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林溪和江筱言正在邀請譚月吃飯。飯菜還沒有上來,三個人正在喝著茶、吃著水果和點心。
顧林溪的電話響了。他漫不經(jīng)心地拿起電話,卻發(fā)現(xiàn)上面寫的是簡小寧的名字。他晃了晃手機,對兩位女士說:“你們猜猜,誰的電話?簡小寧的。”
他接起電話。
電話那頭傳來簡小寧的聲音:“林溪,我到金城了。方不方便出來一起坐一坐,吃個飯?”
“當然方便啊,”顧林溪看了看兩位女士,說:“而且,最好是現(xiàn)在,我們剛好在外面準備找個地方吃飯呢,那就擇時不如撞時,現(xiàn)在就約吧。我給你發(fā)地址。”
掛斷電話,他笑著對譚月說:“譚老師,請你吃飯,現(xiàn)在多一個人不介意吧?”
譚月也笑:“那如果我說介意呢?”
“可我已經(jīng)把人約了,再反悔就太沒面子了。如果你介意呢,我們只好下次重新請美女吃飯,以示歉意了?!?p> “你這是典型的先斬后奏,”譚月說。說完又轉(zhuǎn)頭看江筱言,說:“筱言,他生活中是不是也經(jīng)常這樣先斬后奏啊?”
江筱言說:“不光先斬后奏,還理由充足,道理一堆,沒臉沒皮。”
這話一出,兩個女人都大笑起來。
顧林溪無奈地搖了搖頭:“在女人面前,我永遠是敗者,永遠是占下風的。怪不得人家孔老先生幾千年以前就感嘆,唯女子與小人為難養(yǎng)也,近之不遜,遠之則怨啊?!?p> “筱言,我覺得你可以考慮今天晚上回去準備搓板了?!弊T月笑著說。
“光搓板不行,還得準備鍵盤。不是說女子難養(yǎng)嗎?那就讓女子展示一下什么叫難養(yǎng)?!苯阊愿胶偷?。
顧林溪立馬做投降狀:“我錯了,不敢自不量力惹兩位美女,我現(xiàn)在追悔莫及。道歉在1分鐘之內(nèi)做出效果最佳,我只用了1秒?!?p> 江筱言說:“這還差不多?!?p> “筱言,從顧老師對道歉時間的理論的認識和執(zhí)行來看,你家教很嚴,家規(guī)很嚴啊?!弊T月說。
三個人都笑起來。
服務員過來給他們茶杯里加水。
等服務員走開,江筱言端著杯子里的水,對譚月說:“譚老師,哦,不,我還是叫你名字譚月吧,這樣聽起來親切。我和林溪真的特別感謝你,我看著雅文的情緒一點點好起來,心里踏實多了。不知道怎么感謝你,以茶代酒,再次表示感謝。”
譚月說:“別這么客氣,認識林溪,又認識你,真的很高興,很喜歡你們這一家人。我也喜歡雅文,她有主見,有想法,有熱情活潑的一面,也有敏感固執(zhí)的一面,總體上是個懂事的姑娘,她只是暫時遇到了困擾,困擾解決了就什么都好了。再說,我也喜歡心理咨詢,就算是不認識你們,我也會義不容辭去幫助雅文的。你們別跟我客氣,你們要是一客氣,我會拘謹?shù)??!?p> 簡小寧就在這個時候到了。
他和顧林溪夫婦握了手,問了好,然后看著譚月,問顧林:“這位是?”
還沒等顧林溪介紹,譚月已經(jīng)伸出手做了握手的姿勢,說:“你好!很高興認識你,我叫譚月,我是他們的朋友?!?,
簡小寧邊和譚月握手,邊自我介紹道:“也很高興認識你,我叫簡小寧,是他們的大學同學。”
“久仰你的大名,名字和人很匹配,風度翩翩?!弊T月說。
簡小寧疑惑地問:“久仰我的大名?”
顧林溪和江筱言都不禁心里一驚,譚月不會把簡小寧愛人的病提出來吧?
顧林溪剛想說話打斷這個話題,譚月說話了:“是啊,我知道你們公司要在金城開分公司,還有幾個合作公司,我還知道你是這兒的負責經(jīng)理呢,我說久仰大名是真話,不是客套話吧?”
簡小寧笑笑,說:“看來,他們兩個沒少給你說我的事情啊,你對我知道的不少啊?!?p> 譚月笑:“不,我對你知道的也不多,知道的剛才都已經(jīng)說出來了。”
吃完飯,顧林溪說要開車從簡小寧回賓館,簡小寧堅決不肯,說他住的近,打車過去就可以,說你只需要負責把兩位女士安全送回家就可以了。
顧林溪還是堅持把簡小寧送回了賓館,然后他調(diào)轉(zhuǎn)方向送譚月回家。
金城夜晚璀璨的燈光下,顧林溪的車緩緩行駛在車道上。車內(nèi),三個人都靜靜坐著,沒有說話。
車在一個路口紅燈亮的時候停下。江筱言轉(zhuǎn)過頭,對后排的譚月說:“譚月,雖然你一再要求別讓我們客氣,但是我還是要說謝謝。最近雅文的情緒明顯好轉(zhuǎn)了?!?p> 譚月謙虛地笑笑,說:“雅文現(xiàn)在對感情的事太敏感,也太沖動,但是當她能靜下心來想清楚一些事情的時候,感情對她的困擾就會漸漸降低,這也是很自然的情況。她的情況雖然在好轉(zhuǎn),但是后面的心理咨詢還得繼續(xù)做,效果還是得繼續(xù)鞏固?!?p> 江筱言說就是就是。說完回過頭,想了半天,又轉(zhuǎn)回頭對譚月說:“譚月,你覺得簡小寧這個人怎么樣?我是說,你對他的第一印象怎么樣?”
譚月沒想到江筱言會問這樣一句話,她突然不知道怎么回答了。其實她今天刻意暗暗打量了簡小寧,還在心里勾勒了他愛人一個模糊的影子。簡小寧雖然話并不多,但是說話的時候幽默感十足,而幽默的話語和尺度都拿捏適度,讓人舒服。從他的外形和言談舉止上,她看不到他背后的故事,盡管她已經(jīng)知道他背后的故事是什么。
“怎么說呢,”譚月說:“他說話風趣,言辭得當,和人交談的時候讓人舒服。但是,我覺得他有偽裝的嫌疑,可能我用詞不當,就是說他在別人面前裝得很快樂。也可能他們這種混商場的人打交道的人多了,歷練出了這種職場的老練和不動聲色吧?!?p> 江筱言認同地點點頭,說:“對,我也有這種感覺嗎我覺得他的幽默樂觀都是刻意裝出來的,可能是他不想讓別人看到他身后的辛酸?!?p> 譚月說:“是啊,生活本就不容易,大多數(shù)人的背后都有自己感到辛酸的故事,但是大多數(shù)人很多時候都不遠把這些辛酸和傷痛透露給別人看,這很正常?!?p> 送完譚月回家的路上,江筱言突然想起來什么似的,她問顧林溪:“哎,哥,你最近試驗進行的怎樣了?我最近比較忙,都疏忽你了?!?p> 這一問反倒把顧林溪心里的煩悶問出來了。他搖了搖頭,無奈地說了一句:“這個實驗卡在瓶頸上過不去了?!?p> 是的,顧林溪被這個煩人的試驗搞得快發(fā)狂了。
尤其是這場雪的到來,昭示著時間已經(jīng)到了一年的歲末,他的實驗卻困在半路不往前走了。每次當他對比實驗數(shù)據(jù),看著那些令人不滿意的實驗結(jié)果的時候,他的心里就無比的挫敗和郁悶。
這個冬天的雪似乎特別多。還不到十二月,已經(jīng)下了第二場雪。
顧林溪已經(jīng)在辦公室坐了一早上,桌子上是一堆的材料和實驗數(shù)據(jù)。試驗失敗已經(jīng)成了一種常態(tài),他實在想不出是什么地方出了問題,這個瓶頸就是突破不了。
盡管他很清楚,做研究就是這樣,在失敗中繼續(xù),在繼續(xù)中挫折,在挫折中煎熬,在煎熬中找到一絲光亮,在光亮中結(jié)出燦爛的果。
但是,他的心里就是難受的不行。這么長時間了,投入了多少心血和精力,實驗就是卡在這個瓶頸上過不去。他也向幾個這方面的權(quán)威專家請教過,專家們也認為實驗思路和設計是合理的,為什么就是不行呢?
他揉了揉發(fā)酸的太陽穴,走到窗戶邊,打開了窗子。一陣冷風從窗子里吹進來,他深深吸了一口氣。
窗外,白茫茫的一片,松樹和柏樹在雪的裝扮下,看起來就像穿了漂亮的外衣,銀裝素裹的世界,一片潔白。他突然想起了小時候看過的武俠片《雪山飛狐》,那里面常常有漂亮的雪景,一片白茫茫的世外仙境。
窗外,真像個童話世界。
窗內(nèi),真是個灰色的現(xiàn)實世界。
手機在桌子上歌聲嘹亮地響起來。他走回到桌子旁,拿起了手機。
電話是丁元洲打來的。丁元洲,比顧林溪大十一歲,是四洲新能源有限公司的老總。
顧林溪讀博士的時候就和丁元洲認識了。當時顧林溪的導師和丁元洲在復合型材料的研發(fā)中多次合作,而且導師的兩項發(fā)明專利也轉(zhuǎn)讓給了丁元洲他們公司。丁元洲一直是導師課題組里重要的一員,和丁元洲的合作他一直在參與,因此兩個人從認識到熟知,慢慢成了好朋友。
丁元洲這個人雖然是大老板,有錢,但是卻非常謙遜和平易近人,愛笑,平時穿著打扮也很隨意,尤其是他那張黝黑的臉,再配上說話的大嗓門,不知道的人看見他還以為他是個農(nóng)民呢。他自己還常常嘴上說“我本來就是農(nóng)民出身,我爹媽是農(nóng)民,我是運氣好趕上了好時代,才有機會上大學、辦企業(yè)。”
因為丁元洲待人待事豪爽,真誠,和那些一般裝腔作勢的老板們有著本質(zhì)上的不同,所以顧林溪特別欣賞這位粗線條的大哥,他們在科研中一直合作分很愉快。
不過,這幾年丁元洲的公司開始轉(zhuǎn)型,而轉(zhuǎn)型的方向和顧林溪的研究方向關系不似以前那么緊密了,所以他們之間的科研合作也就相應少了下來。
但是,這些都不影響他們友好的私人關系。最近,顧林溪牽線搭橋幫丁元洲聯(lián)系了一個美國的太陽能研究方面的學術專家,專家又聯(lián)系了當?shù)氐囊患夜夥l(fā)電的新能源公司。丁元洲就領著一幫人去美國這家新能源公司考察了。
顧林溪接通電話,說:“丁總,從美國回來了?”
電話那頭,丁元洲聲音愉快地說:“老弟,我回來了。有空沒,出來坐坐?!?p> 顧林溪問:“考察得怎么樣?”
對方哈哈大笑起來,“真是急性子,看來你是真關心你老哥。出來聚聚,我當面給你說說情況,也敘敘舊情。”
晚上,顧林溪去赴了約。
兩個人互相問了近況。
顧林溪知道了丁元洲國外考察的滿意結(jié)果,丁元洲知道了顧林溪實驗進展不順的困境煩惱。然后,話題就落到了丁元洲想和這家公司進行項目合作的新打算上。
丁元洲說:“我這次去算是開了眼,人家的光伏發(fā)電技術那就是比咱們先進,光伏建筑一體化既能產(chǎn)生綠色清潔能源,又占地少,投資小,經(jīng)濟效益和社會效益都好。尤其是利用光伏電站治理沙漠讓我大開眼界,他們建造的光伏發(fā)電集群通過光伏陣列吸收、遮擋太陽光,能夠降低地表溫度和蒸發(fā)量,促進植物的成活和生長,防治沙漠化。我已經(jīng)初步和他們談了這兩個項目的合作意向和框架,我對太陽能能源的前景充滿信心?!?p> 顧林溪笑著說:“丁總,不是我恭維你,你這個人就是有眼光、與魄力,你當初提出公司要轉(zhuǎn)型,我還替你擔心呢。從現(xiàn)在全世界都越來越重視生態(tài)和環(huán)境的大背景來看,轉(zhuǎn)型才是出路啊。而且,現(xiàn)在全球一體化,多元合作是公司發(fā)展的必然趨勢。
丁元洲贊同道:“你說得對,不轉(zhuǎn)型,路只能越走越窄,最后無路可走,所以墨守成規(guī)就是死路一條。而且,單槍匹馬闖天下的時代已經(jīng)過去了,唯有合作,才是雙贏,才能走得更遠?!?p> 顧林溪點頭表示認同。
丁元洲看著顧林溪,說:“公司要改變理念,審時度勢轉(zhuǎn)型,路才會越走越寬。那具體到人呢?怎么樣?老弟有沒有轉(zhuǎn)型的想法?”
顧林溪搖搖頭:“唉,我就算了吧,就是個搞科研的,無型可轉(zhuǎn)啊。”
丁元洲笑了:“我就直說吧,有沒有想法加入到我這雙贏的隊伍里來?老弟,我也不繞彎子了,我需要人才啊,有沒有意向和我一起干?”
顧林溪也笑了:“老哥,咱且先不說你抬舉我的事,就你看我現(xiàn)在,實驗還在那兒糊著呢,我這一團亂,我就不給你添亂了。太陽能這一塊我還真懂得不多?!?p> “我要是找這方面的專業(yè)人才,那我直接在網(wǎng)上發(fā)招聘廣告了,有的是技術人才來應聘。我需要的是既懂點技術,又懂點管理的復合型人才啊。最重要的是,我需要的可以無條件信任的人才啊。”
“除了可以讓你信任那一條我能達到之外,別的我可就差得太遠了?!鳖櫫窒f。
“關鍵信任是核心啊。給你說實話,老弟,我想勸你和我一起干這個念頭早就有了,這次去美國考察,我越發(fā)堅定了這個想法。我找你,心里踏實。只要你愿意來,條件你隨便提,年薪你自己定?!?p> “老哥,我心里清楚我適合干什么,我能干什么。我真沒有你想的那樣的能力,我……”
丁元洲不等他說完就哈哈大笑起來:“好吧,要不是我說啊,你們這些搞學問的,搞研究的就是假清高,愛面子。你說你現(xiàn)在一年教學,辛辛苦苦下來一年能掙多少錢?咱們說說現(xiàn)實。你說你,上有老下有小,一家子上上下下多少張嘴都等著你掙錢喂食呢。你就像個不能出錯的陀螺和機器,只能一刻不敢怠慢地轉(zhuǎn)動,一旦家里有個人生個病什么的。噢,我這么說你別生氣啊,不是針對你,就是打比方說,不管是老的,還是小的,有個病有個災的,你這一個月幾千塊的待遇怎么支付得了?當然,我是個粗人,學問沒有你高,我呀就認得現(xiàn)實。在我看來,為家里人做最好的準備和打算,隨時有抵御風險的能力,給家人最大的安全感,才是一個中年男人最大的責任。事業(yè)嘛,干什么不是事業(yè)?你能說大學教授教書育人就是崇高的事業(yè),搞商業(yè)帶動群眾發(fā)家致富就不是高尚的事業(yè)?你們一天到晚搞研究,目的是為了啥?還不是為了最終轉(zhuǎn)化成科技成果,產(chǎn)生經(jīng)濟效益嗎?”
顧林溪沒法反駁,丁元洲的話句句在理,句句扎心,句句現(xiàn)實。他不是一個唯金錢至上的人,但是他也不得不承認他隱藏在內(nèi)心深處的愧疚就是他并沒有為老人,為孩子創(chuàng)造很好的物質(zhì)條件。
他想在金城為父母買一套房,可到現(xiàn)在都沒有實現(xiàn)。他想幫助常年在外打工的大哥、二哥改善生活條件,但是他清楚自己能幫他們的確實不多。而這些不多的幫助還全靠江筱言通情達理才得以兌現(xiàn)。
如果不是學校給他分了這套房,他現(xiàn)在就得背著能壓彎他的腰的房債。說實話,如果妻子江筱言不上班,他一個人的工資是沒法養(yǎng)活一家人的。
丁元洲看他不說話,知道自己的話起了一定的作用,他說:“怎么樣?和我一起干,有飯一起吃,有錢一起掙,我保證你日子一天比一天好?!?p> 顧林溪還是沒有想好,還是不說話。
看顧林溪還不說話,丁元洲又說:“你到我這兒來,我保證你年薪水漲船高。我信得過你老弟。說實話,我看中的不是你老弟學術能力有多高,也不是工作能力有多強,我就是看中你這個人有知識,人實誠,可靠,能信任。這個社會,有能力的人多得是,找個能信得過又有能力的人不容易啊。老弟,你回去好好想想,我現(xiàn)在不急等你回復。我的新項目還在初步籌劃階段。我有的是時間等你回復?!?p> 顧林溪一直到回了家,腦子里都是丁元洲說的那番話。
一直以來,他讀書的目的就是在研究和教學的這條路上做出最好的努力,得到最好的結(jié)果。他不能說自己不物質(zhì),他嘗過貧窮的屈辱和一分錢難倒英雄漢的無奈,他也不清高,他承認自己心中不是沒有“小我”的自私觀念。
同時,他也必須承認丁元洲說的是現(xiàn)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