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說,回憶總是傷感的,當你直面它的時候,要有一顆足夠強大的心臟。邢辰就總說我還是個孩子,只愿意嘗盡這人生中的甘甜,而他也只能幫我承受著我所逃避的苦澀。
我知道今天會見到他們。五年了,在L市的時間里,我總是小心翼翼的繞開我們曾經(jīng)一起走過的小路,吃過的餐廳,逛過的小店,我以為我們只需各自安好,不再打擾,會有那么一天再次相見的時候也許會禮貌寒暄,或許也視而不見。只是我從來沒有想過,當我們還要回到最初相識的地方,以初識的身份再見的時候,那場景始料未及。
手機屏幕上,黎耀的名字不停的閃著,我卻被這忽明忽暗的屏幕慌了神,匆匆和邢辰告別下了車,卻也沒有勇氣接起電話。直到街對面“三月”的門打開,一個穿著休閑套裝,看起來沒什么朝氣的男人走了出來,他一手拿著手機,另一只手在衣服口袋里摸索著拿出煙。黎耀,他的樣子一點都沒變,厚重的劉海下,一雙深邃的眸子讓人永遠猜不透,只是沒有了五年前的精神勁兒,和他五年前碰都不會碰一下的煙。
大腦像觸了電般空了幾拍,身體卻很誠實的往后退,看著不遠處停在路邊的車子,那是邢辰還沒有走遠,下意識的想要跑回車里,心里暗罵邢辰為什么要把我送來這個鬼地方。
“梓星!”我分明看到邢辰拉了車門下來,可視線卻被街對面黎耀的聲音吸引過去,我無力的笑了下,黎耀大步跑了過來,那眼里分明有了光。
“我以為你不會來?!蔽迥炅?,黎耀的開場白還是這般讓我欣慰,我曾經(jīng)多么慶幸在年少的時光里有黎耀陪在身邊,甚至一度懷疑他是我的雙胞胎哥哥,不然怎么會這樣的心有靈犀,我曾經(jīng)大言不慚的要和他“拜把子”,也曾經(jīng)信誓旦旦的認定以我和黎耀的友誼,我們會一輩子不離不棄。只是誰曾想那般堅定的情誼,會因為葉寒的無心而丟失了五年。幸運的是,時至今日,再次相遇,黎耀還是懂我。
“班主任發(fā)信息給我?!泵鎸枰?,我心虛到無力。
“進去吧,他們都到了?!彼频L輕,好像在說著別人的事情。
其實我最怕的就是“他們都到了”,如果只有黎耀,我或許不會這般怯場。如果說我是沖鋒陷陣的戰(zhàn)場勇將,那黎耀一定是我最得意的幕后軍師,畢竟我和葉寒打得火熱的時候,少不了黎耀一直在我們之間打圓場,我和葉寒之間那些可以說的不可以說的事情,和黎耀統(tǒng)統(tǒng)可以講,只是黎耀甘當了我這么多年的傾聽者,出國之后也將他劃分到我的禁區(qū)中,這對黎耀確實是不公平的,而這個男人在當年是那般的寂寥,格格不入。
跟著黎耀一路走進“三月”,映入眼簾的依舊是“三月”如春天般萬物復蘇的裝潢,那時候總和葉寒撒嬌,“以后我們家也要像‘三月’一樣,一年一季都是春天的氣息。”葉寒總是笑容明媚,寵溺著我,“好。”記憶里笑靨如花的兩個少年,一個愛說一個愛笑,他們看上去是那樣的天真無邪。
直至目光鎖定我們的11號桌,那是我們每次來“三月”都會預訂的位置,因為它被陽光籠罩著,四季皆宜的溫度灑在身上,舒舒服服的剛剛好。只是上一秒還在陽光中綻放的花朵卻像被現(xiàn)實無情的摧毀凋零,諷刺的一幕幕也隨著眼前熟悉的人事物愈加清晰。
“梓星!”顏小天沒征兆的打斷了我,她依舊是沒心沒肺的就像考拉一樣掛在我的身上,“你還回來?。??”然后放開手,從上到下的打量我,“梓星,你現(xiàn)在就像個明星一樣?!?p> “小天,你倒是沒怎么變,還這么吵?!毙√焓俏覀儼嗟陌嗷?,性格樂天,高中的時候是全班男生的白雪公主。我也很喜歡她,因為她的正能量總是感染著不怎么上進的我。
小天象征性的收斂了些許,然后依偎在秦朗的肩膀上。秦朗臉上永遠有著得意的笑容,可能是運動員的關系,他和黎耀不一樣,秦朗永遠是那樣的自信。
他們對面,是一身貴氣的孟蕭蕭,比起小天,她安靜了許多,也成熟了許多。蕭蕭給了我一個禮貌的擁抱,“歡迎回來?!彼赃呎局谎圆话l(fā)的司旭,沖我笑笑算是打了招呼。
上一秒還在裝淑女的小天終是收不住她的性子,一臉八卦相假裝和我耳語的大聲爆料,“梓星,他倆喔,在一起了!”而后指指對面的蕭蕭和司旭。
我雖不意外,卻也是真心為蕭蕭開心,現(xiàn)在的她不像當年那般嬰兒肥,也活脫脫的干練女強人的模樣,高中時對司旭一見鐘情,明著暗著也表示過幾次好感,奈何司旭是個冷性子,終是也沒有逃過蕭蕭的軟磨硬泡。
“梓星?!鄙砗髠鱽硎煜さ穆曇?,它無數(shù)次出現(xiàn)在我的夢里,溫柔而冰冷。小天收起了笑意,蕭蕭露出了一絲躲閃的神情,氣氛登時蒙上一層寒意。
他們一個個緊張到窒息的微表情被我盡收眼底,是心虛吧?是嘲諷吧?五年前那一段人盡皆知的笑話,但凡他們有一點點良心,一點點愧疚,我也不會在這場游戲中輸?shù)綗o地自容,不得已跑到國外像只蝸牛一樣背著重重的殼躲了起來。如今這場重聚,是看不夠的笑話未完待續(xù),我還有什么理由哭哭啼啼長他人志氣。
我笑了笑轉過身去,“葉寒,好久不見?!?p> 葉寒的眼神里閃過一絲猶豫,繼而恢復了往日的平靜,“好久不見?!闭驹谒慌缘睦枰珔s是一直盯著我看,在他的眼里,我是不是像跳梁小丑一樣滑稽逗趣。
旁邊桌的同學們相繼入席,窸窸窣窣的八卦聲不時的傳到我們這邊。
“那不是劉梓星,她回來了!”
“快看,那不是葉寒和梓星!”
“他們那桌有戲看了!”
小天適時打斷了這尷尬的氣氛,安排大家入席。隨即她舉起酒杯張羅著我們,“來來來,這第一杯,我們慶祝梓星回國與我們重聚?!?p> 我們幾個各自心懷鬼胎的舉起酒杯,氣氛并沒有因為小天的暖場而有所改變,既然這杯酒是為我而來的,我也只好收起方才的情緒,以免壞了小天的興致。
“謝謝?!蔽毅拈_口,率先喝掉手中的酒。小天也當仁不讓,號召著大家一起喝。在這點上,我絲毫不懷疑小天的組織能力,當年的副班長總是有本事化腐朽為神奇,在她的帶領下,就連秦朗這種頑石也能雕琢成美玉。
一口菜的功夫都沒給我,小天幫大家滿上了酒,“這第二杯,慶祝蕭蕭和司旭,終于在萬眾期待中在一起了。”
一旁的蕭蕭舉起酒杯,似乎并沒有小天口中“萬眾期待”的情感,更多的是一種理所當然,而她旁邊的司旭更加面無表情,好像剛剛說的一切與他無關,這第二杯酒無疑在剛剛天寒地凍的氣氛上又加了一層霜。
意識到場面的尷尬,小天迫不得已使出殺手锏,她滿了一杯酒,略帶賭氣,“這杯我干了,大家隨意,這一杯是想通知大家,我和秦朗要結婚了?!?p> 聞言,她旁邊的秦朗起身幫大家倒?jié)M了酒,嘴里也不停附和,“時間地點微信大家,紅包準備好,到時都來,都來?!?p> 黎耀識趣的打破這殘局,“我們幾個終于有人傳出好消息了,恭喜你們,這杯必須喝?!庇谑谴蠹乙布娂娕e起酒杯,說著對他們的祝福,一飲而盡。
終于可以消停的吃點東西,折騰了半天,三杯酒下肚,卻一口菜還沒吃上。這哪里是同學聚會,一個個苦大仇深的模樣,倒像是仇人相見分外眼紅。我和葉寒當真稱得上是“仇人”的關系,可是一旁的蕭蕭司旭,這是鬧哪出,黎耀就更奇怪了,再怎么說當年也是被我視作無性別的閨中密友,如今見到我卻和見到陌生人無異。
葉寒也頗有意思,當初是他背叛了我,順便聯(lián)合所有人給我上演了一出“為你好”的戲碼,如今再見卻像是我拋棄了他一般,每每四目相對眼神里說不出的別扭,明目張膽的演出了原本屬于我的橋段。
就在我心里籌劃著打一場翻身仗的時候,班主任不疾不徐的朝我們這桌走來,剛剛是喝得太忘我,竟然沒有發(fā)現(xiàn)班主任早在不知什么時候已經(jīng)低調入場了。她和我們年齡相差不了幾歲,我們初入高中的時候,也是她大學畢業(yè)初入職場的時候。記得高三那年,我和葉寒決定將不清不楚的情感放一放,班主任卻搞了個互助小組,讓身為班長的葉寒搶救一下我這個不上進的乖學生,所以在葉寒名正言順的幫助下,我也順利考入了理想的大學。
不過開小差的功夫,班主任就走到我面前,“梓星,出國深造回來了?”
“是啊,李老師?!蔽耶吂М吘吹幕卮?,對于班主任,我還是十二分喜歡的。
“真好!上學時就沒看錯你們,果然還是走到了一起?!卑嘀魅螡M臉歡喜的看著我和葉寒。
我瞠目的望向葉寒,不知道該從何說起我們的關系。
“你深造的這幾年,他們幾個每年都會來看我,聽說你在國外學習攝影,后來做了一名攝影師,獲了很多國際大獎?!卑嘀魅卫^續(xù)補刀。
我琢磨著是時候撕開葉寒的真面目了,剛要張口卻被黎耀搶了先,“李老師,我們敬您?!闭f罷,舉起酒杯先干為敬。
站在他一旁的葉寒也舉起了酒杯,“謝謝老師當年的不‘殺’之恩?!币环嫘^后,眾人舉起了酒杯,我也被動的又灌下一杯。
隨即班主任拍著我的手,像是慈母般的叮囑,“梓星,和葉寒好好的,等著喝你們的喜酒?!?p> 我笑了笑,一時語塞。
我一臉狐疑的看向黎耀,奈何黎耀躲躲閃閃佯裝看不見,一旁的葉寒更是低頭喝著悶酒,周遭的氣壓低到令人窒息,就連一向的活躍擔當小天也啞口無言。如果不是有旁人在場,我倒是想好好問問清楚黎耀葉寒這是唱哪出。
正當我百思不得其解,“三月”卻突然鴉雀無聲,不知是哪個挨千刀的帶頭起哄,“許燦燦,我們的?;?,別來無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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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om黎耀:希望那一天,她是真的放下了,純粹的回到我們身邊。
推開“三月”的門我就看到她了,她那猶豫的模樣,我知道她是不想來。
五年的時間,她想躲,我也不會打擾她。
所以每一年的同學聚會,我既希望她來,又不希望她勉強。
我知道她早晚有一天會回到我們身邊,希望那一天,她是真的放下了,純粹的回到我們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