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意料的是,枯燈并沒有喊疼,也沒有抽回手。
這是我們意料之外的,卻不是嬌嬌的意外之處。
令嬌嬌意外的是,枯燈的眼里,出現(xiàn)了迷茫的神色。
迷茫?
嬌嬌松開嘴,在枯燈手腕上留下淺淺的一個(gè)牙印和亮晶晶的口水。
嬌嬌一把抓起住枯燈的衣領(lǐng),將他拉到自己面前,咬牙切齒道,
“和尚,你和我表哥關(guān)系不錯(cuò)啊!”
我真是,活了幾百年,沒有這么憋屈被尹芷訓(xùn)過,還不敢還口的。
真真委屈。
枯燈眼中的迷茫之色散去,又浮現(xiàn)新的不解,
“咳,咳,什么?”
嬌嬌加大手中的力氣,將臉湊到枯燈面前。
兩人的鼻尖不過一手指的距離,枯燈能感受到嬌嬌鼻尖呼出的熱氣。
兩人對(duì)視幾息后,嬌嬌看著枯燈清澈的雙眸,以及眉間的疑惑,松開手。
她拍了拍手,十分接地氣的坐在小山丘上,然后回頭看了一眼枯燈。
“坐吧。”嬌嬌輕拍旁邊的土地,示意枯燈坐在她身旁。
嬌嬌又說,“說會(huì)話吧。”
枯燈喉嚨不舒服,稍微咳嗽了一陣,瞧見嬌嬌的動(dòng)作,他慢吞吞的撩起衣擺。
“撩衣服干什么,你不是盤著腿坐嘛?!眿蓩捎X得他慢,一把拉下枯燈。
枯燈心里暗道,嬌嬌施主,還是沒有一點(diǎn)長(zhǎng)勁。
孟浪。
見枯燈不說話,嬌嬌將眼神從面前的風(fēng)沙移到他身上,
“和尚,這么小氣?”還在想她之前說的話?她說的又沒錯(cuò)。
枯燈就是不擅長(zhǎng)編草籃子什么的啊。
還不允許別人說兩句呀。
枯燈聽了,連忙搖頭。
“不是,嬌嬌施主,你沒說錯(cuò)?!?p> 枯燈低下頭,
“僧只是……”
“只是什么,別磨蹭了,說出來,我聽聽?!?p> 嬌嬌姿勢(shì)不雅的掏了掏耳朵,而后彈了彈小拇指,
“從你醒來,我就感覺,你有話想說?!?p> 枯燈在心里點(diǎn)頭,他也想把那些事情說出來,可是,他開不了口。
“你怎么想到到登州來?你不知道么,登州之人不信佛?!?p> 枯燈愣了一會(huì),原來,所有人都知道這個(gè)事實(shí)嗎,除了他,
“師兄在登州和潮州邊境講佛,我來替他的?!?p> “替他?你想什么呢。”
嬌嬌恨鐵不成鋼,重重的拍了一下枯燈的后腦勺,
“你不用講佛,燈字輩的和尚,不需要講佛?!?p> 講佛這種事,都是夠不上輩分的和尚干的,枯燈去湊什么熱鬧。
枯燈受了一掌,身形紋絲不動(dòng),可見之前被嬌嬌擒住,全是他自愿,不愿反抗了。
“你不知道?”嬌嬌追問。
“僧以為……”枯燈以為,年輕的和尚中,只有他沒出去講過佛,沒有出去見識(shí)外面的世界,這樣,是他落后的表現(xiàn)。
嬌嬌看他的可憐樣,心里氣啊,捏了一下他的耳朵,
“和尚,你不會(huì)覺得,你不出來講佛,就比不上他們了吧?”
雖然枯燈沒說話,嬌嬌卻明白了。
她猜中了。
“那你講佛就講佛,怎么把自己弄得那么狼狽?”
別以為她是個(gè)半吊子,就不知道枯燈這群和尚,可是修煉的什么鐵皮銅骨,砸一下手痛那種。
想起尹芷把他撿回來,初見枯燈時(shí),他的邋遢樣子,活像凡間的乞丐,又丑又臟,嬌嬌皺起眉頭。
猜到某種可能性,嬌嬌揪著枯燈的袖子,
“你修煉出問題了?”
以至于連幾個(gè)凡人都打不過,反而被肉體之人給揍了?
枯燈任由嬌嬌揪著袖子,
“僧怎么能和凡人動(dòng)手?!?p> 切,那就是修煉好好的,實(shí)行的不抵抗政策唄。
嬌嬌在心里翻白眼,你不和他們動(dòng)手,保不齊他們會(huì)主動(dòng)找你麻煩。
“如果他們主動(dòng)攻擊你呢?”
枯燈抿嘴沒說話。
好吧,嬌嬌嘆了一口氣,懂了。
“如果他們欺騙你呢?”
枯燈眨了眨睫毛,仍然安靜。
好吧,果然如此。
“如果他們貪得無厭,一次又一次求你的幫助呢?”嬌嬌再次發(fā)問。
“……”
“如果他們記恨你,甚至認(rèn)為你的好意可以隨意踐踏呢?”
枯燈輕輕搖頭。
嬌嬌一邊提問,一邊摸上枯燈的手。
“如果他們要傷害我呢?”
嬌嬌笑了一聲,她看到枯燈手腕上的疤痕。
那是第一次見枯燈時(shí),他為了救她,將她身上的魔氣引到自己身上留下的。
好玩的是,這道疤不是魔氣留下的,而是一時(shí)沖動(dòng)的嬌嬌,砍下手中的刀留下的。
嬌嬌用指腹摩挲那道疤痕,重復(fù)話里的意思,
“如果凡人要?dú)⑽遥銜?huì)救我嗎?”
枯燈猛的看向嬌嬌的臉,
“他們,他們打不過你?!?p> 嬌嬌施主這么厲害,肉體凡身,怎么可能有機(jī)會(huì)傷害到她呢。
“哦。”嬌嬌點(diǎn)頭,
“既然這樣,那我可以隨意對(duì)他們動(dòng)手了……”
“嬌嬌施主……”
枯燈覺得嬌嬌的話里不對(duì),又不知道哪里不對(duì),只是出聲,叫住嬌嬌。
“叫我做什么?”
嬌嬌拿起枯燈的手腕,仔細(xì)打量。
“嬌嬌施主,你不能隨意殺人。”
“可是是他們要先殺我的呀。”嬌嬌委屈的說。
“那……那也不能……”
“這傷疤還挺好看的誒?!?p> “什么?”
嬌嬌握住枯燈的手腕,遞到枯燈眼前,
“你看這道疤痕,像不像一朵蓮花?!?p> “有嗎……”枯燈懷疑的觀察自己的手,視線卻不受控制的看向嬌嬌的手指。
嬌嬌施主的手指,好細(xì),好長(zhǎng),涼涼的。
嬌嬌施主居然留了這么長(zhǎng)的指甲。
這個(gè)紅色是怎么染上去的,他覺得好看!
這個(gè)顏色,凡界的女子經(jīng)常使用,叫什么來著……
“我把他們都?xì)⒘?。?p> 枯燈起初并不懂嬌嬌的意思,他的思緒從指甲跳回,遲疑,呆住。
嬌嬌繼續(xù)說,“那些人,一個(gè)不少?!?p> 枯燈心里冒出一個(gè)念頭,他卻不敢往深了想。
嬌嬌松開枯燈的手,懶洋洋的移動(dòng)屁股,調(diào)整姿勢(shì),將頭放在枯燈的腿上。
舒服的蹭了蹭。
“我假裝成你的樣子,跟著你的腳印往你來的地方走?!?p> “他們看我的眼睛,每一雙帶有惡意的,都被鐮刀閉上了?!?p> “我隱約感覺到,那就是你們佛家說的,貪啊,癡啊,嗔啊,怒啊,那些苦嘛。”
嬌嬌睜著眼睛,看著枯燈的下巴,說著這些話。
枯燈的似乎在發(fā)抖,連帶著下巴也在抖動(dòng)。
“這下,他們不用受苦了。”
“倒是你,和尚。”
嬌嬌撫上枯燈的下巴后,發(fā)覺他并沒有發(fā)抖,之前想來是她看錯(cuò)了。
“你辛苦了,和尚。”
“嬌嬌……施主……”
“噓。”嬌嬌用手指遮住枯燈的唇。
“再叫一次?!?p> 枯燈雖然心里有千萬話要告訴嬌嬌,他們應(yīng)該談?wù)劇?p> 嬌嬌施主,真的把那些人都?xì)⒘藛幔?p> 她替他把所有傷害過他的人都?xì)⒘藛幔?p> 但是枯燈還是沒過腦子,自覺選擇聽嬌嬌的話,
他的聲音通過他的口,穿過嬌嬌的手指,傳到空氣中。
“嬌嬌……施……”主。
“就這樣?!眿蓩傻氖种咐^續(xù)貼著枯燈的唇。
因?yàn)閯倓傉f了話,枯燈的唇上熱熱的。
“就這樣,叫我的名字,別施主施主的,把人叫的怪老的。”
嬌嬌放下手,閉上眼,窩到枯燈衣服里睡了。
“不行啊,嬌嬌施主。”
枯燈心說還有好多話沒和嬌嬌說呢,她怎么可以在手上沾這么多因果呢。
枯燈還想問問,她是怎么知道他的事的,她又是什么時(shí)候去殺的人呢。
枯燈還有些慌亂,嬌嬌施主,就這樣在他的腿上睡著了嗎。
她居然如此信任他嗎,她,不怕他會(huì)傷害她嗎。
枯燈的嘴張開又合上,合上又長(zhǎng)開,反反復(fù)復(fù)。
直到嬌嬌真的睡著了,他也沒能說出一句話。
她,到底對(duì)他怎么想的呢。
他,對(duì)她又是什么樣的心情呢。
他還有資格做掌燈人嗎。
在聽說嬌嬌幫他殺了那些人之后,他的心上僅僅涌現(xiàn)了一瞬的憐憫,而后,居然有些竊喜。
竊喜,以及一絲絲滿足。
他,他這是怎么了。
佛家的眾生平等,他從小便刻在心底的慈悲心腸呢。
怎么在此時(shí),都消失不見了?
他,真的一心向佛嗎?
枯燈不敢想了。
暫時(shí),讓那些說不清道不明的苦惱,紛繁的思緒隨風(fēng)消散一會(huì)。
隨沙土散揚(yáng)一會(huì)。
就讓他,安靜的看一會(huì)平淡無奇的風(fēng)景,享受一下有美人在懷的溫情吧。
不過,老天爺從來沒有公平過。
若是有珍寶被一個(gè)人得到了,另外一個(gè)覬覦者注定要失去她。
更甚,我們有新的朋友加入了。
原本只是幾個(gè)貼著地的小風(fēng)卷兒,突然增加了數(shù)量,體積也變大,新的的泥土不斷被卷入。
從嬌嬌睡過去,不過片刻,整片土地黃土飛揚(yáng),風(fēng)聲呼嘯作響。
枯燈和嬌嬌安靜的待在靈力圈中。
枯燈看見,越來越大的風(fēng)沙中,一個(gè)人迎面走來。
直到距離拉進(jìn),他才看到那個(gè)人的面貌。
是尹芷。
“枯燈,嬌嬌呢?!?p> 枯燈看向自己的腿,上面空無一物。
似乎那個(gè)女子的睡顏,只是他的幻覺。
他愣了一會(huì),回答,
“誰是嬌嬌?”
尹芷被他問住,也反應(yīng)遲鈍道,
“我剛說了什么?嬌嬌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