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一夕三驚
先鋒軍畢竟人手充沛，圍繞著白馬城西北東三門的品字型營盤在天未黑前就已經(jīng)基本筑成。
辛苦趕了一天路，又忙碌扎營后的兵卒們本應(yīng)該疲憊不堪，但今天他們卻一反常態(tài)，紛紛到附近溪流中洗干凈了手腳，然后端上自己吃飯的家伙集中到各自的營壘旁列隊(duì)等待。
兵卒們雖然按照要求保持著隊(duì)列，不過仍時不時有人踮起腳尖瞄向中軍大營的方向，隔著老遠(yuǎn)他們自然看不到什么，只看到那里有十幾道巨大的炊煙騰空，比起自家營壘后方煮飯的那幾眼小灶，那炊煙仿佛也透著與眾不同的氣息。
而據(jù)某些嗅覺靈敏的家伙稱，他們已經(jīng)能從空中飄拂而過的風(fēng)中聞到肉的香味，這種說辭引得一種兵卒紛紛用力翕動他們的鼻子，卻最終毫無所得，倒是從彼此滾動的喉結(jié)來看，口水已經(jīng)咽了不少。
肉尚未吃上，但兵卒們卻已經(jīng)議論開了。
中午將軍的親信驅(qū)趕著豬羊讓大家飽了眼福時，大家對能吃到肉還抱著謹(jǐn)慎懷疑的態(tài)度，也不曉得吃肉的前提奮勇作戰(zhàn)是怎么個定義。
但剛才傳來的消息是今天就有肉臛吃，可是讓大家伙兒樂壞了，他們尋思今天不過是拔營趕路再扎營，若是按照這樣的標(biāo)準(zhǔn)就算奮勇作戰(zhàn)，那豈不是天天都有肉可以吃了，這兵當(dāng)?shù)靡蔡珢芤饬它c(diǎn)兒吧？
因此，肉雖然還未吃上一口，但軍中普遍都傳遞著樂觀的情緒，互相之間滿含喜氣地嘈嘈切切議論，直到有人喊了一聲“來了”后，才肅靜了下來。
只見營門之前行來了好大一隊(duì)人，為首的竟是先鋒軍主帥顏良，其后跟著司馬張斐等人，再之后則是幾十個光著膀子的大漢。
赤膊大漢們四人一組，各用縱橫各兩根粗大的圓木架著一口碩大的鐵釜，鐵釜中還在不停冒著熱氣，其中的肉香已經(jīng)遙遙散布出來，鉆入了士卒們的鼻孔里。
往日里若是主帥到來，眾人定然都會把目光集中在主帥身上，但在今天這個夕陽西下的時刻，兵卒們的目光有如被磁石吸引一般，全部粘在了那幾口正在氤氳熱氣的鐵釜之上。
顏良見自己受了冷落倒也不以為意，索性走到一口鐵釜旁邊，從火夫手里接過一個大號的鐵勺，敲了一敲鐵釜的釜口，發(fā)出一聲并不清脆的悶響。
兵卒們被這聲悶響略略驚醒，這才注意到自家主帥正拿著個鐵勺站在鐵釜前。
顏良上前兩步，將鐵勺高高抬起，說道：“二三子何患無肉乎？今陳兵白馬而先食臛，待得爾等異日奮戰(zhàn)建功，吾必親為爾等執(zhí)刀分肉?！?p> “將軍請以我部為先！”
“請以我部為先，必為將軍先登。”
“將軍仁厚，我等必效死力?！?p> 或許是被顏良的話所激勵，又或是被鐵釜中四散的肉香所勾引，聞聽此話的士卒們紛紛表態(tài)請戰(zhàn)。
顏良見士氣可用，遂揮舞著手中的大鐵勺，喊道：“下白馬！”
身遭親兵近衛(wèi)們有了今日早晨的經(jīng)歷在，立刻反應(yīng)過來，跟著喊道：“下白馬！”
而持著木椀木匕的士卒們也紛紛舉起了手中椀匕應(yīng)和道：“下白馬！”
“下白馬！”
“殺曹賊！”
“下白馬！”
“殺曹賊！”
城下眾多河北軍士卒們齊聲高喊，殺氣滔天，城頭白馬守軍卻是驟然一驚。
他們見河北軍到了城下后，并不立刻攻城，而是扎營引火，本以為今天應(yīng)當(dāng)并不會有戰(zhàn)事，故而城頭守備也稍稍松懈。
但城頭守軍剛剛輪換下城休息進(jìn)食，就聽到城外傳來如雷般的齊聲怒吼，那一句句“下白馬，殺曹賊！”隔著城墻都聲聲入耳，驚得東郡太守劉延連忙帶著兵卒上城頭覘看。
劉延上了城樓看了一會，卻發(fā)現(xiàn)對面北邊大營也只是吼了一陣子，然后就沒了下文，莫說無人來攻城，就連聲音都沒了。
他心中暗罵，心道顏良這廝據(jù)說不是個無謀莽夫么？竟也搞此等疲兵之計，難不成他軍中有什么擅于謀劃之人？
劉延看了一會兒毫無動靜的北門，又看了看越來越低沉的夕陽，覺得河北軍今日應(yīng)當(dāng)不會攻城，便帶人又下了北城墻。他返歸縣寺中，準(zhǔn)備繼續(xù)剛才沒有吃完的飧食，這才剛剛坐下，突然聽到城西又傳來震天般的吼聲。
劉延心想這河北軍不會是要來一處聲東擊西之計吧？先在北門外吼一嗓子吸引自己的注意力，然后再從西門突襲？他終究是不敢大意，重又起身帶人往西門而去。
與北門處的狀況一樣，等他上了西城墻，西邊的河北軍也已經(jīng)停了呼喊，隔著老遠(yuǎn)他也看不清對面營地的具體情況，只約莫看到營門外聚著好些人，但也并不往前展開，不像是要攻城的樣子。
劉延看了一會，知道自己多半又被河北軍給耍了，留下一個親信在城頭上查看，自己就返歸了縣寺中。
這次劉延動作倒快，回到縣寺餐食還未完全涼透，他就著溫湯，匆匆用畢了飧食，端起銅盆正要凈手漱口，又聽到堂外傳來一陣陣吼聲。
劉延急忙搶出堂外，他一聽居然是從城東方向傳來，再抬頭一看，日頭幾乎已經(jīng)完全落下，只余下些霞云微光。他將手中盛有清水的銅盆往地上一摜，氣急敗壞地道：“豎子安敢欺我！”
他心知此刻天已經(jīng)黑了，自己城外的城壕、羊馬垣等守備俱全，河北軍應(yīng)當(dāng)不會想要挑燈夜戰(zhàn)。而此刻東門外的吼聲多半也是如同先前的北、西二門處的疲敵之計，但他明知多半是計也不敢置之不理，還是翻身上馬罵罵咧咧地往東門而去。
城內(nèi)守軍一夕三驚，而城外河北軍三處大營內(nèi)的兵卒卻盡皆撫著肚皮心滿意足。
雖說今天將軍率人親往各營地處送來的肉臛并不甚厚，里邊只是飄著些零星肉糜，每人也只分得一椀，但人人有份沾染葷腥，這待遇可是隨袁大將軍提兵南下后的頭一遭。
尤其是聽將軍所言異日奮力殺敵后，還會有大塊大塊兒的肥肉可食，喝著肉臛的兵卒們都信了個十成十，整個前鋒軍所部的士氣更是提振了不止一點(diǎn)半點(diǎn)。
只不過，顏良卻沒料到，他在入夜時分帶著肉臛和火夫依次造訪各營，給各營士卒親自演說并分肉的舉動，不但廣布了恩信，鼓舞了士氣，更引發(fā)了城中守軍的一夕三驚。
然則這卻是他尚所不知，且意料之外的奇妙效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