到，你可用計(jì)，把大家往對的方向上引?！辩娮映那挠妹芤舭堰@些話傳入蘇湄耳中。

　　“孟修啊，你看你，雖然我也不是咱們鋪?zhàn)永锏恼剖氯税?，可咱們老板平日里，也待你不薄啊，一個月幾十兩的銀子，夠你吃穿住行，每個月去香滿樓吃上幾頓也不是吃不起的，可是你看你，這孩子在這街上行竊大半個月了，你忍心和他搶這幾兩銀子嗎？”

　　“是啊，別和孩子計(jì)較了。給他就給他吧?！辩娮映苍谝慌愿胶椭?。

　　“哼，我不和你計(jì)較！”孟修把袖子一甩，正好甩在孩子臉上，不小心甩出的玉佩掉在了地上，那孩子的眼睛一看見那塊玉佩，便急急忙忙伸手抓住把玉佩揣進(jìn)懷里，抬起頭看見眾人的紛雜的目光，才知道自己的把戲已被剛才的本性所暴露。

　　“啊，我說這位姑娘怎么這么說呢？原來你這個孩子真的是小偷啊，我前幾天就看見你一直在街上逛著，原來你是把我們都當(dāng)成目標(biāo)了呀！年紀(jì)小小，也太不知好歹了！”人們你一句我一句地責(zé)備著孩子，那孩子一下子成了眾矢之的，小小的身子站在人群中，險(xiǎn)些有些站不住。

　　“在這個世道，也不能怨孩子，賦稅這么重，我們自己也吃不飽，何必苛責(zé)孩子呢？說不定，他是有什么苦衷呢？”這時(shí)，一個人輕輕地說了一句話，雖然聲音很小，在場的人民卻無法反駁，一下子安靜了下來。

　　蘇湄有些自責(zé)，是她把孩子變成了眾矢之的，以往他還可以在街上靠著偷幾兩銀子過活，如今，怕是再也不能了。

　　“哇哇哇哇……”那孩子突然坐在地上大哭起來，看起來十分傷心，“我娘說，我爹不要我們了，我爹和一個富貴人家的小姐跑了，家里就剩下爺爺和我娘，爺爺前幾年因?yàn)橛胁〔荒芨苫?，我們一家人連口飯也吃不飽，后來，我娘……我娘太餓了，就自己走了，剩下我和爺爺兩個人，我們已經(jīng)沒有活路了??！”孩子情急之下吐露出來的真相，引得眾人一陣唏噓。可是沒有人站出來，因?yàn)樽约菏巢还沟臅r(shí)候，給別人承諾就是斷所有人的后路。

　　“姐姐！姐姐哥哥！你們幫幫我吧，我爺爺已經(jīng)快不行了，我偷這個哥哥的錢，也是迫不得已，我……你們原諒我吧，我去你們店鋪里干活，我什么都能干，真的，我不怕苦！求求你們了！”孩子環(huán)視了一圈之后，似乎覺得蘇湄和孟修等人還可能給自己最后的希望，他跪在蘇湄腳邊，緊緊拉著她的裙角，仿佛在懸崖絕壁上拼盡全力地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我……”蘇湄一方面有些后悔戳穿了孩子，又有些后悔自己不小心暴露了相府，她，畢竟也只是一個為人做事的人而已，何況，相府家丁之多，已超乎想象，相爺再心懷善念，她也不好意思添麻煩。

　　見蘇湄糾結(jié)不已，眉頭都蹙到一起，鐘子楚把自己的錢袋遞給孩子，“孩子，拿這個錢去給你爺爺治病吧，如果不夠的話，三天后，你在謝家巷的巷頭等我?！彼那牡馗┫律碓诤⒆佣叺驼Z，孩子卻帶著期待的眼神看著鐘子楚，希望他可以再考慮他剛剛說的話。鐘子楚卻輕輕地?fù)u了搖頭，“你先治好爺爺，我們再說好嗎？你還太小?！?p>　　孩子仿佛知道這句話的意思，失望地低下了頭，手里攥著鐘子楚給他的錢袋，失魂落魄地走了。

　　“蘇姑娘，謝謝你，要是沒有你，我都不知道怎么回去交差?！泵闲藜拥叵蛱K湄道謝。

　　“可是事情也未必向好的方向發(fā)展，孩子們，不應(yīng)該，這么早背上如此沉重的擔(dān)子??！”蘇湄望著那孩子遠(yuǎn)去的身影，心里說不出的千愁萬緒。

　　那位高高在上的帝君，在上位之前是否也想著風(fēng)光霽月，政治清明呢？不管是商賈，工匠，還是農(nóng)人，都能安居樂業(yè)呢？他當(dāng)年黃袍加身，坐在王座上的時(shí)候，俯瞰山河秀麗，集市歡融，真的希望他的子民過著如今這樣水深火熱的生活嗎？他也不想這樣的吧，可是，一旦坐到了那個位子上，要防衛(wèi)的人，要警惕的權(quán)力，就會接踵而至，在那種自顧不暇的情況下，還能安撫百姓的人，往往是意想不到的偉大，那些人，往往也丟棄了自己一生中最愛的東西，有可能是詩詞歌賦，也有可能是摯愛之人的生命。

　　“陌謙，如果你也擁有了那樣至高無上的權(quán)力，你還會記得這些年你放在心間的百姓嗎？陌謙，你——可千萬不要讓我失望??！”蘇湄在心底默念，這滿目的肉眼不可見的蒼涼，讓她對權(quán)力產(chǎn)生了無比的厭煩。

　　“蘇姑娘！孟修說之前誤會你了，他想要請你吃飯，可是又不好意識開口，于是叫我來問問你。他說，你是個好人?！辩娮映荒樓敢獾乜聪蛱K湄，生怕蘇湄記恨孟修之前的言語。

　　“好啊！我好久沒有逛街了，我們正好去香滿樓，好想念那里的鳳梨酥！”蘇湄若無其事地提建議，慫恿著他們二人花光行囊里的錢。

　　“好啊，好啊，蘇姑娘你剛剛提到香滿樓，我差點(diǎn)在那么多人面前流了口水呢！”孟修也把腦袋湊過來，“聽說待會有夜市，我們不妨玩完再回去吧！”

　　“行呀，沒看出來，孟公子，打著教養(yǎng)良好的招牌，沒想到你這么愛玩！”蘇湄有意拉進(jìn)和孟修的關(guān)系，故而半開玩笑地說道。

　　不大一會，夜幕就被拉下來，在這座表面繁華、實(shí)則內(nèi)部枯朽的沽陽城上空，點(diǎn)綴著層層繁星，在天的那邊，可以看見一條白色的、長長的帶子，那是人們所傳唱的、沒有苦痛的、凡人的天堂，銀河，據(jù)說，人間的一對璧人，牛郎與織女，就是因?yàn)轾o兒搭成的橋而互生情愫，留下了亙古美麗的愛情傳說。

　　“喝！來喝！”蘇湄紅著臉，高高舉著酒杯對著對面早已癱倒在凳子上的鐘子楚和還在倒著酒垂死掙扎的孟修。

　　“子楚兄，你這酒量不行??！來來，再喝，身為我的好兄弟，怎么能這么差呢？”蘇湄喝紅了臉，不斷地往喉嚨里灌著酒，酒氣逼得旁邊送菜的小廝都遠(yuǎn)遠(yuǎn)地繞過去。

　　“哎，子楚兄，我們來猜拳吧！輸了的人就要回答一個問題哦！不管什么問題，必須要回答的！”

　　“不行了，蘇姑娘，你怎么這么能喝啊！我要歇會了?！辩娮映呀?jīng)覺得全身經(jīng)脈被麻醉了，從桌子上站起又癱下去。

　　“來嘛！來嘛！平日里大家都那么忙，今天好不容易得了空，一定要好好了解了解彼此！”蘇湄仿佛還在興頭上，眼里卻是醉了的鐘子楚無法解讀的凄涼。

　　“好！五魁首啊，六六六，哥倆好啊，七個巧……你輸啦！蘇姑娘，快說，你怎么練得這么能喝？”

　　“嗯……因?yàn)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