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當兵啦
沈夢再也不想回到牢房里去。他當然也不想上戰(zhàn)場,但死在這樣的青天白日下,總好過困死在那黑暗陰冷的牢房中。沈夢忍不住抬頭看了一眼藍天,還飄浮幾朵白云,多美。
那將領走到沈夢身前,顯然被他一身的T恤牛仔褲驚住了,瞪大了雙眼,他滿臉橫肉,發(fā)出怪異的笑聲。又摸著沈夢頭上的淺發(fā),一掌拍下去。
“哪里來的野和尚!干你個娘!”
沈夢只覺得這一掌力氣好大,他頭腦里一陣“嗡嗡”聲,兩眼一黑,便像木樁一樣栽下去。但他馬上又爬著站起來,這時一定要表現(xiàn)得強硬,像一個士兵,這樣才有可能被這個將領帶走,離開這恐怖的牢房。
那將領等沈夢站起來之后,又使勁捏住他的臉頰,調侃道:“瞧這細皮嫩肉的,小和尚,是不是調戲哪座廟里的小尼姑了,才會被逮進這牢房里來?嗯,是不是???來,給軍爺講講,這小尼姑是個什么滋味???”
周圍的人立刻配合著大笑起來。沈夢身邊的一名囚犯笑得格外大聲,可能他急切地想要討好這個將領。將領卻飛起一腳,像踹一個泄了氣的皮球一樣,把這囚犯踹到兩米遠。
“笑尼瑪個錘子笑!老子讓你了笑了嗎?”
那將領顯然對沈夢很感興趣,他看著沈夢露出來的白花花的肉,咂了咂嘴,饒有興趣地說道:“你這一身嫩肉,用來當兵太浪費了,用來充當軍糧,應該夠美味。尤其是清燉出來,浮起一層油花,嗯,不錯不錯。看得大爺我一嘴口水。
“黑狗,你說是不?”
他身后那名膚色黝黑的士兵連忙應道:“是,是。都頭英明。”
沈夢被嚇得雙手冰涼,渾身發(fā)抖,他不確定眼前這位將領是不是在開玩笑。喜愛歷史的他清楚地記得古代軍隊里,真有不少是拿人肉充作軍糧的,尤其他現(xiàn)在所處的這樣一個時代。唐末就有一個叫秦宗權的人,他的軍隊就是把人殺死,偏好女人和小孩,腌制好,然后當作軍糧。
眼前這個將領,不會就是秦宗權吧?沈夢只能在心里問候他祖宗十八代。
“瞧你這慫樣!老子逗你玩的??春每?,我們是大唐的軍隊,怎么會干那種土匪隊伍的事情。我們是關愛百姓的?!?p> 看他那滿臉橫肉、一臉虬髯的樣,沈夢真沒看出來任何關愛老百姓的痕跡。
那將領看到了沈夢脖子上被勒紅的印子,臉色變得陰沉下來,他用手探試著這道被鐵鏈勒過后留下的殷紅的印記,低沉地問道:“這是怎么回事?”
“我自己勒的。”沈夢挺直了腰桿,毫不猶豫地回答道。在這樣一個時代里,他不會寄希望于有人來替他主持正義,更何況,他也理解大牛哥的做法。弱者在這個時代,根本就不配存活下去。
“有意思。這個小和尚有點意思,把他也帶過去。”
沈夢長出一口氣,終于不用再回牢房里去了。他看了一眼這位一臉橫肉的將領,心存感激。
…………
四十三名囚犯,最終只挑選出十九人,這已經(jīng)足夠沈夢幸運的了。
大牛哥自然也被選中了,他那一身如山巒鼓起的腱子肉,將領只看一眼,就吩咐士兵將他帶過來。臨走時,還在大牛哥胸前捶了一拳,以示嘉獎。大牛哥的那幾個謀劃要殺他的同伴,是否也被選進了隊伍,沈夢就不得而知了。畢竟牢房里太陰暗,他只記得他們的聲音,并不能認出長相來。
包括大牛哥,沈夢也是此時才看清楚模樣,只有一米七出頭的個子,比沈夢還矮幾厘米,但那一身肉是真的結實,看著像石頭一樣硬。一張憨厚的四方臉,讓沈夢難以相信,這就是差點殺死他的那個人。
大牛哥朝沈夢走來,臉上盡是愧疚的神色,沈夢下意識地躲開了。他并不恨大牛哥,他能理解他這么做的原因,和行為思維模式。但是他無法接受,甚至,他只是感到恐懼,不只是對大牛哥,而是恐懼于這個時代,這個時代里的所有人。
沈夢最后隨隊離開高墻時,聽見了將領和師爺正在為價格而爭執(zhí)。
“說好的十個人一緡錢,十九個人,你怎么才給我一緡半?”
“給你一緡半都是看在我們過往的交情上,別不知足了?!?p> “你要這樣的話,那我們以后可就不好再合作了。這年頭,我也不缺你這個買家,有的是隊伍來我這要人?!?p> 師爺?shù)耐{起到了作用,將領的口吻明顯緩和了下來?!拔艺f老范欸,你要這么說話,可就傷了你我之間的和氣。你看這十九個人,啊,有幾個能稱得上人,我這個價格已經(jīng)給得夠公道了?!?p> “好好好,這次算我認栽,下次可不許再這樣。是多少錢,我們提前訂好,完了之后,一手交錢,一手交貨?!笨磥磉@師爺也不想得罪將領,最終做出了讓步。
“哈哈,爽快,我就喜歡交你這樣的朋友。下次再來,我請你到城里喝酒?!?p> 那將領談完價格,付了錢,走了出來,興奮地看著這十九名“新兵”,甚是得意,說著“不錯”,便帶著大家走出衙門。
走到嘉陵江邊時,天色已暮,因為要渡河,那將領便令眾人在江邊歇息,明日一早再渡河奔赴軍營。為防止逃跑,沈夢等十九人都鏈子鎖住了雙腳。
沈夢吃著他們發(fā)來的軍糧,是用糯米和黃糖做成的干餅,整整餓了一天,他便也吃得津津有味,邊吃邊打嗝。士兵們在遠處架起一堆火,火堆上有正在燒開的水,沈夢看了一眼,忍住了,沒敢開口要水。
在這個完全陌生的世界里,充滿殺戮的世界里,他還需要時間來適應。眼下,還是盡量少生事。
大牛哥身邊圍著三個人,看來他們四個都被選中了。其他的“新兵”也是三三兩兩,各自圍成一堆。只有沈夢是一個人,他不愿意和這些人圍在一起,他還需要時間來適應。也沒有人愿意和他這樣一個瘦弱的人主動攀交情。
現(xiàn)在的他,望著嘉陵江水,沉浸在了穿越前的回憶里。
沈夢自小便在嘉陵江邊長大,看著這條河,河對面山勢起伏的形狀,他便確認這里就是閬中,這里的一切他太熟悉了。在他頭頂?shù)奈恢茫瑢頃芷鹨蛔鶚?,他的對面,將來會有一個渡口,叫南津關,那關口上,還住著一位他曾暗戀過的姑娘……
各色各樣的人和事,都會在時空的穿梭中轉瞬即逝,只有這嘉陵江水,在永恒地奔流不息。
一只手拍在沈夢的肩上,打斷了他的回憶。
沈夢轉過頭來一看,竟然是那個將領,他連忙站起來,換上一副恭敬的神色,問候道:“將軍大人好!”
眼前這個人,掌握著他的生死,現(xiàn)在的沈夢還只是一只螞蟻,任誰一腳都能將他踩死,他必須先學會生存下去。
那將領白天里的滿臉橫肉,在夜色映照下,也顯得溫和了幾分。他在沈夢身邊大咧咧地坐下來。
“什么將軍不將軍的!我姓李,大家伙都叫我‘李大錘’。你要叫我的官職名也可以,但不是將軍,我是保寧軍里鐵錘都的都頭,你該叫我李都頭。保寧軍節(jié)度使李仁鉅是我義兄,我一般都叫他‘李書生’,哈哈哈?!?p> 介紹起自己的職務來,這李都頭一副自豪的神情,顯然是對這支軍隊充滿情感。
“原來是李都頭,失敬失敬。在下今日得見李都頭的風采,實在是三生有幸。”沈夢急忙恭維道。都頭這個職務,沈夢略有所聞,大概曉得是唐朝軍隊里的一個中層軍職。他教過的語文課本里有篇歐陽修的《伶官傳序》,講得是李存勖被伶人殺死,然后李嗣源登基,李嗣源又叫“李橫沖”,因為他曾是橫沖都的都頭,手下有五百騎兵。
李都頭看來今晚興致不錯,對沈夢吩咐道:“以后到了軍營里,不要這么文鄒鄒的,那里不興這個。別像我那義兄似的,說起來是個節(jié)度使,坐擁一鎮(zhèn),連他手底下那些牙兵都不怕他。我早給他說過,在軍隊里,都是男人,別老整書生那一套,沒用!有哪個將領敢不服,直接咔嚓一刀,剁了那狗日的,還講什么道理。軍營里,是吧,戰(zhàn)場上殺起來,誰跟你講道理?”
沈夢聽他兩句話不離自己的義兄李仁矩,便知這二人應該感情不錯,這李都頭應該也是一個重義氣的人。
李都頭的一番話,沈夢聽起來總覺得哪里不對,但不敢有絲毫表露出來,只是連聲地應和道:“對對對,李都頭說得對。小的明白了,全靠都頭大人教導。”
李都頭興致正高,朝身后的士兵喊道:“黑狗,老子喊你溫的酒呢,還沒好?”
那叫黑狗的士兵連忙在后面應道:“已經(jīng)溫好了,李都頭?!?p> “溫好了你TM還不趕緊給我拿過來,沒點眼力勁,活該你跟了我這么些年,還是個兵崽子?!?p> 黑狗不敢怠慢,斟好了酒,一路小跑給李都頭端過來。沈夢看那盛酒的杯子,一個烏黑的圓鐵盅,并不像他在電視上看見的酒觴、酒樽那樣精致,造型獨特,就是一個普通的鐵盅子。
李都頭端起酒盅,一仰頭,咕咚咚就是兩大口。“舒坦,真他娘的舒坦!”說的時候,他臉上掛著粗獷的笑容。
“小和尚,你也來整一口?”
沈夢也起了豪興,加上嘴里正渴,知道軍隊里的漢子不喜歡磨磨唧唧,接過酒來,也是一口飲下。酒意并不濃,帶著甜味,但入肚后便有一團火從體內(nèi)冒出來。他看酒的顏色泛黃,就問道:“都頭大人,這是黍米釀的酒?”
李都頭哈哈大聲笑出來:“你這小和尚,越來越有點意思?!毙ν旰?,他臉色卻變得嚴肅起來,臉上的橫肉在火光的映照下一絲一絲地清晰,朝大牛哥他們那邊瞧了一眼后,轉過來對沈夢問道,“你為什么不和大家在一起?”
沈夢低頭想了想,如實回答道:“因為我害怕。”
“害怕個球!你要一直是這個慫樣,我保證你在軍營里活不過三天?!?p> 沈夢不知道該怎么回應李都頭這句話,只是望著他,重重地點了一下頭。
“你這小和尚心眼不錯。你脖子上的印子,老子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我給你說,你那些什么心眼好,在這個世道上,沒什么卵用。”
他最后一句話里的意思,包括他為什么要對沈夢說這些,過了很久,沈夢才真的明白。
李都頭深深地望了沈夢一眼,便起身走回去,邊走邊喊:“你們幾個狗日的,喝老子的酒,也不打兩聲招呼……”
他酒后的身影偏偏倒倒,朝著火堆走去,留下的是一道拉長的影子。沈夢看著這影子,伸過手去,卻什么也撈不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