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任豐武縣令撮著牙花子走進這個案發(fā)現場的時候,也是暗自震驚不已,按照仵作所說的那樣,路長鳴娘子死了將近三天了,尸體甚至都散發(fā)出來腥臭味道。
而那個小女孩囡囡,就在這樣的環(huán)境之中,不吃不喝整整呆了三天...
這需要何等的勇氣,還是說...
豐武縣令扭頭看了一眼院子里正在狼吞虎咽的囡囡,而一旁的王主簿悄悄湊上前來說道:“大人,這個路長鳴,今年剛剛考上咱們縣學增生,院考一十六...倘若沉心備考,未來不可期許,此案...”
“路生員什么時候回來?”豐武縣令此刻也是隱隱覺得頭疼不已,遂開口問道。
“一同前往應考的同鄉(xiāng),這幾日已經陸續(xù)回來了,料想,路生員就算再怎么應酬,也就這幾日了吧,若是等他回來,知道自己娘子死了...”
王主簿咂咂嘴,有些為難的說道:“怕是不好辦呀!”
“本官知道,本官知道,此案,應當嚴厲督辦,務必要弄清楚路生員娘子自殺的真正原因!”豐武縣令拍了拍腦袋,有些不滿的看著王主簿:“你還站在這干什么?”
“是是是,下官告退...”王主簿拱手離開,路過庭院的時候,恰巧聽到鄭縣丞正吹胡子瞪眼地審問著囡囡。
好奇之下,他忍不住站住聽了聽。
“小姑娘,你慢慢吃,本官問你,你可知道你娘是怎么死的呀?”鄭縣丞努力讓自己那吊角眼褶子臉看起來不那么面目可憎,笑瞇瞇的問道。
囡囡手里抓著一塊點心,吃東西的動作頓住,抬頭看了一眼鄭縣丞。
只一眼。鄭縣丞就被看的渾身一個激靈,那是一雙什么樣的眸子啊,雖然年幼,但是卻透露著一股死氣,晶瑩剔透的眼珠,雖然精致,卻失去了靈魂,沒有任何幼童應有的靈氣。
“知道...”
半晌,鄭縣丞都被盯的心里發(fā)毛了,囡囡才緩緩開口說話,鄭縣丞悠悠松了一口氣,急忙問道:“為何???”
“蔣泰!”
“哐當!”下一刻,鄭縣丞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顯然是被囡囡吐字清晰的發(fā)音給嚇了一跳。
至于在一旁偷聽的王主簿,也是腳步微微一個踉蹌,轉頭想了想,步履匆匆地離開了。
“你...”鄭縣丞顧不得整理因為出丑而弄亂的儀容,而是有些失態(tài)地問道:“你說誰?”
盡管被一個大人掐著衣領子拽了起來,囡囡的眼神也依舊是一眨不眨的注視著鄭縣丞:“蔣泰!”
被那雙眸子盯著渾身不自在的鄭縣丞,丟下囡囡,良久,才撫平氣息,厲色道:“小姑娘家家的,莫要胡說,說錯話可是要負責任的!”
“嗯...”囡囡似乎絲毫不以為意一般。
“娘出身不好,但是娘也是個女人,娘也懂得廉恥,娘不能讓你爹蒙羞,囡囡,你要記住這個名字,蔣泰,就是他,玷污了娘!蔣泰!記住這個名字!一定要記?。÷牭搅藳]?”
那個把自己摟在懷里,恨不能揉進自己血肉里的女人,一遍又一遍地在她的耳邊重復著這個名字,她這輩子恐怕都不會忘記。
有一個叫做蔣泰的家伙,害死了那個最愛自己,最心疼自己,在自己饞嘴的時候,給自己烙香噴噴的鍋貼子的娘...
“一...一派胡言!”鄭縣丞甩了甩袖子,雖然嘴上這么說著,但是心里已經信了七八分了,以他對蔣家父子的了解,這種事還真說不好!
“該!這下讓你踢到鐵板了吧!路生員前途不可限量,這事我看你怎么解決!”鄭縣丞暗罵一句。但也不敢太耽擱,這事,若是處理不好,恐怕會給薛縣子帶來麻煩,若是手下人因此離心離德了恐怕就不好了。
一念及此,鄭縣丞也有些坐不住了,匆匆離去。
又過一日,路長鳴返回豐武縣,回到了那個這幾日已經被踏破了門檻的家。
毫無疑問,他的歸來,引起了小小的豐武縣四方云動,幾乎所有勢力都在關注著他的一舉一動。
“幼娘...”路長鳴放下書簍和行囊,就馬不停蹄的來到了縣衙義莊,看了自己娘子最后一眼。
經過幾日的停尸,尸體已經高度腐爛了,整個義莊里空氣十分難聞。路長鳴站在義莊門口,鼓足了勇氣,卻沒能邁進去一步。
而一門之隔的義莊里面,囡囡正依著門框,手里抓著一個包子,有一口沒一口的吃著。
“爹...”
路長鳴渾身微微一顫,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的女兒,只是,眼前的女兒,和自己離家之前的那個活潑的丫頭,判若兩人!
“囡囡...”路長鳴嚇了一跳,這次沒有任何猶豫,直接沖進去,一把就把自己女兒拽了出來。
“你這孩子,你怎么在這?”路長鳴有些氣急敗壞的質問道。
“娘還沒給我講故事呢,女駙馬還沒給囡囡講完呢...”
路長鳴身軀巨震,心如刀絞一般:“你娘死了,她已經不在了!走,跟我回家!”
“我不走,我不走...”直到這個時候,囡囡似乎終于恢復了一點小孩子的胡鬧感覺,小胳膊小腿不斷踢踏著,卻又拗不過父親路長鳴的拉扯,被一點一點拽離了義莊。
建安村并不大,說句夸張點的話,村頭放個屁,村尾都能聞著味,因此,一進村,囡囡的哭鬧聲,就把整個村子里的人給驚動了。
“娘...我只要娘!我不要爹!爹不管娘...娘!爹!”
囡囡哭的嗓子都要啞了...路長鳴卻不管不聞,只是生拉硬拽著囡囡往家走。
到了家門口,路長鳴看著門口背著手的來人,眉頭頓時擰在了一起,至于囡囡,也是瞬間就止住了啼哭,小小的拳頭捏的緊緊的。
“就是他,欺負娘!”
蔣萬貫扭頭看了一眼身后絲毫不以為意的兒子蔣泰一眼,呵呵一笑。轉頭對路長鳴說道:“路生員,不請我到家里一坐?”
路長鳴猶豫了很久,站在門口久久未動,似乎在心里思忖衡量。
良久之后,路長鳴頹然地一擺手,示意蔣萬貫和蔣泰進去,蔣泰從鼻子里哼了一聲,蔑然地昂首走了進去。
“老夫聽說,路生員,想要去衙門狀告犬子?”
一進屋門,蔣萬貫就悠哉悠哉地開口暗示道:“路生員,三思啊...”